第381章 晨霧
十二月二十九日,紐約東漢普頓。
查理·沙弗爾站在沙灘的晨霧里,身上松垮垮地搭著一件灰綢里子的黑色晨衣,零下五度的天氣凍得他牙齒打顫。刺骨的海風卷起腥咸的海水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泛起陣陣白色的泡沫;耳邊,海鷗正在高亢而尖銳地嘶喊。
根據美國經濟政策研究所2018年的一份研究報告,紐約州前百分之一高收入家庭的門檻,是年入兩百二十萬美金。
但查理·沙弗爾不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他是萬分之一的那一小撮人,站在金字塔尖。從菲律賓海邊破落小鎮身無分文的窮小子走到今天,他用了二十五年。
諷刺的是,從北太平洋到北大西洋,二十五年后,他再一次獨自面對滄茫無際的大海。
他用有些發僵的雙手拉起腰帶,用力打了個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昂起胸膛,邁著八字腳精神抖擻地走進室內廚房去。
“哦,我的上帝!先生,您一定凍壞了!”女仆見他敞著晨衣走進來,吃驚地叫道。她正在廚房做煎蛋卷。
“我喜歡寒冷的天氣,琳達。”沙弗爾爽朗地笑道:“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沒錯!绷者_的笑容真誠,她重復了一遍:“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但這并不是美好的一天。
確切地說,過去三個月的每一天,沙弗爾都在煎熬中度過。沙弗爾資本的賬面上,有近三百多億的資產面臨違約,資本的浪潮會像這單薄玻璃墻外翻騰而來的海浪一般,一潮接著一潮,毫不留情地卷走一切,留下平整如鏡的沙灘,像是從未有人來過。
堤壩早已毀了。
油頭粉面的保險公司高層們,那些兩年前還在點頭哈腰著想和自己約上一頓午飯的家伙,現在正忙不迭四處逃竄。
道貌岸然的投行和基金投資人們,那些借著自己的夢想滿世界招搖炫耀的敗類,如今也在爭先恐后地離場。
最令他恨之入骨的是那些所謂的企業家,他是如此地信任倚重于他們,而他們就像一群斷了脊梁的癩皮狗,軟弱無力,連一點欠賬都要不回來!
還有他那只會喊口號的合伙人,打著官腔的律師……
他在心里冷冷發笑。
圣誕節剛剛過去,客廳的圣誕樹下,散碎著孩子們拆下來的金線、絲帶、禮物紙……大女兒跑到客廳嘻嘻哈哈地掛在他的腿上,他正要蹲下去舉起她,她又松開雙手跑開了,一邊雀躍著呼喊:“媽媽!媽媽!”
沙弗爾穿好衣服,灑上香水,把領帶系成一個飽滿的結,依次把鑰匙、香煙、懷表、手帕規整地納入各自的口袋里,然后拍了拍胸口,吩咐管家他要出門了。
正值節日,公司里一半的人都在休假,但他今天就得把裁員的決定告知各部門主管。第一批裁員任務必須在接下來一個禮拜完成,紐約辦公室里的座位會空出三分之二,同樣的決定將會被傳達至悉尼、倫敦和新加坡辦公室,而吉隆坡、巴黎、布宜諾斯艾利斯辦公室將會永久關閉。
KSF基金在兩日前通知,不會再對沙弗爾資本進行下一輪投資,并且決定轉讓當前持有的股份。這個資金缺口逼迫他在這兩天里聯系了自己所能聯系的所有銀行,想要鎖定一筆過橋貸款。
而這些平時與他在獵場、球場、酒桌間拍著肩膀稱兄道弟的投行人士,在打聽到KSF的決策之后,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部拒絕了他的要求。
“我們可以和你做一個回購協議,查理。”G行的合作伙伴道:“但是供應鏈相關債券的抵押對我們來說有點陌生,我們需要一點時間。不如這樣,你把資產估值的材料發過來給我看看,或許……”
沙弗爾“砰”地砸下電話聽筒,在辦公室里咆哮一句:“慫貨!”
到了中午,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終于有一個T行外匯交易的老朋友,貌似愿意幫他同債務資本市場部門的某位MD搭上句話,但話里話外隱含著一個條件:沙弗爾必須將大部分外匯對沖交易交給T行來做,盡管T行給的外匯點差報價完全是在搶劫。
這位外匯交易員拍著胸口保證:“他是我十年的朋友,絕不會有問題!
可這一線希望僅僅維持了兩個小時。
下午兩點半,外匯交易員抱歉地通知沙弗爾,他的這個朋友似乎已經打聽到KSF內部做出投資決策的是誰,不再回復他的訊息了。
沙弗爾像是迷走在懸崖邊的一頭公牛,眼前只有深淵……
“想開點,兄弟。”對方不痛不癢地寬慰他:“大不了從頭來過!
沙弗爾一口唾沫啐到聽筒上,從頭來過,憑什么?他花了二十五年才拿到的東西,誰也別想搶走!
信息的洪流里,每個人的命運瞬息萬變。就在這短短一個下午,他陸續接到了四家合作基金和三個股權合伙人想要撤資的要求。
而T行資產管理部的CEO也公事公辦地告知他,負責和沙弗爾資本共同運營相關基金的兩位合伙人已被停職。
鼓聲已然停下,所有人都在悄然離場。他看見氣喘吁吁的黑牛正攀在崖邊,后蹄瘋狂地踢踏著巖壁,這時雷聲驟起,暴雨像碎石般打落下來。
然而令他料想不到的是,命運像是一條毒蛇,輕笑著攀上身來,附在他的耳邊,冰冷滑膩的信子掠過他的面頰。
晚上十點半,他讓司機在曼哈頓中城辦公室接上他,出發回家。一上車,他就疲鈍不堪地睡了過去。
被司機叫醒時,沙弗爾立刻意識到這里并不是東漢普頓海邊的別墅,而是一個陌生空曠的網球場,放眼一望,四周像是布魯克林破舊的工業區。
“請您下車,先生!彼緳C慌慌張張道:“有、有人想與您談談。”
沙弗爾沒有動彈,呵斥道:“八年了,吉姆。你母親的住院賬單都是我付的,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
司機吉姆愈發瑟縮,結巴道:“先、先生,是、是好事!他們是來幫您的!”
沙弗爾稍有吃驚地瞪大眼睛,轉而恢復鎮靜,用鼻子哼了一聲,整整衣領,下車了。
網球場漆黑一片,他的腳步聲也微不可聞。吉姆熄火關掉車燈,四周徹底陷入了寂靜的黑暗。
隨著沙弗爾踏入球場,四周上空冷白色的燈光突然同時亮起,他仍是穩穩地站著,左右環顧。
四下無人,只有場邊的木頭座椅上,擺著一個牛皮信封。他上前拾起信封,里頭是薄薄兩張Letter尺寸的紙。
第一張紙上印著一位名叫安卡·夢露的女人的照片和信息,除了她作為注冊護士的學歷工作背景外,詳細描述了夢露在紐約州某個私立醫院工作時的醫療事故。有一位二十三歲的病患因為脛腓骨骨折進入急診。在接受相應的治療后,他于兩個月后復診,當時他已完全康復。
離開醫院前,他指著自己小腿上的一個紅色斑塊問這是什么,是否需要看醫生。
這個病人很年輕,沒有任何糖尿病、癌癥、肥胖或是酗酒的病史,并無肢體酸痛或是惡心的癥狀,體溫正常。夢露告訴他應該只是淺表皮膚感染,讓他離院了。
三十六小時后,病患再次被送回醫院,出現了高燒、惡心、嘔吐的癥狀,而且渾身大片區域呈現紫紅色。他入院兩小時后不治身亡,死亡原因是壞死性筋膜炎。當時家屬根據病患生前的敘述,威脅夢露將對她提起訴訟,但這事不知為何不了了之,連院方都只有個別醫生和護士知情。
沒有沖突、沒有報警、沒有訴訟,夢露的履歷背景一干二凈。
第二張紙上印著一位名叫李洛的女人的信息。她就職于KSF基金旗下的可持續發展基金,積極參與調研了沙弗爾資本的一個大客戶,BEE集團。材料里詳細描述了李洛的身體狀況、用藥歷史和生活習慣,包括她每日幾點出門、到公司、中午通常去哪幾家餐館吃飯、出差的頻率和地點等等。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手機。
他摁開手機擺弄了一分鐘,里頭只有一份錄音。
“除了友達之外,莫萊斯國際也將終止保單。”一個男人語速很快地說道:“也就是說,沙弗爾賬面上接近70%的資產在裸·奔,這說明什么,洛?”
“你不能和媒體提保單的事!币粋甜美的女聲響起。她的聲音更近、更清楚:“這是保密的,而且你沒有切實證據!
沙弗爾依據音效判斷,這應該是一個電話會議,而竊聽器應該是裝在女方所在之處。
錄音里的男人很激動。
“他們甚至在資產負債表上憑空捏造了一棟不存在的建筑!”
“我相信今年的外部審計會和我的出同樣的結論!”
“BEE他們干的完全是違法勾當!”
……
三十分鐘過去,錄音結束,球場恢復寂靜。沙弗爾喘著粗氣,努力讓自己冷靜,手卻捏得手機嘎吱作響。他們所說的紅發女人,是忠心耿耿跟隨了自己八年的第一助理!她為什么要背叛自己?!
“查理,所有的難關我們會一同度過。有我站在你身旁。”
騙子!叛徒!
還有那一男一女,他們是什么人?為什么要和他作對?
憤怒像巖漿般流淌,逐漸吞沒他……
此時鈴音在一次性手機上響起,打斷了他的思考。
“只有弱者才會憤怒。”對方優雅地吐著一個個的元音,輕佻道:“你的錯誤,就在于永不滿足于自己的財富,卻過早地滿足于自己的智慧!
“你想要什么?”沙弗爾從牙縫里擠出幾個詞。
“瞧你,怎么和女士說話的?”謝菲爾德在電話另一頭笑了笑,毫不在乎道:“與其關心我想要什么,你倒應該感謝我。既然保單的事被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我們著手解決就是了。”
謝菲爾德接著不緊不慢地告訴他,目前威脅最大的是身處海得拉巴的Ethan,因為他正準備去媒體告發。一旦保單的事被大眾所知,監管很快就會介入。
“不過嘛,這棘手的麻煩,自會有其他朋友替我們解決。”她愉悅地說道:“同樣的錄音,已經送到他們手上了!
沙弗爾聽到這里,四肢涼透了。她的意思是,BEE有人會為此去封口?!
謝菲爾德似乎猜到了他的反應,極為鄙夷地笑道:“查理,我看你是好日子過久了,忘記了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咯咯咯,真是太有趣了!
電話里傳來紙張翻頁的聲音,只聽她慢悠悠道:“二十八年前,為了幫助可憐無助的母親討要下游拖欠的訂單賬款,十五歲的你拎著一把菜刀就挨家挨戶地上門……”
“你給我閉上嘴!”他暴戾地喊道。
謝菲爾德話語不停:“有個五十多歲的老家伙拔出匕首威脅你,你握住匕首就往自己肚子里捅,那蠢貨當場就暈了,嘖嘖嘖……”她的音色猛地粗啞起來:“那個男人死了?”
“嗚啊啊啊……”電話里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電話對面的女人立馬恢復了愉悅歡快的嗓音,咿咿呀呀地哄起孩子。
過了好一會兒,待哭聲漸漸輕下去,她又道:“而你十分幸運。這另一個威脅,我早就幫你預備了方案……”
夢露原本就是謝菲爾德下的一枚閑棋,多個眼線罷了。
“你瞧瞧這卒子多忠心?被解雇的當天,她還記得往他們家的花盆里丟個竊聽器。而李洛這個可愛的小人兒……”謝菲爾德興奮地說:“我認識她六年了,每次想起她,總會讓我微笑。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可是她的職業導師,咯咯咯。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包容她,甚至感化她,誰讓我是個慷慨的人呢?但她并不知足,給我惹了一身腥!”她頓了頓,口吻陰冷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等她那同事不幸離開我們后,不出三天,你就會看見這個賤蹄子坐在郵報的辦公室里,繪聲繪色地講述保單一事,就好像那是她的功勞!對,她就是這樣……”謝菲爾德驟然提高音調,幾乎是尖聲叫道:“她無法忍受不站在聚光燈下的感覺!膚淺!愚蠢!她不配!”
然后她的語調在一瞬間恢復了正常,欣欣然地對沙弗爾道:“祝你好運!彪娫拻鞌嗔。
夜半的球場,冷風搖晃著鐵圍欄,連續不斷地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偶爾路過一兩個墨西哥酒鬼,隔著圍欄,神氣活現地對著球場邊西裝革履的沙弗爾嘲諷:“嘿!大人物!”
“閉上你的鳥嘴,尼爾森!沒看到我們的大人物快哭了嗎?”他的同伴佯裝同情。
尼爾森惡意地笑出聲來,然后立馬掩面,故意把音調拉得很長:“喔,喔,我要哭了!”
洶涌的怒氣正在一點一點地蠶食沙弗爾的理智,但他仍然鎮靜,抵力壓抑著腦海中的不甘、憤怒,甚至畏懼。他撥出了妻子的電話,問她記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事情變得無法收拾,“我需要你拋下所有東西,帶上孩子,去找一個人!
新的身份住址、離岸銀行賬戶、離境的公務機、地窖保險箱里的金條和其它貴重財物,乃至孩子們即將轉去的新學校,這個人都會幫助安排。
他對于妻子在電話另一頭的哭聲充耳不聞,平靜道:“或許我走不了,但我一定會確保你,你和可愛的孩子們,你們是無辜的。我會確保你們……”他的眼睛終于有些濕潤。
他點上一根煙,兩眼發直地瞪著前方,連香煙燒到手指上都全然不覺,哆嗦了一下,把煙頭丟到地上,抬腳碾滅。
接著,他拿起那部一次性手機,照著紙張上的號碼,撥出了夢露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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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五十六分。
沙弗爾在他中曼島的公寓書房里坐著,無聲無息,整個人浸沒在黑暗里,直到尖銳的電話鈴聲劃破空氣,夢露顫抖而軟弱的聲音告訴他:“對、對不起……我做不到……我叫了救護車!”
“廢物!”他咆哮如雷:“你完了!你完了!”他猛地一腳踹開腿邊的垃圾桶,煙灰灑落在淡黃色的羊絨地毯上。他氣得嘴唇顫抖,咒罵一句,一屁股坐回椅子里。
他大口喘著粗氣,用不了十秒,再次點了一支雪茄,溫潤的紅色火光映在他猙獰的臉上,有一種慘烈的矛盾。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桌上長短不齊的雪茄頭堆積起來,沙弗爾伸手去西服口袋里掏煙。
而就在此時,噩耗再次傳來。他接起電話,一個“友善”的醫院護工告知他,女人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被轉入了監護病房。
“媽的!”沙弗爾驟然起身,一拳砸在實木書桌上。這個女人如今像是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危險物,他都能聽到懷表指針發條的“嘀嗒”聲。
沙弗爾雙手按在桌上,沉重地呼吸。良久,他重新坐下,打開鎖著的書桌抽屜。抽屜里躺著一支象牙手柄的柯爾特蟒蛇左輪手槍,邊上散落著幾張卷煙紙和一小包煙草。
他拿出一張卷煙紙攤平,倒上煙絲,仔細地卷好,一絲都沒掉落。點燃卷煙猛吸一口,沙弗爾被劣質煙草刺鼻的味道嗆得劇烈咳嗽,卻依舊大口大口地吸入。
肺里火辣辣地灼燒,沙弗爾的眼睛卻越來越亮,他感覺年輕時的活力逐漸在身體里蘇醒。當時的他也是這樣,抽完五根偷來的劣質自制卷煙,拎上菜刀,一頭撞入了這個危險而殘酷的世界。
叼著煙,沙弗爾低下頭。銀白色的槍管在夜光下蒙著一層幽幽的淡藍色,他的手慢慢摩挲起鋼質轉輪,逐一裝入六枚黃澄澄的馬格南子彈。轉輪歸位時金屬碰撞厚重的“咔噠”聲沉重、老派、可靠,就像他一樣。
他將左輪手槍插入后腰,扯掉領帶,不再看一眼桌上的香水、鑰匙、香煙、懷表、手帕,大步走出了公寓大門。
公寓離西乃山醫院不遠,他花了十三分鐘走到醫院的住院部。被買通的護工告知他,李洛已被從監護病房轉到普通住院部E302,而這個病房里只有三張床。
清晨九點三十二分,清澈如水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灑進來。
膀大腰圓的醫院保安見他在病房外逗留,一手撐著腰,一手扶著警棍,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嘿!”
沙弗爾低著頭轉身,迅速從后腰處拔出手槍,手肘緊貼腰側,拇指掰開擊錘。
“砰!”
保安被左輪手槍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怔得發懵,滿臉迷茫地抱住自己肥碩的肚子,再次往前晃蕩兩步,撲倒在地。
沙弗爾晃了晃腦袋,這巨大的聲響也震得他耳朵發蒙。他面無表情地擦去臉上濺到的血跡,毫不理會背后大廳里吵吵嚷嚷的尖叫和騷亂,左手打開病房門,右臂伸出,瞄準第一張病床上微微抬起腦袋的人影。
“砰!”
一旁的年輕女護士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嚷,一邊求饒一邊往房間角落躲藏,“我的名字叫做莫妮卡,我有一個四歲的女兒。看在上帝的份……”
這種搖尾乞憐、喚起同情心的低級話術,他兩周前在一個總裁防身培訓班還聽到過。不,她不該這般卑躬屈膝,這世上,無人應當如此卑微。
莫妮卡的淚水令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雙眼發紅,他對著莫妮卡大喊:“站起來!”
莫妮卡跪在地上,像頭無助的羔羊,低聲抽泣。
“站起來!”他呵斥著命令她。
莫妮卡雙手撐著地,掙扎起身,腳底卻滑了一跤。
“廢物!彼饦尶。
“砰!”
哭泣的祈求聲戛然而止。
第二張病床上是個干瘦的老頭,這么大動靜也沒醒來,要么還在昏迷中,要么早已睡得死去。沙弗爾鄙夷地從鼻子里冷哼出聲。
“砰!”
很好,就是這第三張病床。床上的身影顯得那么單薄。然而就是這么渺小平庸的一個人,一個女人,竟敢試圖毀掉他的一切。
沙弗爾居高臨下,下頜微抬,結束了。
“砰!”
沙弗爾一愣,子彈毫不費力地穿透病床,“叮”地釘進瓷磚地面,但床上的身影一動不動。茫然間,他不可置信地上前猛地拉起被子,床上竟空無一人,他打中的,只是胡亂團起的毛毯。
只剩一顆子彈了。
沙弗爾顫顫巍巍地轉回身去,穿過洞開的病房門,他的視線對上匐在倒翻的輪椅邊,艱難支起上半身的瘦弱女人。
沙弗爾大步朝她沖去,手槍抬起指向她。
“NYPD,把槍放下!”
兩個沒穿防彈衣的警察用護士臺做掩體,探出上半身,緊緊握著手槍與他對峙。他們恰好擋在他和那女人中間。
四下里毫無防護的平民太多,警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一面向沙弗爾喊話,一面在無線電上低聲催促:“代號10-34S。阿爾法二號巡邏小組請求SWAT支援!我們在西乃山急診部三樓,嫌犯為一名亞裔中年男子,持有手槍,現場已有多名平民中彈。”
對講機里傳來應答:“SWAT已經出發,狙擊小組三分鐘后到位。”
沙弗爾沒有理會這些束手束腳的蠢貨,只顧著往對面看去。地上的黃皮膚女人面頰干瘦,唇色慘白,眼睛不成比例得大,顴骨有幾處擦傷,傷口還在滲血。她胸膛劇烈起伏,正仰頭盯著他,而這個對視令他毛骨悚然。
她黑漆漆的眼睛里盛滿了厭惡與輕蔑,輕易撕開他虛張聲勢的狠戾,像是冰冷的手指,一把掏出他懦弱惶恐的肺腑。
時光交錯在他十六歲那年,母親已經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骨瘦如柴,眼珠子混沌不清。一個個漫長而絕望的夜里,他在她拉風箱般嘶啞粗重的呼吸聲中入眠,他是如此渴求她能活下去,卻又那么急切地希望一切能盡快結束……
那一晚的暴風雨終于到來,自己跪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聽著她沙石摩擦般的喘息聲,害怕得顫抖不已。
而她決然、鄙夷地一把推開他,“廢物!累贅!”
她渾濁的眼珠漸漸凝固。他深深畏懼那雙眼睛,卻又曾殫精竭慮地從中尋求每一絲溫暖。
那時的母親,她在想什么?
是那個膽小如鼠、花言巧語誘騙于她,在得知她懷有身孕之后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男人?
她或許在責怪自己拖累了她,給她的野心纏上了鐵鏈,讓她從來沒能過上一天本該屬于她的日子。
但她為什么還是讓自己隨了那個男人的姓?
再次見到她時,她又會說什么?
暴風雨的呼嘯愈發激烈,掀開記憶中破舊不堪的屋頂,他虔誠地握起母親冷硬的手掌,九毫米口徑的鋼制槍管牢牢地抵住下顎。
他緩緩扣動扳機。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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