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點了點頭，思索了一下：鮑曉茜并非追名逐利、咄咄逼人的做派，作為大股東愿意放手讓管理層自己做主；她學識淵博、資源豐富，能夠給亦舟帶來研發上的啟發。這樣的董事，很容易受管理層偏愛。可這并不足以解釋為什么這些年亦舟的估值翻了幾番，許多早期投資人的股權早就被收回或是大幅度稀釋，到了優寧，卻只稀釋了一半不到。

　　退一步說，即使不動優寧的股份，董事會的席位也可以重做考量。畢竟董事會有著把控公司走向的重要職責，鮑曉茜卻沒有過多參與公司運作的意愿。

　　鮑曉茜看著走神的李洛，親切地說：“我知道你在考慮什么。其實詩亦這個孩子，為人寬厚。當年我父親幫助了他，他知恩圖報，一直想要回饋我們些什么。”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李洛，“你不要有顧慮，到了合適的時機，我自然會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交到合適的人手里。”

　　李洛有些詫異，她這句“你不要有顧慮”是什么意思？李洛還想再問一句，鮑曉茜已經站起身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下樓吧。”

　　李洛連忙起身，隨同她進了會議室，自己找了個角落坐下。

　　簡短的晚餐之后，時間已經是八點。周詩亦站起身走到了會議桌前，從一些常規的董事會議程開始逐條匯報。

　　“‘代碼船1.0’目前的編程用戶注冊規模已經達到了1100萬，付費學員25萬以上……”

　　“目前的行業優勢仍然是核心算法的快速迭代能力和務實的運營團隊……”

　　“首單單位經濟效益開始轉正，是一個較為顯著的良性指標……”

　　在座的董事們對漂亮的業績單贊不絕口，紛紛夸贊公司核心技術實力能打硬仗、公司運營精細高效。李洛心想：這商業互吹自然是嫻熟得緊，到了收購策略他們又是另一副嘴臉。派蒙頗為強勢的收購價格和現金支付方式能給股東在短時間內帶來巨大收益；他們才不會稀罕周詩亦和廖為那不值一提的夢想，只會讓資本快速進入，吞沒管理層自己的主張。

　　周詩亦對于董事們積極的贊美顯得無動于衷。業績匯報后，他又提到另外幾個常規事項，包括薪酬委員會接下來需要重新評估中層人員的薪酬體系等問題。

　　交代完了之后，他關閉投影儀，說道：“各位都知道，今天的董事會是根據幾位獨立董事的提議臨時召開的，主要的議題關乎公司接下來的發展。”

　　周詩亦頓了一會兒，會議室里剛才其樂融融的氣氛稍稍安靜了一些，大家都等著他正式宣布提議。他說道：“先前的融資過程中，我們一起完成了天使、Pre-A和A輪，基本驗證了商業模式。目前想要發展復制‘代碼船’小范圍內的成功，全憑公司現有流水畢竟不現實，必須引入新的投資人。今天主要的議題是派蒙（國際）娛樂對于亦舟科技股份的收購初步意向表決。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一個簡短的事項需要討論。”

　　董事們有些詫異地交換著眼神，不明白這臨時增加的事項是什么。

　　周詩亦接著不動聲色地說：“首先感謝董事會成員一直以來對我工作的信任與支持，我任職董事長和首席執行官幾年來，和亦舟的各位經歷了風風雨雨。現如今公司有幸獲得行業內領頭企業的青睞，強強聯合；在此良機下，我本應和公司共進退。

　　“但由于個人發展期望與亦舟接下來發展目標不夠契合，我決定辭去首席執行官的職位。作為董事長，我的三年任期將于明年六月結束。書面的辭呈我將在會后正式遞交，請董事會安排我的交接與審計工作。”

　　會議室里靜得像一潭死水，董事們面面相覷。只有廖為嗓門兒很大，叫了句：“不干了是吧？那我也不干了。”

　　廖為生氣地拍了拍桌子站起來，把李洛嚇了一跳。她覺得自己有些耳鳴。

　　廖為扯著嗓子說：“實話說吧，技術團隊我都碰過頭了，現在‘集成學習’算法的訓練集表現很差，測試集就更別說了。我這個CTO不干也罷！我看我和老周走了以后，‘代碼船’兩年內肯定得掛。不如我也加入知以學，哎，反正都是給人打工，自己做不得主。”

　　現場亂成一團，董事們七嘴八舌地勸，丘江輝陪著笑說：“就算是另謀高就，我們也得有個接班的，兩位給我們點時間嘛。”他們又讓周廖二人暫時回避，由其他人商討一下應對策略。

　　對于他倆演的這一出好戲，李洛并不太過意外。從前些天二人頻繁與團隊技術人員溝通，到后來在竹落見到周詩亦篤定的神情，李洛已經猜到個七七八八。但李洛以為他會采用更溫和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她也沒有估計到，周詩亦會在今天的會議上冒著得罪一眾董事的風險來抵制派蒙。廖為雖然脾性不好相處，但對周詩亦忠心耿耿，指哪打哪，今天這一出自然是配合上演。

　　亦舟科技若是沒了這兩位核心技術大拿，對于派蒙不會有半點吸引力。兼并收購的案子里，惡意買方本就是少數；特別是在科技領域，若是把董事會或者管理層氣走了一大半，買下的豈不是個空殼？早知這么傷和氣，李洛想，不如事先給林穆打個招呼，他自然不會逼得這么絕。

　　不過李洛轉念一想，周詩亦是否也考慮到了她會去嘗試和解，所以不愿讓她參與其中，免得T行和派蒙又生出什么新的招式？李洛輕笑，周詩亦這人還挺了解我。

　　這樣也好，至少給藍嶼留下了機會。

　　周廖二人在竹落幽暗的竹林里閑逛了十五分鐘后，重新被叫回了會議室。丘江輝態度懇切地勸說：“董事會投票，否決了派蒙初步合作的提議。接下來融資方面的打算，自然是以你們為主。”

　　他們以為這個決定保準能讓二人回心轉意，但周詩亦干凈利落地回答：“不行。”

　　這個回答讓李洛和廖為也很吃驚，廖為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周詩亦笑了笑，慢悠悠地和丘江輝說：“除此之外，副董事長的職位現在還是空缺……”他看了一眼廖為，丘江輝立即會意。于是董事會就副董事長的任職進行了投票，讓廖為暫時回避。

　　李洛去樓下洗手間的時候，看到廖為獨自一人站在廊橋上抽煙。她走到他身邊，肘了肘他說道：“有兩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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