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夏小蠻與眾人告別，下山遠行，一路回到了人族五洲。

　　她的父母于多年前離世了，凡人壽命便是如此。

　　夏小蠻這些年取過了不少藥，甚至是上三品的仙丹，可等她最后來的時候，兩位親人卻托人將丹藥交還于她，約莫是覺得自己不需要，而這藥對她更有用。

　　二老在這生活慣了，鄉親鄰里的關系也是極好，不愿隨她上山，她也便由著了。

　　而她當然也要回去祭拜，上一次還是秋白鷺陪她回來的。

　　如今夏小蠻乃是天人，壽命悠久，但親人別離的痛楚還留在她的心中，過去這么多年，憶起往昔還是忍不住神傷。

　　她的家在一座普通的小村落，當年就是從這里得到了一封引薦信，她才離開了家。

　　夏小蠻又回來了，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只有一些微妙的痕跡能夠喚醒她的記憶。

　　“唉。”

　　夏小蠻坐在一處小山坡上長長一嘆，她搖了搖頭，也并未著急離去，只是盤坐于此。

　　幾日下來，一些孩童也是發現了山坡上的白衣女子，他們莫名的不敢靠近，幾天后才決定一起上去看看。

　　“是活人誒！”

　　“漂亮姐姐！”

　　幾個孩童好奇地看著這位白衣女子，從未見過這么有氣質的人，一時間像是在欣賞美景一般。

　　片刻后，夏小蠻緩緩睜開了眸子，她臉上帶著些許笑意。

　　“你們好。”

　　這些孩子定是自己記憶中的某些人的后代。

　　有小女孩贊揚道：“姐姐你好漂亮！”

　　“你也很可愛。”

　　夏小蠻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嬰兒肥臉蛋。

　　很快，孩童們便被自家長輩叫去吃飯，而夏小蠻也在這時起身，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故居，最終轉身而去。

　　之后，她又走向自己曾經走過的那些路，一路來到了初次與師尊和大師姐相遇的那片森林。

　　想起初次見面時的模樣，夏小蠻不禁笑了出來。

　　那時的她，還有仗劍天涯的夢想。

　　很快，夏小蠻來到了一座宗門外的山林內，她駐足許久，有些詫異這座宗門居然還在。

　　靈劍宗。

　　青洲這些來發生了不少事情，大大小小的勢力都在發生變化，偏偏靈劍宗這樣的小宗門，如今還尚存于此。

　　夏小蠻略微感應，發覺如今的靈劍宗與當年相比似乎差不太多。

　　當年未曾見過的靈劍宗宗主，如今感應下來，原來是一位浩然境修士。

　　在這等地方，浩然境修士也確實能夠保得宗門了，不過也是有運氣成分在其中，畢竟火神山莊與紫陽門都早早的沒了。

　　紫陽門。

　　當年她斷了右臂便是因那紫陽門門主。

　　夏小蠻如今倒也沒什么情緒，畢竟那紫陽門門主也是死在她的劍下。

　　只是想起往事，心里有些感慨罷了。

　　她一路走過自己曾經走過的路，甚至一直走到了亂魂淵。

　　新世界一戰，亂魂淵的魔道天人傷亡慘重，而無間魔域在那之后也是立刻解散，各大魔尊都藏匿了起來。

　　如今亂魂淵堪稱巨頭的便只剩下不死谷了，因為新世界一戰，不死谷也算是站在她們那一邊的，她們的勝利，于不死谷而言也是一大幸事。

　　夏小蠻沿著記憶中的路走過，想起自己等人曾經險些身死于亂魂淵，后來還是被自家五師妹所救。

　　那時的自己也是頗為稚嫩、天真，惹了不少的麻煩，還記得后來還在千里峽谷給師尊訓斥了一頓。

　　不久之后，夏小蠻來到了曾讓自己心中留傷的地方。

　　柳川。

　　如今的柳川與當年自然也是大不相同，不過在那座礦脈得以開采之后，柳川確實發展的不錯。

　　然而現在已經無人知道，曾經這里有一個姚家了。

　　夏小蠻搖搖頭，很快便離去了。

　　多日之后，她來到了一座城池，這里算不上繁茂，卻也并不貧苦，城主是個有擔當的人，百姓生活也算健康。

　　夏小蠻普通地走在人群中，偶爾會有人因為她的氣質而投以目光。

　　而就在她路過一間藥鋪時，便見得有兩個年輕人正在跟人爭論，相當著急的模樣。

　　“求您了！救救我們婆婆吧！她真的快不行了！”

　　“兩位祖宗喲，你們要抓的藥真的太貴了，我家掌柜的肯定是不愿給你們賒的！”

　　只見兩個年輕人當即跪下，想行大拜之禮，顯然是心急如焚。

　　夏小蠻的腳步微微停頓，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兩人的身上。

　　想幫便幫了，如此也算是回歸本心。

　　不過，他們身上的氣息...

　　“我或許可以救你們的婆婆。”

　　聽到后方傳來的聲音，兩個少年這才轉過頭來，他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女子。

　　“這位姐姐，你是...”

　　“救人便莫要耽擱了。”

　　一個少年連忙回神：“啊！對對！可是我們需要藥...”

　　夏小蠻道：“我有。”

　　二人相視一眼，立刻起身，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于是夏小蠻跟著二人來到了一座普通人家的家中。

　　“婆婆！我們回來了！”

　　入屋便看到這里有許多的少年少女，穿著都十分簡陋，還打滿了補丁，顯然生活條件很是艱苦。

　　不過看他們焦急的樣子，像是一家人。

　　夏小蠻跟著兩位少年來到了屋子內部，很快便聽到了簾子后傳來的咳嗽聲，她心頭跳動，袖下的雙手緩緩握起。

　　“婆婆！我們帶了一個...大夫來！”

　　當穿過簾子，夏小蠻便看到了那榻子上面色虛弱的老婦人，她長睫微微一顫，嘴唇輕抿。

　　只是一眼，她就知道榻上的老婦人只剩下一口氣了。

　　也只是一眼，她就認出了她是誰。

　　夏小蠻說道：“她只剩下半口氣了。”

　　如此，已是回天乏術，若是能再早一點或許還能有辦法。

　　少年們面如死灰，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當老婦人快要閉上眼的時，耳邊卻傳來了聲音。

　　“姚南。”

　　這一道聲音，讓老婦人險些要咽下的氣又提了起來，她微微睜開眼睛，當看到一旁站著的白衣女子時，本來渾濁的眼中有了幾分清明。

　　“小...蠻？”

　　“好久不見。”

　　夏小蠻暗中送了一縷氣，讓她能夠有幾分力氣。

　　確認了眼前白衣女子的模樣，姚南如鯁在喉，她眼中淚花霎時間便浮現出來，這令一旁的年輕人們都嚇了一跳。

　　“婆婆！”

　　然而姚南此刻只是注視著眼前的白衣女子，她微微張口，發出了沙啞哽咽的聲音。

　　“我、我...”

　　夏小蠻在一旁坐下，輕聲道：“慢點說。”

　　“我...”

　　姚南哭成淚人，她有了哭泣的力氣，口中只重復著一個“我”，然而卻無人干擾她，只是靜靜地等著。

　　而最終，老年的姚南只說出了三個字。

　　“對不起。”

　　聽到這句話的夏小蠻則是抿著唇，而姚南淚眼婆娑。

　　自那一年之后，姚南出走他鄉，碌碌無為多年，最終自己做起了普通的小本生意，后來見著這些流浪兒可憐，便一一帶在了身邊，雖過的貧窮，卻也算充實。

　　而當年自己對夏小蠻的背叛，乃是她心頭的一根刺。

　　無論何時，那根刺都在刺痛著她，讓她背負著苦痛走過了這幾十年，若非身邊這些孩子，她恐怕早早便離去了。

　　那是她這一生最懊悔的事情，她成為了普通人，再也沒聽到過修仙界的事情，但卻時常會想起記憶中的那個白衣少女。

　　她現在還好嗎？現在過得怎么樣？應該已經是一位仙人了吧？會因為那個傷而影響到她的修行嗎？她還會記得我嗎？

　　姚南時不時的會想很多，心底被愧疚與悔恨填滿，直至夜深時還會有孩童聽到她哭泣。

　　每當姚南想到這些后，她都會對自己進行譴責。

　　她萬萬想不到，直到自己暮年將逝時，還能再見到她，即便成熟了許多，可在她的眼中，依舊是記憶里的那個她。

　　姚南顫抖著伸出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她只剩哭泣與哽咽，以及唯一的話語。

　　“對不起...”

　　就在這時，夏小蠻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握住了那只已經皺巴巴的枯瘦手掌。

　　姚南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右手上，眼中的淚水更如決堤。

　　回來了，右手回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

　　“已經沒關系了。”

　　夏小蠻緊握著她的手，聲音柔和。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年在靈劍宗的日子，那時的她們還沒有經歷那么多。

　　“我已經原諒你了。”

　　姚南頓時哽咽住了，她的眸子里有著萬分情緒，似是得到了解脫，在將死之際，從無盡的折磨中解脫了出來。

　　“謝謝你...小蠻”

　　她眸子里最后的光芒隱去，她離開了，卻等到了最后的救贖。

　　姚南一生未嫁人，但卻養育了十幾位流浪兒長大成人。

　　屋內傳來了悲痛的哭嚎。

　　夏小蠻握著姚南的手，眼簾微垂。

　　最后她看著姚南下葬，在給這些姚南養大的孩子們留下了一樁機緣后，離開了這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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