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李浩站在貝多亞路的一個路口。

        他看著手下人去墻上張貼布告。

        這是玖玖商行招收力工和船夫的廣告。

        布告剛剛貼上去，立刻便有大批人圍過來。

        有的人眼中冒著光，若是能上工，賺了錢多買兩斤米，再多放點(diǎn)水熬粥，家里人就能活下去了。

        有人則搖頭，甚或是吐了口唾沫。

        玖玖商行的老板是那位“小程總，，都說這個人心黑手辣，對工友盤削的厲害呢。

        “浩哥�！笔窒氯嘶貋砹恕�

        “走吧�！崩詈迫拥羰种械陌胫�煙，隨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上了車。

        和程千帆在一起的時候，浩子是司機(jī)，現(xiàn)在他是坐車的“浩哥，。

        待李浩的車子離開后不久，一名男子站在路邊等黃包車抽煙。

        他看了一眼布告，然后上了一輛黃包車。

        這人是豪仔。

        豪仔認(rèn)字不多。

        不過，對于他而言，重要的不是布告上寫了什么，而是李浩剛才的出現(xiàn)。

        按照此前的約定，浩子親自帶人來貼布告，則表明:

        一切安全，可以正常露面了。

        豪仔坐在黃包車?yán)�，他將遮陽篷布拉下來，用帽子遮住了臉，嘴巴里哼著曲兒�?br />
        帽子遮住了臉頰，豪仔的眼睛紅紅的。

        他是安全的了，這說明報紙上說得是真的，趙義在虬江碼頭當(dāng)場殉國了!

        豪仔咧了咧嘴，心中說道，兄弟，慢走!

        到了薛華立路二十二號，豪仔下了車。

        他看了一眼黃包車夫，又看了一眼黃包車上的車照，說道，“生面孔啊，這車不是你的吧�！�

        “警官，這車是我剛包下的，您多照看�！秉S包車夫從兜里摸出一張鈔票遞過去。

        剛才看到巡警向這個人敬禮，打招呼，他怎能不知道這個人是警官。

        車夫心中悲苦，知道這一單生意不僅僅賺不到錢，還要倒貼。

        “打發(fā)叫花子呢?”豪仔冷哼一聲，說著從身上摸出一張鈔票扔在了椅子上，“老子會缺你車錢?“

        看著豪仔離開的背影，車夫趕緊一把抓過座位上的鈔票，拉起黃包車就跑了。

        豪仔卻是搖搖頭，這個黃包車的車照他記得，包下這輛車的車夫應(yīng)該是廖三。

        對于黃包車夫來說，拉車就是他們養(yǎng)家糊口的生計手段，斷不可能有將車子轉(zhuǎn)租出去的說法，除非出事了。

        進(jìn)了巡捕房捕廳，眾巡捕紛紛和豪仔打招呼。

        “豪哥，出公差回來了。“

        “豪哥，晚上迎賓樓，我請�！�

        豪仔哈哈笑著，同眾同僚寒暄著，“帆哥在樓上嗎?“

        他是被程千帆以去查勘一則事涉姜騾子匪幫的情報的名義派的公差，現(xiàn)在回來了自然要向程副總巡長匯報工作。

        “程副總早上來了，不過剛才好像是出去了�！庇醒膊墩f道。

        “是出去了，我記得。”有人確認(rèn)說道。

        豪仔聞言，便也不著急了，拉了個椅子坐下，散了一圈煙，和眾人胡扯閑談起來。

        .....*

        虹口區(qū)。特高課。

        程千帆來拜見三本次郎，卻是看到荒木播磨的辦公室門半掩著，他心中一動走過去，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砹恕罢堖M(jìn)，的說話聲。

        程千帆推開門。

        正在伏案寫作的男子抬起頭。

        “荒木君，你康復(fù)了?哈哈，太好了。“程千帆的臉上露出驚訝且欣喜的表情，高興說道。

        “宮崎君，是的，我康復(fù)了。“荒木播磨見到好友，也是非常高興，“昨天剛回來上班的�！�

        “荒木君出院怎么也不和我說一聲�！俺糖Х�便埋怨說道，“我要擺酒慶祝�！�

        “喝酒不急�！盎哪静ツノ⑿χ�，指了指辦公桌上的一摞摞文件，“這幾天的工作實(shí)在是忙不過來。“

        說著，他問宮崎健太郎，“宮崎君是來見課長的吧?”

        看到程千帆點(diǎn)頭，荒木播磨將手中的文件放進(jìn)抽屜里，并且上了鎖，然后將鑰匙放進(jìn)兜里，“走吧，我陪你一起過去�！�

        兩人邊走邊談，不由自主的提及了前日發(fā)生在虬江碼頭的刺汪案。

        汪填海抵達(dá)滬上，以及重慶方面派員刺殺汪氏，這絕對是目前上海灘最轟動性的新聞和話題。

        “我看到報紙上的報道，槍手的身份確認(rèn)無疑了?“程千帆隨口問道。

        “已經(jīng)確認(rèn)。”荒木播磨點(diǎn)點(diǎn)頭，“槍手確實(shí)是叫趙義，他的身份是《東亞日報》的記者�！�

        “《東亞日報》?“程千帆想了想，“我印象中這是一家親近帝國的報館�！�

        “《東亞日報》的老板是帝國公民。“荒木播磨點(diǎn)頭說道。

        此時，兩人已經(jīng)來到了課長辦公室外面，荒木播磨上前敲了敲門，“課長，是我，還有宮崎君。”

        “進(jìn)來吧�！�

        程千帆驚訝的看了童學(xué)詠一眼，他沒想到在三本次郎的辦公室里竟然會碰到童學(xué)詠這個叛徒、漢奸。

        童學(xué)詠向荒木播磨鞠躬行禮。

        又向程千帆也鞠躬行禮，看到程千帆的臉上露出的滿意笑容，童學(xué)詠心中暗罵不已。

        他此前已經(jīng)知道程千帆暗中投靠日本人，甚至還祈求日本人給他起了個日本名字“宮崎一夫，。

        這個鐵桿漢奸這完全是以“宮崎一夫，這個日本身份沾沾自喜、與有榮焉呢!

        “程總來了啊�！比�本次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我們正在討論虬江碼頭的刺汪案件，正好你這個法租界的地頭蛇來了，幫忙參謀參謀�！�

        說著，他指著荒木播磨說道，“荒木可是一直對程先生贊不絕口啊，說上海灘就沒有程總不知道的事情�！�

        “三本閣下和荒木君謬贊了。”程千帆趕緊說道。

        童學(xué)詠一直暗中注意程千帆，他想要通過一些細(xì)節(jié)確認(rèn)程千帆在日本人心中的真正地位，以為后續(xù)。

        “程某對于虬江碼頭的刺殺案也只是耳聞而已，剛才才和荒木君聊起來呢�！背糖Х�繼續(xù)說道。

        “噢?”三本次郎微笑點(diǎn)頭，“程總對此事作何看?“

        “汪先生是一位值得敬佩的政治家，憂國憂民，一直為謀求中日之最終和平奔走呼號，實(shí)在是令人敬。佩�！背糖Х�說道。

        “而重慶方面，常凱申排除異己，容不下汪先生此等為國民謀萬事太平的國士，實(shí)在是令人失望透頂�！俺糖Х�表情嚴(yán)肅，“這種刺殺手段，更是為愛好和平之人士所唾棄�！�

        “程總所言極是。“童學(xué)詠聽了程千帆這番話，心中隱隱作嘔，卻是反應(yīng)迅速，立刻說道，“常凱申那是出了名的背后捅刀子。”

        程千帆同三本次郎以及荒木播磨有了一個隱蔽的眼神交流:

        童學(xué)詠是紅黨出身，此人固然已經(jīng)投靠了帝國，不過，此人對于常凱申自然是有著發(fā)自骨子里的敵視態(tài)度的，這屬于正常。

        事實(shí)上，無論是特高課這邊還是憲兵司令部那邊，對于招攬投誠的中國人，會非常注意他們的出身，譬如說中統(tǒng)、軍統(tǒng)、紅黨，出身不同，他們之間天然有矛盾，這也便于“帝國，對于這些人分化、控制。

        “趙義已經(jīng)死了，警察局去抓捕趙義的妻子陶云紅，卻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已經(jīng)失蹤不見了�！盎哪静ツフf道。

        “失蹤不見了?“程千帆皺眉，“是提前被安排送走了?”

        “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陶云紅在事發(fā)前的晚上還在家中。“童學(xué)詠說道，“現(xiàn)在的推測是，陶云紅是在六日的上午悄悄離家的�！�

        程千帆沒有理會童學(xué)詠，他看向三本次郎，“三本閣下的意思是，查找這個陶云紅?“

        “目前來看，這個女人大概率已經(jīng)逃離上海。”三本次郎沉聲說道，“如果沒有離開上海，請幫忙找到人，如果已經(jīng)離開上海，請務(wù)必幫忙查清楚這個女人是通過什么途徑離開的，有哪些人幫助她離開�！�

        “程某必當(dāng)盡力去調(diào)查此事�！俺糖Х�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這可能需要一定的時間�！�

        “還請盡快�！叭�本次郎點(diǎn)點(diǎn)頭，客客氣氣說道。

        “哈依。“程千帆兩腿一并，突然用日語說道。

        童學(xué)詠看了程千帆的這幅丑態(tài)，表情沉靜，淡淡一笑。

        “童先生，你先去忙你的吧�！叭�本次郎看了童學(xué)詠一眼，淡淡說道。

        “是�！蓖瘜W(xué)詠恭敬的鞠躬，然后沖著荒木播磨和程千帆鞠躬致意離開。

        “課長似乎很看重這個童學(xué)詠?“程千帆笑吟吟問道。

        三本次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心說你這話的語氣是什么態(tài)度?

        隨后他的目光便停留在宮崎健太郎放在地上的禮盒上。

        宮崎這個家伙啊，也罷，正是因?yàn)閷m崎對他衷心，一片赤誠，所以才態(tài)度如此隨意。

        “宮崎君，“陳州，的身份被識破，汪康年被抓，我們需要在偵緝大隊(duì)內(nèi)部扶持一個新的人選�！被哪静ツゴ�三本次郎解釋說道。

        “汪康年還沒招?”程千帆聞言，順理成章的關(guān)切詢問。

        “招了�！被哪静ツフf道，“不過，等于是沒招�！�

        “什么意思?”程千帆露出不解之色。

        “我們使用了電刑，汪康年受刑不過，終于承認(rèn)自己就是紅黨“陳州，。“荒木播磨解釋說道，“不過，進(jìn)一步審訊之后，汪康年卻又拒絕交代關(guān)于紅黨的其他情況。”

        此時，三本次郎冷哼一聲。

        程千帆心知汪康年的這種“冥頑不靈的態(tài)度，已然引起了三本次郎的強(qiáng)烈不滿，恐怕已經(jīng)有了殺心了。

        “這種情況下都還不開口……”程千帆微微皺眉，思索說道，“要么汪康年確實(shí)是不知道，或者說，他在拼盡全力守護(hù)某個高度機(jī)密�！�

        “課長和我也認(rèn)為汪康年是想要保住某個人或者是某個秘密�！被哪静ツフf道。

        他的眉頭是皺著的，“現(xiàn)在來看，最大的可能是汪康年在保護(hù)某個人。”

        “荒木君的意思是……”程千帆思忖說道，“還有一名比“陳州，還要隱秘的紅黨，而這個人同“陳州“一樣隱藏在帝國相關(guān)機(jī)關(guān)內(nèi)部，汪康年的最后使命便是在保護(hù)這個人�！�

        “可能性很大�！被哪静ツ�點(diǎn)點(diǎn)頭。

        程千帆臉色一變，面上是不可思議以及憤怒之色，“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難以想象紅黨能夠在我們內(nèi)部安插那么多奸細(xì)，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心中同時在苦笑，沒想到此事竟然發(fā)展到此種地步，若是日本人真的篤定認(rèn)為在其內(nèi)部有一個比“陳州“還要隱蔽的間諜，那對于他來說也是不小的麻煩。

        “汪康年的審訊還會繼續(xù)，先不提這個人了。”三本次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沉聲說道，“趙義的妻子陶云紅，這個女人很重要，人在上海，務(wù)必找出來，人不在，找到相關(guān)之人�！�

        他表情陰鷙，“重慶方面的這次刺殺非常突然，我們沒有收到任何風(fēng)聲，同時整個刺殺過程是相當(dāng)粗糙的，這也說明具體執(zhí)行人也是非常倉促的�！�

        三本次郎從座椅上起身，雙手撐在辦公桌面上，“這種情況下，他們的撤離工作也將是倉促的，必然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哈依!“程千帆恭恭敬敬的向三本行禮，咬牙切齒的保證說道，“屬下一定想辦法揪住軍統(tǒng)上海站的尾巴。”

        “不是上海站。”三本次郎緩緩搖頭。

        “不是上海站?“程千帆訝然，然后他思索后更加不解，“重慶中統(tǒng)那幫愚蠢膽怯的家伙什么時候有這種勇氣了?“

        在特高課內(nèi)部，對于重慶方面的軍統(tǒng)以及中統(tǒng)的印象是不同的，軍統(tǒng)比較難對付一些，且軍統(tǒng)較為敢拼敢殺，中統(tǒng)則要差了很多，特別是投靠帝國的重慶分子中也多以中統(tǒng)為主。

        “宮崎君，我們初步判斷趙義應(yīng)該是軍統(tǒng)上海特情組的人。”荒木播磨說道。

        “肖勉的人?!“程千帆驚訝看向荒木播磨，想了想，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皺眉說道，“原來是這個難纏的家伙啊!”

        如果說軍統(tǒng)上海站是較為難對付，那么，軍統(tǒng)的這個上海特情組便是相當(dāng)難纏了。

        特高課同這個肖勉爭斗廝殺了近兩年了，卻始終拿上海特情組沒有什么辦法，甚至于還從未抓住過一名上海特情組的正式成員。

        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然后看向三本次郎課長的目光都是帶著崇敬和嘆服之色的，“屬下明白了，這個肖勉行事素來謹(jǐn)慎無比，不過，這次行刺汪填海的行動卻似乎十分倉促，課長明鑒萬里，迅速抓住了這件事，希望能夠借此機(jī)會抓住上海特情組的尾巴!“

        說著，程千帆眼眸中的贊嘆、崇敬之色愈發(fā)濃重，他嘆息著搖頭，“也就是課長智謀過人，若是換做是我和荒木君，那是萬萬想不到這一層的。”

        荒木播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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