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只問一句,可得長生否
女子一語,淺笑連連。
葉長生立刻倒吸一口涼氣。
此女……
恐怖!
女子問罪,最是難纏。
賣我幾斤情義道理?
這話怎么能接?
男女之間,情義是講真情義,道理是毫無道理……
女主人開中門來迎,看似熱情,如今看來,處處都是玄機啊。
葉長生想了想,顧左右而言他,拱手笑道,“久聞扈掌柜大名,之前誤摘彩燈,實在不該。今日特來賠罪!”
見他裝傻,不接話茬,扈小娘鳳眸微瞇,眼角細長似是彎刀,卻隨后又鋒芒一收,笑靨如花。
“客氣了!葉老板神龍見首不見尾,滿城苦尋已久。沒想到今日小女子卻能有幸與謫仙相見。葉老板來此,寒舍蓬蓽生輝!請!”
通過打開的中門,可見庭園里假山秀麗,草木深深,更有百花齊開,一片人間春意。
葉長生心中戒備,如入龍潭虎穴一般,表面不露異樣,暗地里卻是謹慎,踏入其中。
扈小娘深深看了葉長生一眼,隨即在前方引路。
……
“都下去吧!”
臨湖水榭,碧波蕩漾。
二人相對而坐。
扈小娘眸子微動,淡淡吩咐了一聲。
“是!”兩隊丫鬟畢恭畢敬,齊聲退下。
“葉老板,請!”女子再望眼前人,卻又是眼角含春,一派大家閨秀的氣質。
案桌上擺放著各類精美小菜,色香味俱全,盡顯庖廚巧手。
更有百花煮酒,花瓣在煮沸的酒液中沉浮,花香酒味,蒸騰而出,彌漫空中,讓人聞之欲醉。
偏偏只有二人獨處,葉長生坐立不安。
水榭四周以剔透琉璃裝點,日暮之光照射進來,赤、橙、黃、綠……映出各色光斑,與水色之中搖曳,夢幻迷眼。
恰似那人心浮動,表面上風平浪靜,心潮里早已是波濤洶涌。
扈小娘淑女端坐,丹唇淺笑,明眸中倒映著眼前一襲身影,似有成竹在胸,穩操勝券。
葉老板啊葉老板,縱你是謫仙人在世,神通廣大,但只要臨了凡塵,今日也休想逃離小娘子我的一雙手心呢!
女子溫且婉,更有千千意。
葉長生視之,如虎狼……
淺嘗幾口后,他心中苦澀,嘗不出滋味,于是他正襟危坐,隨后開口了。
“之前上元燈會時,在下乘舟離開,不想被水燈所阻。緣起無意,不想誤摘了扈小娘子的彩燈。無心之失,萬分抱歉。”
葉長生壓低聲音,緩緩道來,十分誠懇。
扈小娘卻是貝齒暗暗咬唇,眼角掠過厲光。
危險!
葉長生身體一緊,如坐針氈。
緣起無意?
好一個無心之失!
你葉老板干下了好事,果然想不認賬。
扈小娘眼眸中盡是危險光芒,面容卻是笑意盈盈。
“葉老板,客氣了!緣分天注定,半點不由人。或許這一切都是老天爺冥冥中安排好的,妾身只是一介凡俗女子,只能聽天由命的。你說,是嗎?”
她眼眸低垂,欲泣泫然,滿是哀怨。
嘶…
好演技!
葉長生涼氣入肺。
若不是早知道這扈小娘是胸懷更勝男兒的奇女子,看她如今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還真要被她騙過去了!
兇險,實在兇險!
都說女子都是天生的演員,演技驚人,眼前這位更是翹楚中的翹楚。
要小心應對了!
葉長生心中升起了一萬分的警惕。
只感到這場言語的無形交鋒,遠勝過明槍暗箭,比連唱十場,不,一百場戲,都要累。
這扈小娘果然看中了我的男色!
不行,絕不能讓她得逞……
修仙人誰談戀愛啊!
委婉不行,那就一刀兩斷!
葉長生心中一狠,將隨身帶的竹箱打開,從中取出一個折疊好的彩燈以及一個秀氣的紙符,果斷遞了上去。
“這是之前誤摘的彩燈,此來特意奉還,并有親手所做的護身符一枚,聊表歉意,希望扈小娘子不要責怪在下魯莽才是。”
扈小娘聞言,笑容收斂,可憐不再,眸中透著掩飾不住地失望。
她幾次作態,這葉老板毫無反應。
謫仙人何等樣人,聰明絕頂,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意?
如此油鹽不進,只說明他對自己沒半點意思的。
妾身有情,郎君無意……
扈小娘眸子低垂,復雜難名。
這雖早在意料之中,但事到臨頭,仍是讓她心潮難平。
她自忖若論姿色,不輸世間女子,手段更是大半男兒不如她,家世不用多說。
在這江陵城中,她不知見過多少表面上故作正經,其實暗地里對自己心懷叵測之輩。
可笑的是這些人自命風流,卻不知惺惺作態令人作嘔,這等俗物怎么會看在她的眼中?
但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心無邪念之人,她現在為何又如此不甘心呢?
扈小娘眼眸微顫,手指也在無意識地在攪動著發絲。
若是被旁人看到,必然會大為驚訝。
如今的她花容失色,方寸大亂,哪里有往日人稱“莫說女子不如男,江陵城有扈小娘”榮辱不驚的大氣從容?
謫仙人,難道對我就沒有一點一滴的喜歡嗎?
就那么一點點,也沒有?
扈小娘芳心亂顫,話問不出口,眼眸卻不禁帶著哀求之意望了過去。
看到的只是一雙刻意避開的眼神。
男子端坐,眼皮低垂,不愿直視,心中更是一個勁地嘀咕。
收斂,低調……
葉長生自知此世身上的蹊蹺,一舉一動,都會引起過多的猜測。
所以不能撩…千萬不能撩!
上元節誤摘彩燈就是教訓!
若再生出誤會,那還得了!
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
一時間,扈小娘大失所望。
顫抖的心落了下來,重復鎮定。
意中人無意,她也不能糟踐自己。
對方雖是謫仙人不假,可她也是扈小娘啊!
看著對面男子暗暗如釋重負的神情,扈小娘面容上重現那之前智珠在握的模樣,眸子深處有著冷笑。
葉老板啊葉老板,摘了我的燈,想這么簡簡單單脫身開溜,那你可就太低估我了!
若是放你離開,怎對得起妾身七竅玲瓏扈小娘之名!
想到這,她眼眸又是一瞇,看也不看那遞來折好的彩燈和護身符,只是又仿若無事地輕笑開口。
“葉老板不愿,小女子也不能勉強。只是葉老板那日在秦水之上當眾摘走了小女子的那盞彩燈!城中處處流言蜚語,令小女子不勝煩惱。你說,該如何是好?”
說到這,她雙手捂臉,盡顯委屈模樣,語氣中滿滿地哀怨和苦惱,只是掌心覆蓋的嘴角下若有若無地露出一絲淺笑。
麻煩,大麻煩!
葉長生額角流汗。
雖然知道眼前女子有故作姿態之嫌,但這卻是個讓人無法辯駁的事實。
上元燈會,男女相親。
摘了燈就要認賬。
城中流言雖然未必有她所說那么夸張,但肯定會有的。
若是不解開這個結,那么這一劫就不可能過得去。
“這的確是在下的過錯!請扈小娘子吩咐,只要不是強人所難,在下愿意賠罪!”葉長生硬著頭皮道。
上鉤了!
這下看你哪里逃?
扈小娘眼角含笑,盡顯得意。
“葉老板,你看這樣可好!不日我琉璃閣將要舉辦一場胭脂賞,邀請江陵女子前來體驗本閣新出品的胭脂。到那時請葉老板再唱一出戲可好?
到時候小女自然會在江陵女子的面前當眾解開這場誤會,又能讓滿城人再賞仙人絕技,豈不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
扈小娘顯然早有定計,娓娓道來,片刻功夫就將一切都安排妥當。
女子眼神,愈顯得意。
解開誤會?怎么可能!
謫仙人消失已久,滿城人苦尋不著,卻突然出現在琉璃閣中,會讓人作何想法?
不但解不開這誤會,反而…生米做成熟飯!
到時候,江陵女子都會知道,這葉老板非我扈小娘莫屬了!
就連我這琉璃閣也會因此聲名大噪,得謫仙人之助,何愁不能盡收女子心,為天下小娘子的唇上胭脂再添一抹紅!
而這謫仙人也能借此,梨園聲勢再上一重樓,不愁他不動心!
前前后后,自忖再無半點漏算,扈小娘笑意盈盈,一切盡在拿捏之中。
謫仙人啊謫仙人,縱你神通無量,天地之大自由來去,無處不可遨游,今日終究落到了小女子的手掌心了呢!
那你就別想跑了!
……
“在下早已退出梨園了!”
這時,溫和的一聲話語輕輕響起,卻仿若驚雷一般在耳旁炸開。
“什么?”扈小娘端坐不穩,驚聲道,心中更是大亂。
葉長生面容平靜,似乎在說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事實,講述事情經過、
“上元節那日我以‘掛靴仙去’登臺,自從消失無蹤,至今已經大半有余。
世人都以為我是故弄玄虛,好以此揚名。
但卻不知掛靴是假掛靴,仙去是真仙去!
我心意早定,就此退隱,與眾人告別,從此以后再也不會登臺了。
辜負了扈小娘子的拳拳美意,葉長生實在抱歉,在此賠禮了!”
說罷,葉長生珍重起身,施禮賠罪。
“葉老板,客氣了!”扈小娘本能起身還禮,但一向計謀百出的腦袋都是懵的。
枉她千般算計,萬般心思,都被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給煙消云散。
退隱梨園!這怎么會?他怎么敢的!
縱使扈小娘自幼縱橫商場,什么大風大浪,稀奇古怪的事都見過,現在仍是苦想不通,更接受不能。
她太清楚眼前這位男子的分量了。
技壓梨園,人稱謫仙。
南唐代代出戲魁,可無人紅過此仙!
這位注定在戲壇青史留名的角兒,就這么退隱了!
實在……
太兒戲,太荒謬,太草率了!
扈小娘不知這背后發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的是……
自己的所有手段以及之后接二連三的算計,都落到了空出,再無作用。
而這一切不過是謫仙人一句話而已。
男兒若能舍名利,世間又有何不能舍的?
小女子,偏偏以名利誘之?
如今看來,可笑、可笑……
……
不愧是號稱有七竅玲瓏心的奇女子!
女子失態,葉長生卻不見半點輕松,反而嘆息。
扈小娘算計無雙,若是一般人,是斷難逃離此劫的。
想到這,他越發慶幸了自己之前退隱梨園的決定。
要想不沾因果,就要…
斷、舍、離!
過往一切,富、貴、榮、華,如今皆是云煙了。
葉長生眸中清明,只感到又想通了一種關隘,斬去了最后一絲羈絆。
從此…心無掛礙,無拘無束!
“咦?”扈小娘陡然似乎發現了什么,心中更是一慌。
在她眼中,這一襲身影氣息再變,越發縹緲,有飄飄欲仙之感。
看似在眼前,卻似乎隨時都會羽化飛去,不復人間。
一切仿若一場夢,看得見,不可能再摸得著。
“葉老板,你這一生到底求得是什么?”
扈小娘低聲而道,發自內心而問,只覺得平生從未遇到如此捉摸不定的男子。
直若天上的龍,云中的鵬,不可以凡俗視之。
看不透的人格,猜不透的心思。
葉長生聞言肅穆,這才起身,正色道。
“千般人生,無窮道路,我只問一句,可得長生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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