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暗殺
穿著綠色半臂的女子名綠綺, 原本是顧家的奴婢,后來夫人顧裴氏孀居,攜兒子回娘家居住, 綠綺也跟著來到了裴府。
按理綠綺不該對裴家有所不滿。顧家就算祖上名聲再清貴, 也架不住顧家人丁凋零, 家道中落。老太爺顧尚、郎君顧沅接連亡故, 至如今,全族只剩下顧明恪一個男丁。
老太爺顧尚著過許多書, 家資卻不豐,到了顧明恪這一代,更是僅剩寒宅一座, 薄田幾許。相反, 老太爺的兒媳,少夫人顧裴氏的娘家卻蒸蒸日上,到了高帝這一朝,更是滿床芴板,子侄甥婿皆為高官。顧沅病故后, 顧裴氏扔下顧家祖宅,帶著郎君顧明恪進京, 回娘家定居。
裴家無償收留他們,供顧明恪抓藥治病, 讀書習字, 平時裴家郎君有什么, 表郎君就有什么。這樣好的待遇,綠綺實在不該抱怨了。可是,寄人籬下的滋味誰住誰知道,平時看不出來, 如今裴大郎君一生病,就全暴露了。
綠綺看著無人問津的西院,幾次深呼吸,還是覺得心里堵得慌。裴紀安生病不假,他們郎君就沒有生病嗎?裴府的下人全顧著裴紀安就不說了,連夫人也去那邊看著,全然不管病了五六天的顧明恪。明明,郎君才是夫人的親生兒子。
綠綺越想越氣,她陰著臉,怒道:“他們不上心,你對郎君也不上心嗎?郎君這幾天連飯都沒怎么吃,你還有心思在外面睡覺?”
焦尾年紀還小,被綠綺罵了一通后,又害怕又委屈:“可是,裴大夫人說了郎君正在生病,要靜養……”
綠綺氣得啐了焦尾一口,上前擰焦尾的耳朵:“別人說什么你就聽什么,你到底姓顧還是姓裴?還不快進去守著郎君!顧家三代單傳,到郎君這里就是唯一的香火了,我們便是冒犯宵禁請郎中,也絕不能讓郎君有任何閃失。”
焦尾支棱起耳朵,嗷嗷叫疼。他們這里正鬧騰著,屋門忽然吱呀一聲,從里面拉開。焦尾和綠綺聽到動靜,一起回頭,看到門口那道人影時,兩人瞬間失聲,一時間連呼吸都不敢了。
秦恪換上了顧明恪的衣服,靜靜瞥了外面兩人一眼:“我身體好多了,已無大礙,不必驚動旁人。”
焦尾和綠綺愣愣地看著自家郎君,綠綺滿臉驚愕,焦尾瞪大眼睛,都忘了自己耳朵還被綠綺揪著。明明只是幾天沒見,為什么他們覺得,郎君仿佛變了許多?
何止是變,簡直是換了一個人。郎君從小體弱多病,說話總是輕聲細氣,根本不會有這樣冰冷攝人的氣勢。而且郎君的相貌清俊不假,卻絕沒有這般驚心動魄。
以前……這時候焦尾和綠綺再回想,突然發現竟想不起以前的郎君是什么樣子了。他們慢慢陷入遲疑,好像,郎君一直就是這個模樣,這副嗓音,這般氣質。
秦恪剛剛從黑森林回來,他拿到了混元仙丹,不必再壓著速度,頃刻間就到達東都。秦恪好不容易甩掉了李朝歌,正打算清凈一會,卻被外面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不得安寧。他忍無可忍,只能出面,阻止這兩個小侍從吵鬧。
他說完后,見這兩人呆愣地看著他,絲毫沒有認錯的自覺。秦恪只能說得再明白一些:“我要休息了,你們退下吧。”
綠綺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可是,郎君你還在生病……”
秦恪斂起衣袖,淡淡瞥了綠綺一眼。明明他沒露出任何兇惡的表情,可是綠綺瞬間被嚇得冷汗涔涔,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綠綺和焦尾不約而同低頭,靜悄悄退后。秦恪關上門,終于能享受片刻清凈。
屋中無光,可是一切擺設在秦恪眼中無所遁形。他靜靜掃過屬于顧明恪的痕跡,回想起離開天界時,蕭陵給他的那份資料。
顧明恪,裴紀安的表兄,父親顧沅,祖父顧尚,俱是博聞強識、才學淵博的文學家兼史學家,母親顧裴氏是裴家的長女,也是裴紀安的大姑姑。顧明恪的家庭可以說詩書傳家,清貴至極,祖父顧尚主持編撰了南北六個朝代的正史,是不世的史學大家,父親顧沅亦是和其父顧尚齊名的才子,在顧尚死后,繼續編撰隋史。只可惜顧家人祖傳體弱,顧尚、顧沅都英年早逝,顧明恪更好,才十幾歲出頭就咳嗽不斷,終年離不了藥。
編撰史書是一項漫長且清苦的工程,到了顧明恪這一輩時,顧家已經敗落的差不多了。等父親顧沅死后,母親顧裴氏一來不想守著老宅過苦日子,二來得給顧明恪看病,便帶著他回了娘家——東都中書令裴府。
顧明恪和裴紀安是表兄弟,兩人只相差一歲,然而命運卻截然不同。前世,顧明恪修完隋史的尾巴,完成父親及祖父的遺志后,就撒手人寰,死時不過二十歲。那一年裴府還沒有卷入朝廷斗爭,裴紀安意氣風發,是譽滿京城的裴家玉郎,而李朝歌,甚至還沒有回到洛陽。
死在大廈將傾前,某種意義上,也算幸運。
不過現在,站在裴府西院,決定顧明恪未來命運發展的人,變成了秦恪。
秦恪和蕭陵達成協議后,秦恪離開三清宮,趕往人間,同時,蕭陵扭動輪回盤,回溯時間,順便清空了這一世凡人的記憶。對于世上其他人來說,他們的時間已經從元嘉元年倒流到永徽二十二年,而他們自己卻渾然未覺,只以為自己睡了一覺。唯有裴紀安和李朝歌這對冤家,保留了前世的記憶。
而對于前世已經死了的人,比如在李朝歌稱帝之前就病逝的真正的顧明恪,已經進入輪回道投胎,不再回到陽世了。取代他的身份的,是北宸天尊秦恪。
因為秦恪有任務在身,蕭陵為了方便,給凡人清除記憶時,順便修改了他們對顧明恪的印象。這一世的人想起顧明恪時,總覺得面貌模糊,霧里看花,直到看到秦恪本尊,才驟然想起這是顧明恪。此后顧明恪的聲音、面貌、性格,都將由秦恪取代,換句話說,世人看到的,其實是秦恪。
反正顧明恪本人也是病秧子,眾人對他印象薄弱,并不違和。這樣做是有點冒險,但是總好過秦恪全程用易容術。顧明恪體弱多病,多愁善感,但秦恪并不是,即便是神仙,長時間假扮另一個人也會露餡的。
不如清除眾人對顧明恪的記憶,由秦恪真人上陣,完成任務。
本來秦恪趕路的速度和蕭陵重置輪回的速度是相當的,不過秦恪中途去了躺屏山,時間比預計稍晚了些許。為了保證裴家這里不露餡,秦恪遠遠捏了個傀儡人扔到顧明恪的屋子里,并且對外宣稱生病。這也就是焦尾說郎君呆呆的,不吃飯不喝水,說話也沒什么反應的原因。
但蕭陵重置的只有人間的時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對于天界來說,日子照常進行,曾經的百花之王牡丹仙子已入輪回受罰,北宸天尊莫名消失了兩天,就連貪狼星君,也只是比預計的時間晚回來幾天而已。
前提是貪狼歷劫順利,不要再重置第三遍。
片刻的功夫,秦恪已經將顧明恪的生平默記于心,他坐到書桌后,隨手翻了翻顧明恪的書,沒一會,連對顧明恪的秉性、喜好也了若指掌。
這實在是一個很無聊的任務,以另一個人的身份隱藏在凡世中,幫助貪狼走上他命定的人生軌跡,說實話,在秦恪看來,和小孩子過家家沒什么兩樣。如果不是看在貪狼是下任西奎天尊候選人的份上,秦恪無論如何都不會接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情。
秦恪在心中很確定地想,不會有第三次了。
這一次,必須成功。
至于周長庚完全是意外之喜,這算是唯一一項讓秦恪覺得自己這次下凡還算有意義的事情。既然知道了周長庚的下落,那抓到他只是舉手之勞,秦恪并不急著現在就去。他正在執行任務,等完成貪狼的事情后,再去找周長庚也不遲。
任務要一項一項來,不許插隊。
進入角色的第一夜,秦恪就在翻閱顧家藏書、查看顧明恪手札中度過。秦恪雖然壓制了修為,但畢竟是天庭的戰力天花板,早已不需要像凡人一樣休息。一夜不睡對他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第二天清早,晨光破曉,碎雪紛飛,洛陽城在激昂洪亮的鼓點聲中推開宮門、城門、坊門,早就有趕集的、做買賣的百姓等在坊門口,等解禁的鼓聲響起后,他們紛紛準備好行囊,順著人流,緩慢地擠出坊市,匯入到東都四通八達的街巷中。
在裴家,秦恪也合上書本,打算去床上裝一裝樣子。他現在的角色是個羸弱的公子哥,一夜不睡還精神奕奕這等事,不太符合人設。
過了一會,焦尾蔫巴巴地來了。他一邊收拾屋子,一邊捂著嘴打哈欠。
昨天晚上見了郎君后,不知為何,焦尾一晚上沒睡著。他只要一閉眼,就能看到一個白衣勝雪、冰冷清輝的仙君淡漠地看著他,焦尾根本記不起來這是自家郎君,反而總覺得自己見了到神仙。
仙人好看歸好看,嚇人也是真嚇人,焦尾對著那張臉,連氣兒都不敢喘。因為這個緣故,焦尾一晚上沒睡好,等今日起來,哈欠連天,渾渾噩噩。
焦尾懵著腦子擦桌子,他擦完待客的桌椅后,擰著抹布走了兩步,看到鏤花檀木格后,一位白衣公子正靠在塌上翻書。他姿態隨意,長袖逶迤,看動作沒什么特殊,可周身就是縈繞著一股仙氣。
焦尾握著臟兮兮的抹布,頓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了。他低頭看看自己粗苯的手,頭一次生出自穢之心。他將抹布放回銅盤里,好生擦了擦手,才輕手輕腳走進去:“郎君,正月里寒氣重,您身體不好,勿要看書太勤,傷了身子。”
塌上的郎君沒有抬頭,只是微不可見地頷首:“好,我知道了。”
他說完后再沒有其他話。焦尾閑不住,以前沒少仗著年紀小在郎君面前裝瘋賣傻,但是今日對著郎君,他莫名不敢放肆。焦尾作揖,踮起腳尖,靜悄悄離開。
焦尾端起水盆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納罕,以前沒覺得他們家公子這么好看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心里想著事,沒留意前面的路,出門時險些撞到一個人身上。
“放肆!”焦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對面一股大力推開,他腳下踉蹌幾步,連人帶盆一起摔到地上。
正月還沒有解凍,土地極其堅硬,銅盆砸在地上發出咣當一聲巨響,在寂靜的庭院中尤其刺耳。院門外一個穿著青色斗篷的男子慢慢皺起眉,呵斥道:“放肆,表兄在里面養病,豈容爾等喧嘩?”
周圍的侍從連忙弓著身請罪,焦尾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他屁股摔得生疼,可是此刻他像個沒事人一樣,依然笑嘻嘻給來人問好:“裴大郎君,您來了。這兩天您病好了嗎?”
裴紀安輕輕點頭,他面容白凈如玉,唇色淺淡,看起來還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感。裴紀安偏頭咳了一聲,他聲音還是啞的,問:“顧表兄呢?”
至于盤纏……家里沒有盤纏,不需要準備。
李朝歌正在清點最后一遍,突然耳朵一動,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李朝歌眸光變深,不動聲色地收起包裹,將手按在腰側。
那個地方,綁著一柄匕首。她剛剛在匕首上淬了麻藥,無論來者是人是鬼,她三步內就可以取其性命。
來人似乎也很躊躇,越靠近李朝歌家,他的腳步聲越猶豫。最后,他停在大門外,小心翼翼地敲門:“朝哥,你在嗎?”
時間過去了太久,李朝歌愣了一下,才認出來這是鄰居家小虎的聲音。小虎就是小時候嚷嚷李朝歌沒爹沒娘的人,后來被李朝歌揍了一頓,從此見了她都繞著走。
要不是李朝歌練過周老頭的心法,耳清目明,記憶優越,她還真想不起來這是誰。
既然是認識的人,那就沒必要攻擊了。李朝歌收起匕首,出去打開大門,問:“什么事?”
小虎正在門外糾結,突然門開了,小虎毫無準備,都嚇了一跳。
現在的小虎已經不再是童年無知無畏的小胖墩了,他被李朝歌打了一頓后,從此留下深刻的心理陰影,許多年都不敢面對李朝歌。他今日來本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沒想到開門后,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張明艷驕妍、驚心動魄的臉,小虎言辭一卡,先前做好的心理準備全都廢了。
這是假小子一樣的朝哥?他許多年避著這一帶走,李朝歌也獨來獨往,以致小虎都沒注意,李朝歌竟然長成了這副模樣。
李朝歌看到小虎驚愕地張著嘴,盯著她開始發愣。李朝歌輕輕挑起一邊眉梢,再次問:“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畢竟當了許多年的鎮妖司指揮使,前世她刑訊犯人時,無論是見慣千帆的老臣還是上陣殺敵的武將,見了她都忍不住露出害怕之色,何況小虎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小虎身體莫名緊繃,連手臂上的汗毛也豎起來了:“我娘說今天畢竟是初一,你孤零零一個人過,不像樣子。我娘讓我來送餃子,如果你不嫌棄,可以去我們家過年。”
李朝歌低頭,看到了小虎手中的粗瓷碗。李朝歌不由在心里想,前世的這一天,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嗎?
好像發生過,但是被李朝歌拒絕了。曾經十六歲的李朝歌不想欠人人情,可是此刻的李朝歌看到小虎手里的碗,突然覺得唏噓。
在她當公主時,萬眾矚目、呼風喚雨,按理該享有花不完的愛,可是事實上,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死,她的丈夫更是親手殺了她。沒想到現在,她變成一個低微普通、無權無勢的孤女,卻有人愿意給她開一扇門。
李朝歌經歷過前世后,最知道善意多么難能可貴。李朝歌放柔了神色,頷首笑了笑,說:“多謝。但是我已經吃過飯,馬上就要睡了,就不打擾你們一家團圓了。替我向趙嬸帶句好。”
她拒絕了,小虎啊了一聲,似惆悵似惋惜,說:“你要是一個人害怕,隨時可以去我們家。這碗餃子你收著,都是鄉里鄉親,用不著分這么清。我先回去了,你快睡覺吧。”
小虎不由分說,將碗硬塞到李朝歌手里。其實李朝歌能躲開,但是觸碰到碗沿時,李朝歌到底沒舍得推走。
難得有人對她好,等再過幾年,他們再提起她,就全是咬牙切齒了。小虎見李朝歌收下,臉不知道為什么變紅,急急忙忙道:“外面風大,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小虎說著就快步往外跑,李朝歌叫住他,說:“小虎,我前些天進山,見有些地皮翻起來了。這一帶一直不安生,過段日子,說不定會地龍翻身。你和你爹娘商量一下,挑個日子搬到城里吧。山里做什么都不方便,不如去城里謀生,你還能找機會讀書。”
小虎沒料到李朝歌竟然叫住他,他撓了撓后腦勺,還是不好意思看李朝歌,笑著道:“書是文雅人讀的,我有力氣打獵就行了,哪能奢望世家大族的東西?再說,進城要穿過黑森林呢,這可沒法走。”
黑森林是環繞在村子外面的樹林,常年不見天日,樹木濃郁得發黑。黑森林雖然長滿了植物,實際上卻是一片不毛之地,林子里瘴氣密布,蟲蛇橫行,更可怕的是,密林深處還有妖怪。
李朝歌前世也信了這些話,雖然她能輕松放倒猛獸,卻不敢往森林深處走。他們就這樣被一個虛無的傳言困了許多年,要不是明年地動,黑林村被毀,他們不得不橫穿黑森林,村子里的人還不知道要被騙多久呢。
李朝歌說:“黑森林里沒有妖怪,只是幾個小精怪裝神弄鬼罷了。只要人多,根本不懼它們。”
小虎聽到李朝歌的話,臉皺得更緊:“朝哥,你從哪里聽來了這些話?你不能仗著自己武功好就自高自大,你這樣想,會害自己丟掉性命的。”
小虎以為李朝歌狂妄自大,語重心長地勸她踏實行事,不要好高騖遠。李朝歌心中無奈,她前世親眼見過,自然知道黑森林里的妖怪純屬謠言,只是幾個不成器的小花妖糊弄人罷了。可是她沒法解釋給小虎聽,只能默默應下,沒有再爭辯。
小虎見李朝歌不說話,以為她聽進去了,長舒了一口氣,說道:“你以后可不能說這種胡話了,有人親眼見過,黑森林里的妖怪特別嚇人,能生吞活人!你可千萬不能動獨闖黑森林的心思!”
李朝歌淡淡應了一聲,心想她正有此打算。小虎交代完后,發現實在沒什么能說的,他猶豫一會,試探地說:“那我先走了?”
李朝歌突然問:“今年是多少年?”
小虎愣了一下,不明白李朝歌為什么會問這種問題:“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啊,今天正是新年第一天。朝哥,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果然,和她的猜想一樣。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她十六歲。這一年,高帝還沒有去世,天后依然端莊賢惠地當著皇后,沒有流露出稱帝的傾向。鎮妖司沒有成立,走失的安定公主,也沒有回到洛陽。
一切都回到未開始的時候,甚至比她前世得知自己身份,還要早一年。
李朝歌印證了自己的想法,難得對小虎笑了笑,說:“沒什么,我睡糊涂了,記不清年份了。小虎,你記性不差,以后去了城里,還是找機會多讀書吧。保重。”
天上陰云一陣接著一陣,星光黯淡,背后的黑森林更是如張大嘴的巨獸一般,沙沙作響,光看著就讓人害怕。李朝歌背對著黑暗,可是她的眼睛卻黑白分明,湛湛生輝。
宛如星辰遺落人間。
小虎怔住了,過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好。”
身邊傳來李朝歌關門的聲音,小虎撓了撓頭,覺得地上仿佛發燙,他連站都站不住了。他嘿嘿笑了兩聲,突然一蹦三尺高,快步朝自己家跑去。
送走小虎后,李朝歌把周老頭以前調配的藥瓶找出來,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就靠在那碗餃子旁邊。李朝歌謹慎習慣了,不吃外人的東西,可是小虎的好意,她卻承了。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這是周老頭教她的規矩。李朝歌本打算帶著這些藥上路,不過她可以自己小心,這些藥,還是留給小虎家吧。
李朝歌身上帶著刀,她也不嫌硌,直接躺在床上,合眼睡了。這是她多年來的習慣,要是讓她解下刀劍,她反而睡不著呢。
第二天,才五更天,黑林村西南最偏僻的院子里就傳來動靜。院門輕輕開合,一個青色的身影乘著黎明,頭也不回地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森林奔去。
黑森林極大,樹冠下終年不見天日,落葉積了厚厚一層,下面不知道藏著什么東西。李朝歌就算見識過許多妖怪,此刻也不敢托大。她每一步都看穩了地方,沿著干燥的地方,謹慎地朝東南方向走去。
前世村民就是從東南方向出林子的,雖然繞遠,但是勝在安全。李朝歌打算先從東南出山,到了城鎮后裝備好馬鞍,然后全速往洛陽奔去。
朝中局勢瞬息萬變,尤其她還想謀取大業,那越早回到朝堂中心,越早布局,日后勝算就越大。她前世十八歲才回到洛陽,許多方面都晚了,這一世,她要從一開始就讓自己走上正途。
李朝歌就這樣小心翼翼地走了五天,她默默算路線,知道自己已經接近黑森林核心,最危險也最神秘的地方。傳聞中吃人的妖怪,就出沒在這里。
太陽落山,森林迅速地暗下來。密林里不能趕夜路,李朝歌將包裹緊緊綁在身上,就近找了棵順眼的樹,輕巧地跳上樹杈,連一片葉子都沒有驚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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