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聽到生態區這個概念，長樂本能聯想到前世的一些自然植被區域，包括濕地公園那種的，水草綠植，外加鳥雀蟲魚，但在地下基地內，這些果不其然都是暢想。

　　長樂入目最多的，是各種大棚，大大小小、形狀不一。

　　編號8：“大棚里是各種蔬菜瓜果的試驗田，此外還有莊稼、各種初級清潔燃料來源的有機物植被。”

　　長樂：“等等，蔬菜瓜果也有嗎？”

　　長樂原本以為，地下基地的人類們物資緊張，平時都要少動少言來節省能量，那么新鮮瓜果蔬菜等等應該吃不上才對，或許蘑菇那些都是不錯的了。

　　編號8：“基地內按照貢獻分配吃穿用度，以及各類權限，消費新鮮果蔬等需要貢獻點。”

　　我懂了，貢獻點相當于電子貨幣是吧？或者糧票布票。

　　長樂對這個本身沒什么腹誹的，不過貢獻點的獲取肯定不可能是公平的，那么每個居民擁有的貢獻點肯定貧富差距極大，那些沒有工作的人類，想得到足夠的貢獻點恐怕難比登天吧。

　　編號8：“普通人想獲得額外貢獻點，可以入職一些特殊工種，或者是臨時的風險任務。”

　　長樂：“比如？”

　　編號8：“比如核能動力爐那里，那里的工人普遍會遭受一定的環境輻射，比如跟隨出外勤的資源采集車去狩獵蟲子，再比如舉報獲得獎勵。”

　　“舉報？”

　　“對，舉報散播謠言，舉報暴動，舉報私下毆斗，舉報私下散發和制作傳單或書籍，舉報不正常異性關系，舉報思想不正確，舉報暴力蠱惑性言談。”

　　長樂有點兒無語，為了數百上千年的秩序，真是下了血本了，他質疑：“人們長期得不到蔬菜瓜果肉食等的營養補充，如果只有糧票等配給的莊稼作物，豈不是會嚴重營養不良？”

　　編號8：“肉食有的哦，有封閉的家禽家畜養殖場，以及水產養殖場，但是也需要貢獻點來采購，不過這里是對外批發運輸的生產地，并不單獨外售。”

　　長樂：“我問的是后面一句，營養不良的問題。”

　　編號8：“基地會給每個人每天分派一粒營養素片，營養素片內會涵蓋最基本的營養素成分，比如維生素族類，鈣鐵鋅等微量元素。”

　　“營養素片的制造在基地建立之初就是重點考量的事情，所以建設方一開始就囤積了大量制造原材料。”

　　好吧，雖然吃藥滿足不了口腹之欲，但起碼不至于過分營養不良。

　　此刻的長樂已經在幻想大部分的無穩定工作的人類居民的日常了。

　　躺在分配給自己的床位上，或者床板上，盡量少去思索，一動不動，或者有小聲的交流和交談，如果有個什么精神食糧一樣的雜志，也要偷偷傳看。

　　等到房間門口出現可能的紀律巡查員的時候，他們趕緊停下交流，裝作睡覺，并藏匿起來違禁物品。

　　除此之外還可能會偷偷打牌，交換個人獲得的物資，而各種巡檢機關對這些小動作睜只眼閉只眼。

　　差不多也這些了，不至于讓你閑到想死，但也不會讓你閑到想搞事。

　　他們可能會用羨慕的視線看著那些有著工作可以上工的鄰居們，并聽著同區域各種工位的居民吹擂外出獲得的際遇，暢想他們可以走出本區域之外的生存生活。

　　簡單來說，所有人不能過分串聯，不能過分活躍，或許會有些類似于糊紙盒的小工找上，但絕不會闊綽，感受什么樂趣。

　　和看守所監獄也差不了太多吧，可以思想開小差，但行為不能走得太遠。

　　當然了，長樂覺得過于枯燥，或許是前世記憶作祟。

　　前世那多姿多彩的生活，會讓現代人覺得古代人甚至原始人的生存無比單調，但在基地下生存了幾百年，很多次更新換代的基地人類，可能根本對那些娛樂和繁華根本沒有具體形象。

　　編號8繼續講述：“此外，生態綜合區還有調控基地內大氣系統的功能，讓含氧量盡量維持在可呼吸水平，讓濕度適宜居住，并且回收利用工業、農業以及生活垃圾，制造燃料，得到可循環素材等等。”

　　“啊，對了，基地內的供熱，有一半兒都是生態區的清潔能源制造的，從基地外界運輸進來冰塊兒等水源，加熱當暖氣，生態區曾經發生過沼氣池大爆炸，那一次，凍死了七十分之一的人口。”

　　長樂不想問七十分之一具體是多少了，反正絕不會少。

　　他吐槽：“所以這生態區還負責將死掉的人類尸體當做養分回收利用是么？”

　　他本來就這么一句，編號8卻果斷承認了：“基地不推行火葬文化，推行自然葬。”

　　所謂自然葬，在基地這個語境里，肯定是被各種意義以上的肉體分解利用。

　　編號8沒感覺出來長樂的少許情緒，繼續講解：“此外，生態區還會釀酒，包括工業酒精，制造一些罐頭食品，其他豆制品等發酵產品，這里還可經過化工加工得到一些藥物的活性成分，還可以直接培植草藥。”

　　長樂擺擺手：“好了，好了，下個區域吧。”

　　球型參觀艙在所謂的磁力線圈的驅動下重新加速前進，長樂側頭注視著外面一度維持著單向可視的甬道壁，看著外頭地面上那些各式各樣的生態設施，仿佛回憶起了前世第一次上大學出家門的時候，坐在火車上靠窗的座位看著外頭一閃即逝的鄉下風光，那種既貼近又遙不可及的畫面。

　　第三個大區域：

　　綜合生活區。

　　生活區是個最為寬泛的概念，包含著居住、商品販售、大眾食堂、澡堂等基礎場館設施，當然也有少量的娛樂設施，以及運動等設施，編號8甚至指著一個環形過道一樣的商業街，說那個可以提供田徑比賽歌舞比賽等活動。

　　話是這么說，為了不和少動少做的格言違背，恐怕十天半個月都不會舉行一次活動吧。

　　或者說，即便那些活動，也是有參與門檻的。

　　實質上單純是居住，不同人居住環境都大不一致，有的看著像是層層疊疊堆壘的蜂巢據點，恐怕每一個房間里都生活著一堆的人口（通鋪），有的則更堂皇一些，偏向于少量居住乃至是獨居房舍。

　　編號8：“其實，基地內可建設空間一直有剩余，但為了節省能量，方便集中供暖，以及方便管理，居住區往往擁擠在一塊兒，另外上民和下民的居住區不在一起，會被隔離開。”

　　“上民和下民？”

　　又一些反烏托邦的概念。

　　編號8：“這是一開始前兩個時代那些造反的意見領袖提出的反現實概念。”

　　長樂：“什么叫前兩個時代？”

　　編號8：“意思是在末日開始帶著之前的記憶進入基地的人類，這些人有老又少，大致可以對應個兩代人，自第三代開始，就是純基地出生的人口了。”

　　“第一代和第二代人口，是思維最活躍的代際，他們對于基地內的資源配給體系和各類制度最為不滿，加上當時是多族裔多民族的混居，非常不容易管理，不同族裔的人會相互抱團，想著給本族群爭取更多權利，那時候一度出現超大規模的械斗。”

　　“自第三代開始，統治階層開始有計劃地消滅末日前的各種烙印，各族裔的區隔開始被消抹，所有人使用統一的語言，所有新出生嬰孩兒，都是基地戶口，等到前兩個代際的人被徹底打壓，或者死亡，基地內的秩序才算是正式建立和穩定下來。”

　　“不過也是自那以后，基地開始推行去家族化的理念。”

　　長樂：“什么叫去家族化？”

　　編號8：“就是去掉家庭概念。”

　　這——

　　編號8：“具體來說，異性間不同居，男女居住點分離開，不允許公開的談情說愛，不存在結婚、一家人的概念。”

　　長樂略有理解。

　　長樂：“那人口出生怎么辦？”

　　編號8：“繁育機構會負責此事。”

　　“每個基地公民，到了一定年齡，就可以去繁育機構申請繁育權，繁育機構會給兩個適齡的男女配對產生臨時關系，這個過程大約一周到一個月不等的時間，算是一個最底層公民完全不需要勞作，卻能得到足夠的食物資源維持的時候了，只要繁育成功，繁育權就履行完畢了。”

　　長樂不由說：“不會男女繁育的時候，還會各自戴上面具，防止互相認出來對方吧？”

　　真要這樣就太草了。

　　編號8：“沒有那么嚴苛，其實一對兒預先結識的男女，可以一同去申請繁育權，相互表明意向，或者在遴選的時候互相選擇對方就行了。”

　　“只要相互選擇了對方，繁育機構原則上就不會阻止雙方的交配意愿。”

　　所謂的模糊地帶，靈活處理是吧。

　　編號8：“執行完了繁育權后，參與繁育的男女會得到一定的資源補給，以及貢獻點獎勵，有不少人就是為著這些資源才去申請繁育的，當然，很多人并不具備繁育資格，因為申請的時候機構會對申請者進行身體檢測，有病，有劣化基因，有遺傳疾病，有暴力犯罪傾向，以及不良記錄的人，可能會被拒絕申請通過。”

　　好了，可以想象，一對兒相互有感情的男女相約去申請繁育，卻有一方被篩選了下來，結果勞燕分飛的畫面了。

　　編號8：“有些條件好的男性和女性，為了多次獲取獎勵可能會多次申請繁育，有的則直到適齡期結束，都沒有繁衍資格。”

　　唉，也就是說本體條件不好，就連生育后代的資格也被剝奪了啊。

　　倒不是不能理解。

　　基地下生存艱難，必須讓人口健康起來，降低劣化人口對整體的拖累，這不免讓人想到某個小胡子元首推行的那一套人口優化計劃（生命之源計劃）。

　　雖然不人道，但現實的確是能對基地一代代人從基因層面進行篩選過濾。

　　編號8：“啊，對了，S博士也是繁育政策的設計者和監督者。”

　　S博士？

　　對了，基地歷史數百年直到人口滅絕，S博士說自己是將原先的生物學人類數字化成AI生命的，那么原生的S博士是什么時代的人呢？

　　編號8：“申請解釋權限……獲得權限。”

　　“S博士是第一代際人口，只是他本人一直存活到了第三代際即第一批基地本土人口出生之后，另外S博士AI并非僅僅是S博士本人的智能移植，是以S博士本人為主人格，以其他人類，尤其是科學家的知識為輔的一個數字化生命計劃，而且往后的所有時代，每當有一位科學類人才去世，去世前都會進行數字化移植，將知識經驗添加到S博士的AI主體智能里去。”

　　長樂：也就是說，S博士并不是一個人，是七八百年里所有人類頂尖科技智慧的結晶是吧？

　　編號8：“某種意義上，S博士不單是一個類人AI，還是基地借以維持長久存在的智能基礎，它能儲存知識、文化，讓文明延續，讓人類生存具備可持續性，可以將一個科研計劃一直維持下去而不變調，也能影響每一代的人類領導層的政策方向。”

　　長樂：然后人類就沒了，只剩下S博士這個永生的生命。

　　編號8繼續原話題：“自繁育機構誕生的嬰孩兒，絕大多數都會被共同養育、義務教育，終生不會和生物學的父母相見，當然生物學關系資料是會被記錄的，防止人倫悲劇。”

　　“所有嬰孩兒在出生之后，都會被帶到不同的基地區域去生存生活。”

　　“基地方面會杜絕父母子女在工作方面產生交流的可能性，不是那么絕對就是了。”

　　“如果一個父母在某個單位工作，子女被安排工作會避開此單位。”

　　“就父母來說，也不會知道后代具體是哪一位。”

　　長樂：“所以，這套去家庭化策略實施以后，造反的事情有沒有變少呢？”

　　編號8：“據有證可查的記錄，確確實實變少了……但我覺得主要還是社交關系穩固不下來，每個人在同一單位工作，同一區域生存都是有時間限制的，時限一到，就會互相調離崗位，串崗，所以可能環境里一直都是陌生人，無法生成穩固的熟人社會，相互串聯能力降低，信任感難以有效建立……我的知識庫里告知我的。”

　　長樂：“好了，參觀下一個區域吧。”

　　后面好多區域，都是走馬看花。

　　球形艙隨著甬道上上下下許多次，在基地內各種繞行，分別參觀了醫療衛生區域，科研區域，礦物資源采集區域，軍事區域，能源動力區域，加上前面的了解，長樂對基地內的人類生存大致有了個了解。

　　后面他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礦物資源采集。

　　基地對礦物資源開采，是采取的向下挖掘的策略，一個個碩大的礦井被鉆頭往下鉆探，攫取出來金屬礦石原油煤炭稀土地下礦物質水等等。

　　那些大型礦井的勘探深度難以預估，反正長樂覺得掉下去有一路通往地心的可能。

　　以上大部分區域，由于只在甬道中球形艙里參觀，都無法觀瀾全貌。

　　長樂正要提出去看一看那些在甬道里看不見的重力制造機構是怎么回事，編號8似乎接收到了信息指令，歪著卡姿蘭大眼睛好一會兒，對長樂說：“S博士命令我將你帶去見他。”

　　長樂：“哪里？那個基地入口的空裝配廠房？”

　　編號8：“不是，是科研區和醫療區疊合的部分。”

　　那是哪里？

　　不過長樂明白了一件事。

　　那個S博士對機械臂自稱是智能體分支，還說過什么主智能核心，那么這基地里應該分布著不少他的其他智能體分支才對。

　　他要自己去的，可能是這些分支所在的一處位置。

　　乃至是要去見其主智能核心。

　　長樂有點兒想看看所謂的主智能核心是什么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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