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076 阮文的手表
國人兩千年來的夢想, 不就是想要一塊屬于自己的土地,能在這塊土地上耕作吃飽穿暖衣食無憂嗎?
這是深種在骨子里的農耕文明。
正因為此,在包產到戶被宣揚后, 這成為了風潮。
包產到戶是趨勢。
然而這土地到了自己手上, 一家一戶的生產力又能提升多少呢?
小崗村走出了第一步,四十年后卻又靠著集體經濟走向脫貧致富之路。
阮文當即否定了分地的提議。
“分了地之后各家各戶忙自家的,一時半會兒固然有干勁,但這種情況長遠不了。”
村長沒聽明白,“這話什么意思?”
“三提五統之后村里人手上沒多少余糧,這個咱們都清楚。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是,分了地, 這些該交的也少不了。咱們村糧食產量不錯,棉花也算豐收,過去這些年哪年多勞多得?難不成分了地之后, 地里的莊稼還能更好?”
“我知道, 有錢的興許去弄化肥,又或者自家積肥想方設法讓莊稼豐收, 到了農忙時節能多點收成。又或者人家壓根不想種棉花,想種些花生大豆換個樣, 自家有地種什么都自由一些。可村長你想想大家為什么想要分地呢?還不是因為想靠著種地讓自己富起來?”
村長點了點頭, 誰不想有錢呢?
又有誰不想多吃兩塊肉。
這是千百年來農民最樸素的愿望。
當初,為什么農民幫著打鬼子?
還不是因為趕走了小鬼子, 就能分地, 不再用當長工嗎?
“單干是自由,但是遇到的問題多。就拿澆地這回事說,咱們村頭有河, 所以過去都是直接引河里的水去灌溉,村里人一起垅土,輪流當值看水就行了。要是各家干各家的,先是得有抽水的電機,得有水帶,這些得自家去買,農忙時節都湊一起去了,你去借別人家的,能借的了一時還能一直借著用嗎?分地之后怕是還沒等著糧食增產,得先各種開支。”
“現在工廠多了,尤其是紡織廠多了,咱們剩下來的棉花可以賣給廠子里,可是一家一戶又能留下多少棉花?你的東西少,
人家就會壓價,這話我說的沒錯吧?”
阮文之前到底是在棉廠工作了將近一年,雖說棉廠自身不收購棉花,但她也去過棉站,跑過黑市,知道這里面的道道。
村長點了點頭,“這倒是。”
嫌少,然后挑三揀四的壓價,哪年都這樣。
“少了他們就各種挑剔,各家各戶出去賣棉花賣糧食又都需要人。可要是聚在一起,那就用不了這么多人了。”集體合作的好處是什么?
明確了分工,做好分工上的優化,能最大程度的利用人力。
一百戶人家紛紛帶著自家的棉花去賣掙點小錢。
如果合在一起,只需要幾個人就能搞定這件事,而剩下的人能做的事就多了。
“聚在一起咱們量也大,到時候就是咱們挑剔他們,這家不收就去換別家,紡織廠那么多,還差這么一家嗎?”
村長看了眼老支書,老人家懶懶的靠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可是阮文,村子里的人不見得會這么想。”
大家太想要屬于自己的一塊地。
“所以您得學會變通啊,原先咱們的自留地是二分地,你現在多余出來一些,給一畝成嗎?讓他們自己愛種什么就種什么去。”阮文心里有數,王家溝的土地人均不到四畝,即便是給出一畝田的自留地,剩下的也夠了。
“剩下的地大家伙一起種,年底給分紅。至于種什么,當然跟之前不一樣了。”
阮文笑了起來,“村長您要是信得過我,那咱們來個約法三章簽合同,你回去后組織大家種黃麻,我負責收。”
“黃麻,你收那玩意干什么?”他們隔壁縣有個麻繩場,收黃麻。
“掙錢啊,種子我免費提供,你們負責種就行了,收了之后賣給我。這玩意好好種,一畝地出個五百來斤不是問題。這玩意兒和棉花價錢差不多,但是產量可比棉花高多了。”
一畝地能收多少棉花?
村長心底里算這筆經濟賬,很快他就發現這樣一畝地能多掙十塊錢,這要是十畝地的話那可就是一百塊。
錢讓村長腦子都
活絡起來,“那行,這樣咱也不勉強,我盡可能的做工作,要是有誰死活不樂意,想要去單干也不攔著。”
阮文笑了下,“是這回事,牛不喝水強摁頭最沒意思。這要是想不明白,拉上一條船他也能把這船給弄翻。”
人心齊泰山移。
這要是各自有小算盤,那還真別往一個壺里尿。
“這樣您回去后找村里老實本分的來,談好了就簽合約按手印。這件事慢慢談也不著急,怎么說也得明年才能再播種。”阮文拿出紙筆留了個地址和電話號碼,“到時候你打這個電話聯系我,過年前確定下來就行,先確定了有多少戶要一起干,到時候我先每戶給五十塊的訂金,這錢不多,多少代表我的誠意。”
村長倒吸了一口氣,王家溝可是有一百五十多戶人家呢,這要是大家都參與,就得七千多塊。
“阮文你這是發財了?”
村長想了想,“是不是國家獎勵你的啊?”畢竟剛被表彰了,全國人民都知道的那種。
“那倒不是。不過我說這話肯定算數,您回去辦就行,一定要簽合約按手印,我研究下看怎么寫合適,到時候寫封信給你寄過去,你回頭找個有文化的研究下我這合約,覺得哪里不適合咱們再商量著改動。”
阮文長篇大論的有些口干舌燥,“我也是丑話說在前頭,這筆錢不多不少,但也是我辛辛苦苦攢的,總的用在刀刃上才是,凡事考慮周全些,省得回頭再出亂子。所以這手印是必須得按的,不然我怕自己成冤大頭。”
村長連連點頭,五十塊錢不算特別多,但是村里人一年到頭又能有幾個五十塊呢?
尤其是年關,有了這五十塊倒是能吃點好的,弄點肉過個不錯的年。
老支書一旁笑了笑,他就知道年輕娃娃有想法,是個知恩圖報的,別看搬走了,可是一個一個咱們村,一點沒有把自己當外人。
她肯定能帶著村民發家致富的。
阮文又細細交代了幾句,即便是要種黃麻,也不能全種。
畢竟村里還得交公糧。
這地要分幾處用途。
她說的清楚,讓村長格外敬佩,“還
是你們學生娃腦子好使,你要我肯定想不出這些啊。”
阮文還沒去棉廠那會兒倒也跟著干農活,不過干的不算多。誰讓阮秀芝心疼孩子,不舍的讓她干重活呢?
村長沒想到,農活都干不利索的阮文能把地里那點事說的這么清楚明白,讓他這個老農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阮文請老支書和村長去吃飯,她這會兒身上沒帶糧票肉票什么的,索性去了小餐館。
老支書牙口不好,撿了幾樣軟和的菜,老人家吃得高興。
村里頭還有事,村長也不敢在外面多耽擱,找到了路子之后,當天下午就回去了。
阮文松了口氣。
有些事情跟她原本預想的可謂千差萬別。
阮文本來是想著有機會幫棉廠一把,畢竟那牽扯到上千人。
沒曾想,棉廠這邊好端端的,倒是王家溝需要她拿主意。
糧食作物是要種的,不然吃什么又拿什么交公糧?
可想要掙錢,還得搞經濟作物,走更為適合的集體化合作社道路。
這是最實際有效的經驗。
她能帶給這個時代什么呢?
阮文想,無非是能力范圍內,少走一些彎路罷了。
……
恢復高考后,大學生是四年制培養。
阮文他們這一屆考生有些特殊情況,三年半的學制,開學后就是大三。
而比他們早入學的77級老生是最后一屆工農兵大學生,這是大學時代的最后一年,他們即將面臨著工作的問題。
好在,這年頭大學生工作包分配,倒是不用犯愁。
但去哪里工作,國家給安排。
把你分配到邊疆艱苦地區,你也得收拾行囊巴巴的過去。
雖說胸口還激蕩著“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為建設美麗富饒的祖國添磚加瓦”的壯志豪情,但誰不想留在大城市里呢?
讀大學,本來就是為讓自己有一個好點的出路。
有想當螺絲釘的,自然也少不了偷奸耍滑頭的。
東方升介于兩者中間。
“你傻啊,去了邊疆你能做什么?幫著種地還是幫忙放牛?留在城市里,起碼英雄還有用武之地,你不
是和阮文關系挺好的嗎?去找她說說看,我可是在電視上看到了,她跟那些戰斗英雄一起被表彰,幫你說句話還不小事一樁?”
77級老生中,東方升和阮文關系是比較好的,除了有迎接新生時的情誼在,平日里東方升也沒少找阮文討教兩句。
一來二去的,混了個熟悉。
這會兒被舍友一攛掇,他有點心動。
他是學化工的,去邊疆還真沒用武之地。
“回頭再說吧。”東方升心里頭拿了主意,但沒立馬應承下來。
第二天他去實驗室找阮文。
受國家級表彰對阮文的生活影響是有的,開學后她像是國寶似的被參觀,走在校園里都會遇到同學熱情的打招呼。
十個人里面有九個阮文是不認識的。
陶永安說,“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人情世故不外乎如此。”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好些天,就連化學系的實驗室都會有人圍觀。
從來不乏喜歡看熱鬧的,阮文就是圍觀者的熱鬧。
同樣是學生,阮文怎么做到的?
大家總想知道究竟,奈何即便是一個實驗室的師兄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阮文總在忙,有時間不是在化學系這邊就是跑到機械系忙。
仿佛她的生活除了學習睡覺吃飯外,就是實驗。
巴甫洛夫很忙,巴甫洛夫正在死亡。
他們不曾見過這位大名鼎鼎的俄羅斯科學家,但是在阮文的身上,隱隱看到了巴甫洛夫的身影。
東方升看著被堵住了的門口,忍不住嘟囔了句,“人家是一個個實驗做出來的成果,你們看她做實驗一萬遍,都不如自個兒去做一遍好嗎?”
堵在門口的學生有赧然的,也有充耳不聞的。
“我給阮文留個好印象,說不定呢?”做不到阮文的成就,可以做阮文的老公嘛。
一旦兩人成為革命伴侶,她的就是我的,不一樣嗎?
東方升輕聲嗤笑,“人家有對象,能瞧得上您這種游手好閑的?”
雖不知道阮文對象是誰,但如果選這些歪瓜裂棗。
東方升第一個去找阮文,罵醒她。
到底是化學系的地盤,那男同志被損了一番,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嘚瑟什么?”嘴里嘟囔著,卻也只能看著東方升進去。
阮文這兩天在優化實驗流程。
小型實驗做出來的成果,如何運用到機器上去實現量產?
這本就是一件麻煩事,而在應用后又該如何提升產量。
后續的事情太多了。
阮文忙碌得很。
東方升過來的時候,她正在看著手表計時。
精確到秒。
如果可以,阮文想搞一個秒表,這樣或許效果會更好一些。
“在忙什么呢?”
東方升等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陶永安,他正趴在那里看書呢。
“她死心眼,非要繼續做實驗說什么搞優化,師兄你怎么來了,又要給阮文介紹對象啊?”
“胡說,我哪有這閑工夫。”東方升捍衛自己的清白,“想請你跟阮文吃個飯,聊點事情。”
“我沒問題啊。”陶永安把書一闔,“看阮文的。”
陶永安就是捎帶著的,主要還是看阮文。
阮文這次實驗又失敗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忙。
“那你陪著師兄去吃吧,我再試一遍。”
東方升:“……”你不去,我還請什么請?
陶永安瞧出了端倪,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不去這飯吃著沒意思,走去吃點東西開闊下思路,別老把自己憋在實驗室里,腦子都不會轉了。”
他是佩服阮文的,視名利為身外物,仿佛什么都沒她的實驗重要。
反正,陶永安覺得自己做不到。
幫著把試管和那些原材料收起來,陶永安扯著阮文出去。
東方升松了口氣,他可沒臉在實驗室里請阮文幫忙。
出去好,就算是被拒絕了,也沒那么丟人。
剛從小綠樓出來,東方升正要說找個館子去吃飯。
小林老師迎面過了來,身后帶著一個中年男人。
“正好阮文,這位同志找你呢。”
人都說近朱者赤,阮文跟著小謝同志廝混久了,倒也算敏銳。
第一時間就發現,這位同志的目光落在
了她的手腕上。
九月份天氣還熱,阮文穿著七分袖的襯衫和藍色的裙子。
手腕上還挺干凈,除了左手腕上戴著一只手表。
“阮文同志是嗎?能跟你聊聊嗎?”
阮文倒是直接,“如果想聊這只手表的話,那我現在就能說清楚。”
小綠樓里涌出了不少的學生,瞧著阮文和一個臉色沉沉的中年男人對話,有些拿捏不準。
“怎么了?”
“不知道,不過阮文也不怕事吧?”
“就是。”
嘈雜聲中,中年男人聽到那清脆的聲音,“手表是我在廢品站拿到的,簡單修理之后覺得能用,就一直戴著,它有什么問題嗎?”
這個女表,比阮文的歲數都要大上一些。
大修之后該換的換了,倒是沒什么問題,時間精確。
阮文還挺喜歡的。
“我還想了解的更多一些,阮文同志能跟我找個地方詳聊嗎?”
阮文點頭,小林老師帶來的人,倒是不怕。
陶永安不放心,“我跟阮文一起淘到的這個手表,我也跟著一起去。”
好兄弟是講義氣的。
阮文笑了笑,對東方升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改天再跟你一起吃飯。”
這人來的突然,阮文也沒料想到。
只能把東方升撂倒一邊
“沒事的沒事的,你先去忙。”東方升倒是覺得沒啥,只是有點擔心。
一個手表能有什么事呢?
東方升想不明白。
阮文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好在中年男人石磊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阮文同志不需要擔心,只是這塊手表之前是被一個母親留給了她的孩子。”
阮文愣了下,那這跟自己是真沒啥關系。
“戰爭年代,這位母親把孩子放在了老鄉家,等有機會再去找時,鬼子掃蕩村子沒了。”
石磊很是平靜的訴說,這是戰爭年代最常見不過的事情。
“這位母親還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希望找到自己的孩子,可惜后來她犧牲了。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阮文想起了那些被拐走的孩子,想起了那些為了尋找孩子
而蒼老了十幾二十歲的父母。
那是萬分之一的希望,可但凡有一線生機,誰又舍得放棄呢?
“那您是……”
“我的父親是這位母親的老部下,前段時間他在電視上看到了你戴著這塊手表,他被炮彈炸斷了雙腿不便于行,所以我來找你,想要打探一下消息。”
石磊十分坦誠,“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去那個廢品站看看,我想再找找線索。”
阮文這下是真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更啦,希望我家暖氣能修好啊
嚶嚶嚶,寒潮來了,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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