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優雅而紳士地為林肸風拉開椅子，并且貼心地為她拿來一副嶄新的餐具，面帶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啊。用了你的。”
  他說話的同時，還若有似無地朝著林肸風瞥了一眼，然后竟伸出舌頭舔了舔筷子。林肸風并未多想，只當這是他的個人習慣罷了。
  然而，就在這時，牧啟云突然伸手按住了陸林正要夾菜的手，說道：“等等……”緊接著，他轉身去拿了七八雙筷子，分別遞給每個人，然后將其余的筷子分散地擺放在菜品上。放好筷子后，他直勾勾地盯著陸林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哦，忘了放公筷了……用公筷吧，衛生一些……”
  陸林看著桌上那十幾雙筷子，唇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眉眼間卻沒有絲毫笑意：“行……”
  牧啟云則毫不退讓地繼續說道：“你看上去好像好像不樂意啊？難道你想吃誰的口水？”林肸風聽到這話，不禁感到一陣驚訝，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牧啟云如此咄咄逼人的樣子。她急忙說道：“啊……牧啟云！你別說了！怪惡心的！你這是怎么了啊？”
  陸林朝林肸風擠了擠眼，戲謔地說道：“這人吃了火藥啦？今天怎么回事啊？”林肸風無奈地聳了聳肩，說道：“不知道呀……”
  牧啟云聽到他們的對話，更加不耐煩地說道：“你們兩個，不想吃可以回去了……”林肸風和陸林幾乎是同時喊道：“想吃！”
  可是，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陸林幾乎一直在給林肸風燙菜，理由是林肸風的左手使筷子，太慢了，影響干飯。而牧啟云則時不時地把陸林燙好的菜肉抽走，自己大快朵頤。這使得好好的一頓火鍋大餐，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而僵直的氛圍。
  大家都知道，飯桌上是談事情、套取信息以及制造輿論的最佳場所。這時，陸林打開一瓶果汁，給每人都倒了一些，然后不緊不慢地說道：“顏錦姐姐最喜歡這個果汁了……我記得，小時候，是云哥你最喜歡的，后面不知道怎么的，就變成了顏錦喜歡了……”說完，陸林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林肸風的反應。
  林肸風夾菜的動作微微一頓，她的頭微微低垂著，輕聲說道：“顏錦和你們玩得真好啊……我和牧啟云一起做了那么多年的同學，以前居然不知道顏錦姐姐的存在呢……”
  陸林笑嘻嘻的：“是啊……云哥怎么不介紹介紹……那么多年了？”
  牧啟云看向林肸風，問道：“林肸風，你喜歡和朱顏錦一起玩？”
  林肸風想起那個過敏事件，朱顏錦人前人后的變臉模樣，還有她再次被冤枉的痛苦回憶，尷尬地微微搖了搖頭……
  陸林接著說道：“小時候啊，顏錦姐姐和我們兩個一起去旅游，云哥可開心了！哈哈哈……記得一開始，云哥一開始還說不想去的。后來，也就是有顏錦親自來勸了他，才答應的……”
  林肸風在心里暗自嘆氣，一股酸澀在她的心間緩緩蔓延開來……
  他們原來那么熟悉啊……
  那么多年，我完全不知道呢……
  陸林看到林肸風低眉垂眼的樣子，心中暗自得意，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然達到，于是開心地打開一聽啤酒，一飲而盡。
  牧啟云始終一言不發，直到看著陸林喝了啤酒，他的唇角才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然后慢悠悠地說道：“陸林，你喝酒了，待會兒，我來送林肸風回去吧……”
  林肸風的思緒被牧啟云的聲音拉回，她這才發覺，這頓火鍋已經接近尾聲了……
  林肸風說道：“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那我來收拾下。就回去了……”
  林肸風和牧啟云兩人沉默地收拾完殘局，正要離開時，只見陸林拿著一個車鑰匙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說道：“我酒醒了！我來送你回滬大吧！林肸風！”
  陸林可不想給這兩人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牧啟云冷笑一聲：“呵……喝醉了的都愛說自己沒醉。等到出了事，才追悔莫及……”
  陸林著急地說道：“誒！我讓司機來開，不行？！”
  牧啟云說道：“大晚上的，你找個陌生男性來送一位女生回家？你沒事吧？”
  陸林說道：“我陪著一起！能有什么事？！”
  牧啟云說道：“你醉了……陸林……醉了的人就該去休息……一來一去的，多麻煩啊……我剛好要去滬大那邊的烤肉店看看，順路送送人了……”
  牧啟云一席話說得無懈可擊，陸林只能懊惱地沉默下來，試探著看向林肸風……
  林肸風疑惑地看著這兩人：“玩了一天了，大家挺累的。我打個車就行啦。拜拜~”
  說著，林肸風便走進了電梯，對著兩人揮手道別。
  在電梯即將合上的前夕，林肸風只覺得眼前一暗，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過來，耳邊響起牧啟云那低沉好聽的聲音：“我來送你吧。順路……”
  可以和牧啟云多待一會兒，林肸風其實是開心的，于是她點點頭：“好……”

  ……
  牧啟云體貼地為林肸風打開了車門，待她坐好后，又細心地幫她系上安全帶，這才轉身返回駕駛座。
  在行駛過程中，牧啟云的車開得極為平穩，車速也放得很慢，仿佛他對這道路還不太熟悉。林肸風看著車窗外，發現他們已經在同一個路口經過了第二次。
  林肸風忍不住開口道：“牧啟云……你估計對滬市比較陌生，要不，我們開個導航吧。”
  牧啟云卻回道：“開導航會分散我的注意力。”
  林肸風無奈地說道：“那不開導航的話，我們恐怕天亮也到不了滬大啊。”
  牧啟云沒有接話，只是專注地看著眼前的路，然后柔聲問道：“林肸風……你的右手，平時會疼嗎？”
  林肸風微微一愣，沒想到他會問起手的事情，她有些心虛地將臉轉向了與牧啟云相反的方向，說道：“沒什么事……”
  牧啟云繼續問道：“那你為什么總是在用左手做事情？”
  林肸風扯起嘴角，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說道：“嘻嘻……就科學研究表明啊，常用左手，可以讓腦子更聰明嘛！我當然想自己更聰明啦！”
  牧啟云追問道：“那……為什么上次，你會痛到暈倒？”
  聽到這話，林肸風的思緒被拉回到了那個痛苦的場景，她的左手忍不住覆上了右手臂，仿佛這樣能減輕一些內心的痛苦。
  其實，在日常生活中，林肸風的右手臂在某些特定的角度會時不時地感到疼痛，尤其在刮風下雨、天氣極其寒冷的時候，這種疼痛會更加明顯。醫生曾經告訴過她，她可能這輩子都要這樣忍受著疼痛了。但又能怎樣呢？時間無法倒流，即使真的可以回到過去，她想，她可能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林肸風故作輕松地笑著說：“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嘛，就是剛好我往那邊摔了，然后撞到了呀。就算我的右手沒有舊傷，就算是正常的手，那么猛地一撞過去，也肯定會疼的呀。這真的一點都不奇怪！嘻嘻……真的一點都不奇怪啦！”
  牧啟云的眉間微微皺起，一言不發。只是在等紅燈的時候，他從車窗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林肸風微微咬著下唇的樣子，心里突然像是被一只手緊緊地揪住了，連呼吸都變得不那么順暢了。
  在朱顏錦過敏這件事發生之后，牧啟云得知了林肸風的手傷，特意找人去查了一下。
  據說，林肸風是在經過一個巷子的時候，被一個手臂粗的棍子砸到了右手臂。
  而那個傷人的歹人在作案后迅速跑掉了，當時巷子里的監控設備也恰好壞了，所以這件事至今仍然是一個懸案。
  自始至終，林肸風都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那天發生的事情。牧啟云只知道，傷害林肸風右手臂的歹人在犯案時蒙著臉面，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看起來像是有預謀、有準備的。
  而這件事的各種蛛絲馬跡，與牧啟云被劃傷腹部的案件有很多相似之處。唯一不同的是，這兩件事的發生時間似乎有一些錯開。
  牧啟云被歹人所傷的時間比林肸風被歹人所傷的時間要稍微靠前一點。
  牧啟云曾經有過這樣一個設想，那就是蒙面人先是把牧啟云傷了，搶走了他的名表，然后在牧啟云被救護車拉走之后，折返回來，這時林肸風剛好經過，就被驚慌失措的蒙面人用棍子砸了右手臂。
  不然，真的無法解釋這一先一后被錯開的時間……
  ……
  牧啟云微微蹙著眉，試著提起那天的事：“林肸風，你還害怕嗎？手傷了到現在，已經過去那么久了……”
  林肸風聽到他的話后，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感覺喉嚨被什么掐住了似的，呼吸不由得一窒，她的眼神有些躲閃，她不知道該如何說。
  牧啟云溫柔地側過去看了一眼林肸風，繼續說道：“我還是很害怕的……直到現在，我還時常會夢到當時被捅了一刀的情景，仿佛……肚子還能感受到那時的劇痛……還有絕望……”
  牧啟云先一步坦白他對這件事的感受，是想為林肸風鋪墊一下，讓她的情緒能夠平穩一些。
  林肸風的思緒被緩緩拉回到那一天，那一幕幕絕望和痛苦的場景在她腦海中浮現，她只覺得渾身發冷，后背也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
  她的眼神有些發散，心里再次升起來絲絲縷縷的恐懼和無助，思前想后，她最后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那時候，一定很痛吧……”林肸風的聲音輕輕的，如同一縷輕煙，帶著絲絲縷縷的心疼。
  牧啟云點了點頭：“嗯……很疼……那時候，我躺了很久，都沒見到你。我覺得更疼了……那時候，我覺得你的心真冷啊……我們認識那么多年了，我怎么都捂不熱你的心……”林肸風驚訝地抬起頭看向牧啟云，她的眼里滿是疑惑和驚訝，她沒想到牧啟云在那么難受的時間里，居然還會想起她，居然還希望她去探望他。
  林肸風有些無措起來，她不明白牧啟云為什么會對她有這樣的期待……

  林肸風張了張嘴，那些話在她心里轉了好幾圈，才帶著顫抖問出來：“那個……你希望我去看你？我去看你的話，你會高興是嗎？我……”
  沒等林肸風說完，牧啟云就接著說道：“嗯。你來看我，對我很重要……”
  林肸風不敢置信地看向牧啟云問道：“為什么？”
  牧啟云沉默了一會兒，良久，才輕聲回復道：“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我沒幾個朋友的，你是知道的……”
  只是好朋友嗎？
  聽到這個答案，也許很多人會感到雀躍，畢竟能成為牧家未來繼承人的好朋友是一件很讓人羨慕的事情。
  可是，林肸風卻覺得心里似乎空了一塊，一絲絲的苦澀在喉間翻涌。
  她忍了又忍，才勉強把涌上心頭的那股苦澀壓下去，她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眉眼彎彎，對著牧啟云粲然一笑：“嗯……牧啟云，能夠被承認為你的好朋友，我很高興！”
  牧啟云卻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味，怎么也笑不出來，腦子里的理智忽然失靈，蹦出一句：“只是這樣你就開心了？！”
  林肸風疑惑地眨眨眼：“啊？怎么了？朋友，不好嗎？”
  牧啟云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找補道：“沒什么……可能是開車呢，聊天不利索……”
  ……
  窗外的斑斕霓虹在兩人的臉上明滅著晃過，車內的空間里彌漫著一陣沉默。
  剩下的路程，兩人默契地都沒有再說過話……
  牧啟云似乎覺得，再繼續聊下去，也沒有結果……
  而林肸風，似乎從牧啟云的話里，已然得到了結果……
  他和她之間，只是好朋友……
  僅此而已……
  再無其它的可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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