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自古佛道出cp》
文/片葉不沾鍋(晉江獨家)
落月爬上南窗,子時三更的梆子聲隔著幾堵石墻敲響。
這墻是燕來城義莊的圍墻。
墻體用青灰色石塊砌起來,夯層厚實,可謂密不透風,削減模糊了打更人“仙君護佑,邪祟勿侵”的號子。
院子里四處散落著麥稈和紙錢,暫厝的棺木橫七豎八,見縫插針地停在木架上,長凳上,橫梁廊下,停尸廳內。
木門嚴絲合縫,幾口棺蓋半開。
隨即,平白無故起了一縷風。
起風的高空中,一只泛著金光的折紙鶴與枯葉糾纏難舍。
它順著穿堂風,飄過布滿蛛網的廊下,間或扇動翅羽,在兩三尊半敞的棺材口打個轉,又迎面撞上吹落的紙錢。兩不相讓時,棺材里突然伸出只手,一把攥住這作祟的小玩意。
“覺都睡不安生,大半夜鬧鬼呢!”
谷粒撐著棺木坐起身,打了個冗長的哈欠,分明是十六七歲的清靈少女,卻因著發冠凌亂,語氣怨念,給人無限懶散之感。
鶴鳴山天師道,放眼整個修界也是正統仙途的中流砥柱,此時羽衣昱耀的內門道袍被反手脫去墊了棺材板兒,一柄拂塵插在背上,貼張符咒,倒成了全自動癢癢撓。
總算是通身舒暢了,谷粒這才攤開左手掌心,儼然已經揉皺的紙鶴顫抖幾下,竟不逃開,倒像是特意尋來的。
她詫異:“竟是五采箋。”
這五采箋在各大仙門的符修眼中,可算是一等通靈符紙,更不要提她這個熱衷自創的廢紙簍子,平日里用都舍不得用一張。
此時,卻被人堂而皇之拿來用作傳訊的疊紙?
簡直暴殄天物。
谷粒總算是來了點興致。
她運轉靈力,五采箋內浮起淡淡金光,紙鶴被加印上鶴鳴山特有的紋章,輕易就破開了其中禁制,凌空展開化為一封信件——
“瑤臺月虧,寒蟾血泣,今夜子時金魄或有異動,屆時燕來城可棄,望周知。”
谷粒頓了一瞬,又折回去重新通讀一遍,靜默半晌:“什么玩意兒?”
沒頭沒尾的,打什么啞謎呢。
她剛從大邑鶴鳴山出來,初次下山做任務,對各大仙門的了解程度僅僅限于師尊他老人家的說教,因而也判斷不出這種傳訊手法出自何門何派,其中殘留的靈力氣息又是誰的手筆。
她只是有種強烈的直覺。
這封訊息,一定與燕來城此次的任務有關。
三日前,她于烽火臺上接取了第一個任務:潛入燕來城義莊,探查是否有妖邪作祟。
發放任務的周師叔語重心長:“記住,是探查,不是讓你除魔衛道,萬事以保命優先,若有萬一,可放飛此物,聯系附近的同門師兄。”
話畢,摳摳搜搜地摸出一枚二踢腳,放入她掌心。
谷粒:。
只能升空十米的雙響爆竹,那同門得距離多近?都這么近了我還用得著放炮?
“……不是,師叔您確定這玩意能放飛?”
周師叔摸著鼻子訕訕笑:“點完火加個飛天咒,竄的老高了!”
“……來得及?”
“一回生二回熟,人生處處是試煉啊,阿粒。”
谷粒就這么寒磣地攥著枚二踢腳,悄悄進了燕來城。
第一日,她鉆進秦樓楚館溫柔鄉,說書講戲,唱詞譜曲,逗得姑娘鴇母樂不可支。
花魁小娘子含羞帶怯:“若非近日燕來城中涌入許多不明來歷的人,鴇母不允,奴定要……留公子過夜的。”
第二日,她又去了人聲嘈雜的底層鬧市,順手搬過誰家準備洗的衣服,就著燕來城中穿梭的河水,和大娘嘮起了嗑。
大娘神神秘秘:“嬸子悄悄告訴你,這城里怕是有不干凈的東西,西街口拐角那家賣豆腐的,夫妻倆三天沒開張,敲門倒是有人應,可晚上啊,點了燈,窗上映著四個人的影子嘞!”
這第三日,便是今日。
聽說義莊里的守尸人換了又換,總是干不過兩日便逃,傳聞有鬼祟徘徊在此。沒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谷粒便只好親自下場一探究竟。
說來慚愧,她這月的靈石又花得一干二凈,手頭拮據,連帶著在這人世行走也不寬裕,一進義莊,只看到滿地的空棺材,一沒見尸體,二沒聽到城中異動,她便起了睡一覺的念頭。
群尸出動,城中十之八九真有妖邪。
正所謂以不變應萬變,她只需要脫掉外袍,躺進棺材,等天光大亮,直接回宗門邊訴苦邊交任務。
簡直完美。
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可惜,卻被這一紙傳訊破了美夢。
谷粒右眼莫名跳了一下,只覺得這信上的最后一句讓她心緒難安,若執筆者果真如她所想,“燕來城可棄”五個字,染上的可是數萬條血債。
還未想出對策,浮空飄動的五采箋突然自燃起來,被風一揚,連灰燼都吹散不見。
夤夜長空,過天星一閃而過。
谷粒沒怎么猶疑,便決定立刻趕回宗門求援。耗盡靈力用去一張傳送符,勉強也可以抵達青城與鶴鳴交界處,來得及。
變故就在這時出現。
她還未掏出符紙,義莊門外的石板道上,由遠及近響起有節奏的“噠——”“噠——”“噠——”聲。
蠟屐接觸在青石板路上,聽起來像是剛涂過蠟油的小葉紫檀,不避水坑,不躲泥澤,越走越疾。很快,沉木撞過門檻發出鈍悶聲響,進了義莊。
傳送符消耗過大,對施術者的心神專注要求極高,谷粒找不到時機,只好飛身先出了棺木,戒備地退入停尸廳內。
月彎如牙,色白如霜雪。
在這霜雪周圍,是一層籠著緋色云煙的霧,不沾一絲一毫血腥氣。
云霧越發濃厚,廳內正中的神龕臺上,一尊琉璃塔的篝燈滅了大半,只余孤光一點螢。屋脊飛檐上的招魂鈴輕輕震顫,幾秒之間便猛烈晃動起來。
那位不速之客已然站在院中。
他挑一盞飛花紅燈籠,蓬頭歷齒,傴僂而行,依稀可辨出是名男性老者,嘴巴張合之間,低吟著什么咒文。
隨著老者語調波動的,還有燈籠內燃燒的燈芯,堪堪將滅時,這人早已咬破了手指喂血進去,復又燈火通明。
谷粒不免蹙起了眉頭,這似乎是一種十分兇險的詭術。
不過一盞茶,只余個牙兒的新月光芒越發黯淡,直至被最后一縷緋紅色煙霧徹底掩蓋住,義莊那扇破敗不堪的銅木門被倏地掀開。
這兩扇門厚重高大,各打了十六道鐵釘,按理以人力只能緩慢推開,像如今這般暴躁的手法,倒是有些厲鬼結群的意味。
事實也確實沒有辜負她的判斷。
門開以后,成群結隊的白面行尸悄然而來,不發出一點響動,場面極度震撼。
谷粒不確定,這些慘白的面孔能不能稱為行尸,畢竟數量遠遠超過了暫厝在此地的棺木,直到她打眼看到了隊伍最前方的大娘。那個昨天還悄悄告訴她“城里不對勁”的人,現在莫名其妙進了義莊。
谷粒幼年便在鶴鳴山上以符入道,算是大邑那一帶天師道里小有名氣的符修,蓋因天資聰穎,領悟符意的資質非尋常符師能及。
可她到底沒有見過這世間真實的意料之外的樣子。
她以為的修仙,不過是畫符,革新,飛升,絕塵。如此而已。
她大腦內或許一瞬間劃過太多的念頭,可手卻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伸手,起勢,聚靈中天,這樣的動作她重復過千百個日夜,然后流暢地完成了一道井字符。
這個動作足夠大膽,因為,她把自己跟這些不明生物一起困在了義莊內。
拎著飛花紅燈的老者身形一滯,隨即伸出空閑的右手,召來一名行尸,將那人脖頸捏在掌心之中。
那白面行尸甚至都沒露出一點痛苦的神色,便癱軟在地,成了一幅軟塌塌的皮囊。
反觀老者,如同飽餐一頓饜足的貓,步履輕盈地向谷粒行來,手中燈火大盛,依稀可以看到紅霧形成的飛花籠在他周身。
谷粒心中警鈴大作,她向來惜命,能偷襲絕不硬剛,能跑的絕不打的,如今出于本能,她催動靈力迅速畫了個飛天咒,引燃掌中二踢腳便拋了出去。
井字符只困妖邪鬼祟,不管死物。
二踢腳很容易便穿過一道藍色屏障,在飛天咒的助推下直沖天際,隨即第一重炸裂,在天際爆開一朵巨大且粉嫩的愛心。
谷粒驚了,眾行尸呆了。
所有人仰頭看向天幕,配合著緋紅色的霧感背景,這朵桃色愛心掛在夜幕,久久不散。直到第二重爆炸聲響起。
谷粒眼看著這朵愛心散成無數細小熒光,然后攢聚在更高空,化為幾個大字——
“快來嘛,等你喲~”
谷粒:“……”
她腦中把周長老和器修長老們挨個問候十萬八千遍,還未低頭,就見先前同她一樣懵滯的老者迎面而來,燈中甩出飛花殘火。
好家伙,搞偷襲啊!
谷粒已經來不及畫符。
老者已至,突然,她身前綻開一道淡金色的七葉蓮,蓮葉浮生波動,將那老者彈的退出了停尸廳內。
隨即,敞開的銅木門外行來一個白衣僧人,僧帽遮掩了他的雙目,只能看到一張薄唇,抿成平直的弧度,無悲亦無喜。
僧人雙手合十,進了門廊,看到立在停尸廳內呆呆的谷粒,這才淡淡道:“無相來遲,施主無礙否?”
無相。
念無相?
這還真是冤家路窄,小孩沒娘。
谷粒一瞬間回想起數年來被師父師祖批成個篩子的悲慘童年,那些口口聲聲的“別人家孩子”,全部是此人。
念無相。
那些年,她想方設法鉆盡十條戒律清規的空子,念無相倒好,畫地為牢不說,還給自己多定了那么幾百條規矩。
修真界人人都說,無相佛子天生菩薩蓮心,近些年更是飛升可能性最高的第一人。
而她谷與棠,在墮落放縱的路上越走越遠,成了各大仙門教訓后輩的反面教材。
“修仙當做念無相,躺平還需谷與棠。”
她自嘲時隨手取得小字道號,如今卻成了別人做對照組的笑話。
還他媽挺工整。
谷粒想到這里放聲大笑,宛若反派,在如此情景下,跟一院子的行尸反像是一伙,襯得佛子越發端方高潔。
她再開口,讓清風朗月的念無相滯了一瞬。
她笑:“礙,怎么不礙?死了都要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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