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修真界如此美妙,她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
谷粒給自己做完心理疏導,進入一種十分玄妙的放空狀態,這才蹲身問那天竺鼠:“念無相讓你過來的?”
滾滾連連點頭,并把小胖手里的杏核兒又往她跟前遞了遞。
谷粒好嫌棄地伸手召來二師兄隨身攜帶的帕子,將那杏核兒包裹起來,又往上面瘋狂丟了幾個清潔作用的衍生咒,才不情不愿地湊到眼前查看。
這似乎不是個杏核兒。
她疑惑間,伸出食指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那東西便輕輕反彈抖動著,發出一層淺金色毛絨感的柔光,隨即,“杏核”的殼身像觀音蓮一般綻放開。
儒林發出一聲驚嘆:“這是芥子須彌,禪宗獨有的小法器,跟普通的芥子囊相比,什么靈氣,神識,殘念都能承載,果真是好東西!”
隨著儒林話音落下,那綻開的觀音蓮光影投射之處,逐漸躍出一行行小字——
“無量觀。靈隱禪宗今夜欲前往燕來城一探究竟,不知鶴鳴山可愿與我禪宗匯力合作。另,關于蟾毒余毒之事,衲僧略有憂慮,芥子須彌內有一靈物贈與施主,萬望相安。”
謝殊同頓時發出八卦的咋舌聲,笑眼調侃道:“哦喲喲,又是芥子須彌,又是萬望相安的,我看這位佛子倒也不似傳聞中圣潔如月,不可親近。”
掌門聽了這話,沒好氣地從鼻子里哼一聲:“你中了蟾毒,怎么之前沒提起?”
哪里有什么蟾毒,谷粒自然明白這是念無相給她的信號,于是一臉無所謂道:“不過是濺射到的余毒,不礙事。”
大師姐還喋喋不休:“害,那沒什么大礙,這佛子也太慫了,搞得好像師妹蟾毒入體一般。”
這話引得謝殊同又笑起來,直到掌門面色不善地喊了一嗓子“老四”,他才以扇掩面,收斂許多。
掌門沉思片刻,對幾人囑咐:“既如此,我們山門今夜也通過法陣傳往燕來城外,與靈隱禪宗匯合。這趟主要是為鎮壓消解城中陰煞之氣,便只帶上松云峰劍修二百人,丁川峰陣修百人,加上你們季師叔和烽火臺周長老……”
他目光落在谷粒身上,眼神有些憂慮,旋即嚴厲地下了最后抉擇:“無眠和儒林隨我左右,也算是歷練一番,殊同,為師不在宗門,你與長老堂共掌協理監管之權。”
谷粒疑惑發問:“我呢?”
掌門背身出門,御劍便要離去:“留在峰內,閉關修養。”
谷粒:“……”
整整八年,她在山門之內關的都要長繭子了,好不容易能借著宗門歷練之名,領了任務下山透透氣,還倒霉的碰上這么大變故。
現在好了,師父已經認定了她招惹是非的體質,連舉門出動的場面都不愿意再帶上她。
江無眠和儒林對視一眼,頗為無奈地拍了拍谷粒肩膀,追上匆匆離去的容茂鶴。
謝殊同展開折扇,心情頗好地安撫:“好啦,別不開心了,師父對你是關心則亂。此等場面,吾輩仙門中人怎可不拋頭顱灑熱血呢。”
谷粒揚了揚眉梢,直覺這人要搞事。
謝殊同擠眉弄眼,附在她耳邊道:“師兄帶你偷偷跟過去,怎么樣?”
谷粒翻個白眼:“鶴鳴峰的結界,他老人家言出即成,怎么出去?”
“剛才說過吧,芥子須彌內可容法器靈石,亦可承載靈氣殘念,你可以把它看做一個小型獨立的‘界’。”
謝殊同露出老狐貍的笑容,看向谷粒手中芥子須彌,又沖著腳邊的天竺鼠露出和善的笑容。
谷粒怔了怔。
界,是傳聞中達到“落花生”以上的大能才能開辟出來的小世界。自正法時代以來,能做到這一點的修士,最差也落得個半步飛升。
她來了興致,問身邊這個除了正事樣樣精通的百事通四師兄:“靈隱禪宗擅經咒陣法,怎么會有這般玄妙的小法器?聽你的意思,還不止一個?”
謝殊同笑了笑:“可曾聽聞萬佛塔?”
谷粒心說不止聽過,我還進里面斗了個嘴。面上順著接話道:“靈隱禪宗的圣地嘛。”
“可不止是圣地這么簡單。”
谷粒瞇眼,想到和念無相短暫交換時,腦海中響起的哭泣嘶吼聲,以及那些引誘她的虛幻之音。她示意謝殊同繼續說。
“比起圣地,它更像是一塊禁地,是禪宗用來圈禁歷代佛子們產生的心魔邪念之所。”謝殊同說著,扇骨敲了敲偷食靈氣過多的滾滾,“萬佛塔內三千佛雕,乃是正法時代諸位高僧所刻,其中咒文加持佛法贊頌不可估量,其中便有大能留下的這芥子須彌。”
原來萬佛塔還有這般來由。
谷粒瞎琢磨著,覺得這群和尚所修之道也不過如此——并非真圣潔,而是把垃圾脫離出來,藏著不讓人知道罷了。
她很快想到一種可能追問道:“歷代佛子皆是禪宗修為天賦最高之人,這么多心魔聚集在一處,就算是正法時代的高僧……”
謝殊同擠了擠眼:“師妹聰明。聽聞如今的萬佛塔內,石雕漸毀,隱隱有松動的跡象。”
谷粒暗自點頭,心說這我可以證明,簡直就是危樓。“修啊,當世之力雖然難比前代,總歸是聊勝于無,這禪宗不會是舍不得吧?”
謝殊同樂道:“窮啊!佛修的窮,你怕是未曾領教。”
谷粒不由就想到一身灰白袍,打上幾處補丁的和尚。確實,看起來就像個圣潔的窮光蛋。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師兄妹倆一邊往芥子須彌中化形而去,一邊搖頭咋舌:做修士的,怎么能沒錢呢?
貪吃的滾滾癱倒在地上,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
它小小的腦袋裝滿大大的疑惑:它有答應過,要帶著這顆小杏核一起出去嗎?
于是,一炷香之后。
遭受男女混合雙打的滾滾含著淚,將杏核又塞進自己鼓囊囊的腮中,揮舞著小短腿重新往風雨連廊中跑去。
細看之下,這老鼠縮地成寸的法咒,竟也絲毫不亞于那日的念無相。
……
燕來城外百里,有一小秘境,名為澤井。
澤井因其獨特頻繁的開啟時間間隔,和對各宗門弟子友好的難度而聞名,因而,成為仙門歷練的首選之地。久而久之,各大仙門便也在秘境附近開通了這處傳送法陣。
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竟然能在燕來城封閉所有陣法的閉環之中,成為一條破局的近道。
容茂鶴帶領一眾鶴鳴山精銳落地時,已經是夜里。
立在澤井附近的沙丘之上,月明星稀,胡楊成林,半環繞著一處地下湖水而生。皎潔的月倒映在水中,映著胡楊的葉,靜謐又安詳。
只是站在這里,確實感受不到一絲外泄的陰煞詭秘之氣。
容茂鶴還不放心,閉目之間神識外放,順著沙丘向燕來城的方向探索起來。
他是洞玄巔峰的實力,一直沒有踏入歸墟,也不過是礙于宗門事務和各家實力的考量,因而容茂鶴的神識可以探索的邊界比起一般的洞玄巔峰高出不少。
一直延展到燕來城下,容茂鶴的眉頭突然擰成一股。
他探到了一個可怕的黑洞。
那洞似乎介于虛幻和真實之間,他不過分出一縷神識去試探,便感受到這黑洞好似活過來一般,瘋狂想要扯著他一起墜入無邊黑暗之后。
容茂鶴斬斷了探出的一絲細線,將擴展太遠的神識瞬間收攏回來,饒是如此,還是在回歸的過程中被身后的黑洞波及到,睜眼吐出一口鮮血。
季原一直站在一旁護法,此時除卻手中一柄無心劍,倒是沒見整日不離手的酒壺。
他取出一顆丹藥遞給容茂鶴:“師兄,你怎么樣?”
“反噬而已,不礙事。”
掌門接過丹藥服下,再閉目調息一個小周天之后,才睜眸對季原道:“城中恐怕比我們想的還要棘手,可聯系到禪宗宗主了?”
季原點頭,眉眼間只剩堅韌正氣:“禪宗已經到了燕來城外,只等我們過去。”
容茂鶴起身:“事不宜遲,我怕若是到了子夜之后,徒生變故。”
季原張了張口,最終沒有吭聲,只是落后半步跟在掌門身后。
這幫劍修行動起來十分聒噪熱血,好像嘴里不發出點聲音就沒法御劍飛行。礙于季原對松云峰一向是疏于管教,容茂鶴也不好此時插手,只是嘆一口氣,提高了速度。
他們都沒有料到,熱火朝天的劍修隊伍后面,跟著兩個偷摸下山的人。
谷粒不擅長御劍飛行,索性蹭了四師兄的劍。
謝殊同此人,就是傳說中的什么都會一點,但什么都不精。手里這把濁世劍是好劍,白玉為柄,古銀為鋒,芒刃不露卻也能見逼人的威勢,只可惜落到他手里,就成了實打實的花架子,撐場面。
他一邊御劍,一邊沒皮沒臉問:“師妹,如何,我是不是比旁邊土了吧唧的劍修帥多了?”
谷粒無言:“我其實早就想問你一個問題。”
謝殊同喜滋滋:“你問呀,師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大冬天一邊扇著扇子,一邊催動靈氣取暖的,你不累的慌嗎?”
謝殊同一撩鬢邊長劉海:“此言差矣,氣度與修行兩不誤,如何算得上累。”
谷粒站在他身后只想一腳把人踹下去,打著哈欠應付:“原來這就是傳聞中的被動修煉,失敬。”
謝殊同還能極不要臉地應下來。
插科打諢飛行了小一會兒,前方的速度明顯慢下來,很快,谷粒就看到了燕來城厚重的城墻一角。
謝殊同斂去笑意,低聲問她:“待會兒,確定要進去?”
谷粒輕輕點頭:“有一些疑點和變化,只有我自己知道在何處。”
可能還有個和尚,不過不重要。
謝殊同便又提醒:“那你聽好了,待會一定會先與靈隱禪宗的人匯合,部署人員之后才會分批入城。在這之前,我們須得安靜如雞,不可引起師父他老人家的注意,明白嗎?”
谷粒撇嘴囫圇點著頭。
四師兄這是還拿她當小時候的奶娃娃呢,她哪有分不清輕重緩急啊。
等到行進速度徹底停下來,鶴鳴山的人已經橫陳在城門之外。
谷粒小心眺望,見最前方她師父跟禪宗宗主相約會談,問候幾句之后,便帶著幾位長老布下結界,商議如何進城的事宜。
谷粒百無聊賴,索性把念無相那只天竺鼠從口袋掏出來玩,滾滾是有奶便是娘,只要給口吃的,怎么扒拉它都成。
她從芥子囊給它抓了一把滿含靈氣的松子果仁,滾滾立馬激動地連連鞠躬。
谷粒:“……”
禪宗太窮了,瞧把孩子激動地,一副沒吃過松子的樣子。
滾滾確實沒有吃過這韻滿上等靈氣的松子,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最后索性放棄用小爪子去捧,就著谷粒攤平的掌心直接去啃。
誰知吃的太急,牙齒不小心掛到谷粒的掌心。
就像繡花針扎了一下,很快冒出一滴血滴,被滾滾一起吞下肚去。
谷粒笑罵一聲,還沒來得及責怪這小鼠,便又是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她倒下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不是吧,希望念無相能夠安安靜靜地做個美女子,不要作妖。
……
熟悉的醒來方式。
谷粒伸出手臂,看了看自己寬厚不少的手掌,身上灰白色的僧袍,很好地適應了這種突發性互換。
她現在所處的環境似乎比上次好了不少。
不潮濕,有陽光,甚至還有舉目望去無窮盡的書籍。可以初步斷定,念無相這個人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關在那個塔里面搓大泥,剔除心魔。
她隨意走了幾步,便看到一處木質樓梯的拐角,那里刻著一副石牌,上書“藏經閣·五層樓”,下面四個蠅頭小字為“如龍養珠”。
想到和尚關于“三層樓須得固元境界以上”的言論,谷粒很輕易就能舉一反三,參悟到五層樓便是玄珠境界以上才能踏足的事實。
她本著“不看白不看”的原則,在書架之間游走翻閱,隨即,被角落里的一道光晃到了眼睛。
她順著心中那種急切的渴望向光源附近探索過去。
谷粒不知道那能不能稱之為指引,但剛才卻有一瞬間,她似乎感受到身邊有神跡指引一般,讓她去找到屬于這個世界的真相。
然后,她在一堆久久塵封未動的古籍手札之間,發現了兩層書架間的夾層。
夾層里只有一本書,紙張泛黃,被雨水或是什么打濕的痕跡印開,看不出書名。
谷粒按捺住內心磅礴的莫名喜悅,手指輕輕翻開書冊,便看到一道極其繁雜,飽含世間運轉規則之力的符咒。
只看這一眼,谷粒便忍不住氣血上涌,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流出來。
她垂眸,有些報復性地用和尚寬大的袖子抹去血跡,閉目翻過那頁符咒,繼續閱覽。
這回,書上不再是圖像,反而變成了一段文字。
“天地生炁,大抵五百年一大敘。生炁大敘,必有刀兵、饑饉、瘟疫,以圖收其生炁。”
谷粒對這段突兀的文字雖然有些詫異,卻并不反對它的觀點。
修士修行,所納靈氣本源便是這天地之炁轉化而來。既然所得從其所出,那它引發的動亂自然也該修士去管,責無旁貸。
若是自顧自身修煉,道心有損,從何窺得大道天光。古往今來,一心只有渡己,為此可以拋卻一切的天才,無人能夠扛過入神前的雷劫。
這也是仙門為何要與凡人多有往來的原因。
她接著往下閱覽。
“正法隕落之前,群星璀璨,大能云集,造出驚天神器,此法器可吸納生炁大敘,避免災害紛爭,化人形,作千般變化,名為‘金魄’。”
谷粒全身的血液頓時凝固,仿佛置身冰層之下,從頭到腳都被一種發自內心的寒意所包融。
如果“金魄”只是個承載惡的器。那么,它死了,燕來城會怎么樣?
這一刻,她從沒有這么迫切地想要回到自己身體,阻止兩宗弟子再探燕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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