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兩點。

郊區的一個公園后門口。

我見到了趙三元，還有他帶來的一個兄弟。

這個兄弟姓陳，叫陳凱，趙三元說陳凱最近心不在焉，做事情老是走神，黑眼圈更是跟畫上去的一樣。

顯然陳凱也有很大的精神壓力，他還沒結婚，今年剛滿三十，家里只有父母和大學剛畢業的妹妹。

我問道：“許立洋和王海華的事情，你也聽說了吧，他們殺了自己全家，然后自己也輕生了，你會走他們的老路嗎？”

陳凱滿臉疲憊和頹廢，但聽到我的話之后也有些激動，說：“我怎么可能會去做這種事，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會走極端，但我不可能去做這種事，我最多解脫我自己。”

聽到最后一句話，趙三元忙拉著他質問道：“你在想什么呢，什么解脫自己！只有活著才能看到希望！”

陳凱有那么一瞬間想爆發，那一瞬間的感覺可能就跟抑郁癥的人聽到‘你想開點’這句話一樣。

但他很快又平靜了下來，連爆發都懶得爆發，只是無奈地耷拉著頭。

我問他：“那你有在心里想過，帶著一家人去解脫嗎？我的意思是，只是在心里面想想。”

他嘆道：“想過，死了一了百了，不過也只是想想，至少我做不出來去傷害家里人的事，再怎么都做不出來。”

我重復了一遍：“你確定嗎？”

他有些不耐煩：“我很確定，非常確定。”

聽到他肯定的答復，我在想許立洋和王海華最初的時候是不是也跟他一樣，只是在心里想想，感嘆一下命運的不公，埋怨事情還不結束，要是看不到希望何不如帶著家里人去解脫。

那到底是什么促使這兩個人把想法變成了行動，是見過什么人，還是做過什么事？

于是我接著又問：“那你接下來有想過要去做什么嗎？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去緩解心中的困擾，會用什么樣的方式勸說自己繼續撐下去，直到所有的事情結束？”

他說，他想去看看心理醫生，做做心理輔導。

趙三元頓時有些生氣：“我跟你們說過，不能隨便去醫院泄露自己的身份，暴露自己的行蹤，萬一被人知道后果很嚴重！你真不怕我們被一鍋端了嗎！”

陳凱對趙三元也有點不耐煩，但又懶得發作：“我不會去醫院，我去心理診所，用不著登記身份證，隨便編個名字。”

“不然我去死吧？一刀了結我自己，死了就解脫了，就安生了。”

趙三元依然生氣，但聽到這些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就好像一個無奈的家長。

我勸他：“你先下車，在車外待會兒，我單獨跟陳凱聊聊。”

趙三元下車后，我拍著陳凱的肩膀安撫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心里肯定很委屈，大好的年華到處躲藏，明明只是為了自保，卻成了罪犯。”

“父母年紀應該也大了，又不能在家里陪伴他們，為了不拖累另一半，至今孑然一身，不能老婆孩子熱炕頭，享受家的溫暖。其實我也很想這些事情快點結束，因為我父母都是被那伙人給害死的，我們家已經家破人亡了。”

陳凱呆坐在那兒，沒有出聲，但眼淚突然奔騰而下。

那種無聲地流淚，止都止不住，想必內心憋屈到了極致。

“你放心，這些事情很快就能結束。”

“之前墨門做出的決策，暫時不會實行，我們正在想辦法去結束這些事情，還是要撐下去，不管再難都得撐下去，只有活著才能看到希望，才能跟家人團聚。”

陳凱抹了把臉，平復了一下，搖搖頭：“沒有希望，根本看不到希望，整個墨門跟我一樣快崩潰的人不在少數，怎么跟敵人抗爭到底？沒有士氣的隊伍，再龐大也是紙老虎，早晚會被敵人消滅，我們最終都會死，也保護不了自己的家人。”

這些話基本在奠基墨門的結局了。

我捏著他肩膀說道：“兄弟，要打起精神來，歷史無數次地向我們證明，任何事沒有到最后，誰也預料不到結局，秦始皇縱橫四海，能想到自己的帝國會讓劉邦奪去嗎？曹操打了一輩子仗，奪了漢室天下，能想到有朝一日會讓司馬老賊坐享其成嗎？”

“這么久都熬過來了，現在正是關鍵時期，是勝是敗無非也就是這一年的時間，這一年又還剩多久呢？既然接受不了壞的結果，那就不要逼自己接受，因為勝利是靠我們自己打出來的，不要讓敵人看到我們頹廢的一面。”

聽完這番話，他眼睛里終于有了一毫神采。

他問我是不是真的有這一天。

“有，我跟你保證。”

“敵人對我們做過的事我會一一奉還給他們，就算下十八層地獄，我也要讓勝利的鐘聲在新年到達之前，傳遍你們每個人的耳朵。”

他點了點頭，臉上忽然有了一絲笑意：“我信你，我知道你爺爺是誰。”

我也笑了起來：“我不會讓你失望，也不會讓其他人失望。”

“你接著回答我的問題，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你是打算去心理診所看心理醫生嗎？”

他點點頭：“有這個打算，因為我也知道我必須撐下去，說是要解脫，但這個決心也不是那么好下的。”

我問道：“也就是說，你接下來唯一能想到的，能緩解內心壓力的方法，就是去看心理醫生？”

他再次點頭。

“那你打算去哪家心理診所？有了解過嗎？”

“沒了解過……隨便在網上搜一下吧。”

“可是你白天不能在街上到處晃，心理診所晚上應該不會繼續營業吧？”

陳凱說，他之前在網上隨便搜了一下，也有營業到晚上十一點才下班的心理診所，只不過比較少。

我若有所思起來：“許立洋和王海華應該也跟你一樣，他們應該也去看過心理醫生，但他們不能出現在醫院里面，所以大概也是去的心理診所，只是不知道他們到底去的是哪一家。”

“問題應該就出在心理診所上面，我想請你配合我一下，不管你去的是哪家心理診所，開的藥一定不要吃，先拿給我去做檢測，而且不要聽信心理醫生說的任何話，尤其是不能接受催眠。”

“有人在利用你們的心理在害你們，千萬不要上當。”

陳凱也是個聰明人，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一定配合你，把害了許立洋和王海華的人揪出來。我雖然壓力很大，但還沒到失控的地步。”

接著我又安慰了他一陣，下車后，趙三元讓他先回去。

陳凱走后，我把剛才的對話跟趙三元復述了一遍。

趙三元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有人藏在心理診所里面……冒充心理醫生誘導許立洋和王海華他們滅自己滿門？”

我點點頭：“他們的目的不是要殺人，而是誅心，情況你也看到了，光是你身邊就有這么多人心理出了問題，那其他地區的人呢，難以想象。”

“用不了多久，墨門就會潰不成軍。”

趙三元望著地面，長嘆一聲：“我能理解他們為什么會這樣，別說他們，有時候我也在想這么一直耗下去，無非是慢性死亡罷了，大家只是心照不宣，沒把失敗那兩個字說出來。”

“自從你爺爺離世之后，墨門就接連受挫，現在好不容易占領了些許上風，可是卻突然堰鼓作息，這對很多人都造成了打擊，士氣一旦低迷，誰都知道失敗是注定的事。”

我笑了笑，正欲接著又安慰他，他突然拿出來一塊做工精致的表遞給我。

“過段時間你生日，先提前送給你吧，因為見面也不方便。”

我愕然接了過來：“我靠，勞力士？”

這可是奢侈品啊，我記得這款要六萬多，他哪來這么多錢？

很快他誠實地說道：“也就一千多，仿制的……”

我頓時笑了起來：“反正我也看不出來，就當它是真貨了。”

趙三元苦澀地笑道：“事情不知道能不能結束，要是不能，很多人真的會活不下去，我身邊已經接連有兩個人出事了，誰知道哪天閉眼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要是能結束，我可能就得出國去，這輩子怕是回不了國了。”

我從來沒聽到趙三元說這些頹廢的話。

連他都有些頹廢了，墨門里面的士氣，看來真的已經低迷到了一種程度。

大家已經沒動力去跟對面作抗爭了，甚至出現了活一天算一天，或者自己解脫的這種心理。

我安慰道：“還是要打起精神來，我們怎么能在最后一刻輕言氣餒，乾坤未定，輸贏也猶未可知。”

趙三元十分勉強地點了點頭：“打起精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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