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越上了徐雁行的車。

        坐進車里的一瞬間，姜越就聞到了一股既像花香又像水果香的氣味，是那天他在徐雁行名片上聞到過的味道。

        姜越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不知為何，他覺得這種味道似乎有安撫人心的作用，讓他的燥亂的心跳在一瞬間平緩下來。

        他抽動鼻翼的小動作恰好被徐雁行捕捉到，徐雁行悄悄地勾了一下嘴角，指著儀表臺上方的香薰介紹道：“姜總喜歡這個香味嗎？這是苦橙花的味道，據說苦橙花有消除疲勞、調節情緒的功效，很適合擺在臥室里。姜總如果喜歡的話，我可以送姜總一些苦橙花純露，是純天然的，對身體沒有壞處。”

        姜越擺了擺手：“不用麻煩，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徐雁行便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頭吩咐司機：“去我平時去的那家私房菜館，從南街走。”

        司機似乎有些驚訝：“現在是晚高峰，走南街多半會堵車，不如直接走高架，能節省一些時間。”

        “不用，我們就從南街走，”徐雁行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憂慮，轉頭望向姜越，“我想姜總也不會介意跟我多待一會兒吧？”

        姜越僵硬地點了點頭，司機無意中說出的“高架”兩個字讓他止不住地回想起前世葬身高架橋上的情形，系統可以保護他的靈魂不至于消散，卻不能消除他□□上的疼痛，被冰冷金屬貫穿身體的那一瞬間，他真的很疼。

        他想自己可能患上了創傷后應激障礙，暫時還沒有登上高架橋的勇氣，甚至連聽到這幾個字都會渾身不舒服。

        司機雖然不能理解老板的要求，但還是盡職盡責地開車駛進了擁擠的街道。

        徐雁行察覺到姜越的臉色很不對勁，迅速岔開了話題：“說起來，姜總平時比較喜歡什么菜色？也不知道我今天晚上訂的這家餐館符不符合姜總的胃口。”

        姜越認真地想了想，他好像沒什么特別喜歡的菜，進食對于他來說就是一種維持生命的手段而已：“我沒有特別喜歡的，吃什么都可以。”

        徐雁行按下按鈕，隔板豎起來，將他們二人和司機隔開。

        夕陽的光暈透過車窗映進來，粉橙交錯的色彩給氣氛平添了幾絲旖旎。在姜越開始感到尷尬之前，徐雁行打開了話匣子，一家一家給姜越介紹京市有名的米其林餐廳，以及每家餐廳最值得嘗試的菜品，還有某些餐廳奇奇怪怪的規矩。

        跟徐雁行聊天是件很輕松的事情，他會尋找合適的話題，也會在姜越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時候及時岔開話題，姜越漸漸放松下來，話也比之前多了一些。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吃個飯還有這么多講究，忍不住好奇地問：“徐總經常在外面吃飯嗎？”

        “那倒不是，更多時間我還是待在公司里辦公，我和姜總的工作量應該差不多，根本沒有多少自由支配的時間，”徐雁行無奈地聳了聳肩，“只偶爾度假的時候，我會和朋友一起出去探探店，也是一種放松的方式嘛。”

        徐雁行的回答又讓姜越陷入了深思——徐雁行所描述的，才應該是一個正常人的生活狀態，可過去他扮演的那些反派，生命里似乎只有主角受一個人，為了主角受，事業、生活通通可以不要，甚至連家人都可以棄之不顧，雖然這個世界他的身份是總裁，但前一世他壓根就沒做過多少總裁該做的事情。

        南街經過京市最熱鬧的高新技術園區和高鐵南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堵車，司機才拐進南街，車就被堵得一動都不能動。

        路燈一盞一盞亮起來，姜越望著車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潮，那種不真實的感覺再次襲上心頭——他過去經歷的一切是真實的嗎？他是真實的嗎？就像這來來往往的車和人，他們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天道為了成全主角攻受的愛情捏造出來的、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他轉過頭，正撞進徐雁行的眼睛里，鏡片后的眼睛黑而明亮，仿佛深沉的夜空，隱秘的情緒被藏在夜空最深處，變成微弱的星光。

        奇怪的是，明明徐雁行什么都沒有說，姜越的心卻莫名其妙地平靜下來，那種不真實的感覺消失了，他的腳再一次踏回到地面上。

        他盯著徐雁行的時間似乎過于長了，徐雁行已經發現了他奇怪的視線：“姜總在想什么？”

        姜越沒有回話，他想，如果徐雁行在這時候再提一回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那個提議，他很有可能會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

        但徐雁行沒有提，只是像之前那樣溫和地笑了笑：“姜總是不是餓了？我們很快就能到了。”

        他們抵達餐廳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半，讓姜越感到意外的是，徐雁行訂的不是他之前介紹的那些米其林餐廳，而是一家看上去很普通的私房菜館，菜品也以尋常的家常菜為主。

        徐雁行點了四個菜，糖醋小排、蟹黃豆腐、東坡肉，還有一道番茄牛腩湯。

        他合上菜單，還不忘給姜越解釋：“我們只有兩個人，這家店菜的分量很大，四個菜就夠我們吃了，點多了浪費。”

        姜越理解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有種莫名的違和感——這不是他們這種富家子弟的一貫作風，他所知道的那些富家少爺小姐們，從來就不會考慮浪費的問題，兩個人出去吃飯也能點二十道菜，哪怕每道菜只動兩筷子，也得保證排場夠大、面子夠足。

        他探究地看了徐雁行一眼，但徐雁行臉上除了淺淺的笑容之外什么都沒有。

        服務生很快就把菜端上了桌，徐雁行用熱水燙了筷子遞給姜越：“都是家常菜色，沒什么需要講究的，我就不招呼姜總了，姜總自便。”

        他說完，就給自己夾了一塊糖醋小排，埋頭吃了起來。

        徐雁行的吃相很斯文，但他吃得格外香甜，眼睛也亮晶晶的，只是在一邊看著他吃東西，就會被勾起食欲。

        姜越于是也給自己夾了一塊排骨，低下頭咬了一口。

        這排骨嘗起來果然不錯，外脆里嫩，酸甜適中，有一種家的味道。

        家的味道？姜越咀嚼的動作頓住了，他為什么會想到這樣一種形容？這個家說的應該不是他在這個世界的家，林以白是被寵大的大小姐，又是芭蕾舞團的首席，十指不沾陽春水，根本就不會做菜。

        那他想到的家又是哪里的家呢？

        徐雁行見姜越對著一塊排骨發呆，便盛了一碗湯擺在他手邊：“姜總嘗嘗這個湯吧。”

        姜越從紛亂思緒中醒過神來，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徐雁行用一只手撐著下巴，笑吟吟地說：“姜總別總是這么客氣嘛，我覺得……我們兩個應該已經算是朋友了？不僅僅是合作伙伴，也是值得信賴的朋友。”

        他抬眼望向姜越，小心翼翼地問：“算嗎？”

        對上這樣一雙盛滿了希冀的眼睛，姜越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算的。”

        徐雁行立刻綻出燦爛的笑容：“那，既然我們已經是朋友了，能不能換個別的稱謂？總是姜總來徐總去的，又生疏又別扭。”

        姜越順勢思考起了這個問題，他該怎么稱呼徐雁行呢？直接叫雁行的話，好像不怎么順口，他開始在腦海中組詞，小雁像女孩子的名字，小行也有點怪怪的……

        最后他問出口的是：“那我怎么叫你，小徐可以嗎？”

        徐雁行瞪大眼睛看著姜越，忽然扶著桌子笑出了聲，他笑得前仰后合，幾乎要撞到桌子上。

        姜越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實在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話戳中了徐雁行的笑點。

        徐雁行又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他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望著姜越的時候眼睛里似乎有隱隱水光在閃爍，顯得那雙眼睛更大也更亮。他扶了一下眼鏡，才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姜總，我剛剛失態了，你這么叫我，好像我大學時候的導師啊。”

        姜越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他正在為此而苦惱，卻忽然有兩個字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他沒有細想便脫口而出：“阿行。”

        這兩個字說出口，姜越自己也愣住了，他為什么會脫口而出這樣一個親昵的稱呼？他們兩個的關系有熟到這個份上嗎？

        大概有一分鐘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望著對方，又過了許久，姜越才補了一句：“呃……我的意思是，我這么叫你，可以嗎？”

        從聽到那兩個字起徐雁行就愣住了，臉上也浮現出困惑的神色，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當然可以。”

        他頓了一下，又問：“那我就叫姜總……阿越？”

        姜越點點頭：“當然可以，徐總……阿行想怎么叫都可以。”

        “阿越，”徐雁行似乎很滿意這個新的稱呼，迫不及待地叫了第二遍，接著是第三遍，“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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