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刀尖上跳舞
出事故的管道是進氨水冷器前氣氨管道上一個安全閥的放空管,原本應該垂直向上的放空管道已經(jīng)近乎平躺在地上,出口彎頭碰到地面形成了支撐,否則整根管道怕是要被折斷。
耿志遠仔細瞅了瞅安全閥,發(fā)現(xiàn)安全閥與主管道連接的三通也被掰彎成45度角。萬幸的是,彎頭沒有出現(xiàn)斷裂,氨氣也沒有泄漏。
耿志遠看罷搖了搖頭,他一眼就看出,這次事故的根本原因在于管道布置不妥,垂直放空管端部不應該設計為水平泄放。
耿志遠站起身,指著安全閥道:“何工,問題還是出在配管上呀。”
何鳳文眉頭一皺:“怎么?管子配的不合適?”
耿志遠解釋道:“這個事故跟那年敬州石化出的事幾乎一樣,根本原因就是安全閥放空管道出口沒有支撐,泄放反力導致的管道變形。”
何鳳文眉頭緊鎖道:“是嗎?這個……”
韓志強在旁不服道:“怎么可能?原先圖紙就是這么配的,怎么沒出事?”
耿志遠瞧了他一眼道:“以前不出事不代表不會出事,只是還沒到出事的時候。”
韓志強是去年才來的東海大學化學系碩士研究生,自持學歷高學校好,根本看不起本科畢業(yè)的耿志遠。在他看來,耿志遠不過是在推卸責任,以免被人看出沒有能力找到事故發(fā)生的真正原因。
“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嗎?你以為你是誰呀?”韓志強直接強懟,絲毫不給耿志遠留面子。
耿志遠見他耍起了橫,冷冷道:“這只是我個人觀點,你不認可的話,可以說說你的看法。”
去年合成塔吊裝,何鳳文欠著耿志遠的好大人情,見韓志強說話沒有禮貌,急忙道:“小韓,怎么跟耿工說話呢?耿工是咱們院應力分析的專家,人家說的話是隨便說的嗎?”
時敬恩見識過耿志遠臨場處置的能力,相信他分析的有道理,于是問道:“耿工覺得這里怎么改才不會再出事?”
耿志遠想了一想,撿起一塊石頭在地上邊畫邊說道:“按理說應該排放口向上,底部設淚孔排水,但是這里的氨氣管道太細,淚孔冬天容易凍住,在附近找一個支架做個水平支撐抵消泄放反力即可。”
杜弘毅道:“這樣的配管還有不少呢,是不是都改一下?”
耿志遠笑道:“不一定都會出事,泄放反力跟壓力和管道大小有關。這處管道雖然細,但是垂直管道太長。出口的泄放反力不一定大,但如果水平施加到管端,會導致傳到安全閥根部的力矩太大,所以才會被掰彎。如果管端有一個支撐,根本不會出這種事。”
何鳳文聽明白后說道:“回去我讓各工段設計人再檢查一遍,有問題的都按你的要求改一改。”
韓志強則依舊不服,認為自己是照抄的原有圖紙,不應該把問題歸咎到自己身上。
耿志遠聽他嘟囔的煩了,扭頭斥責道:“即便老圖紙是這么設計的,可是人家沒出事。現(xiàn)在的裝置是按照你設計的圖紙安裝的,出了事不找你找誰?”
韓志強梗著脖子強自辯解道:“我是照他圖紙抄的,出了事當然不能怨我。”
“那應該怨誰?怨老圖紙的設計人去?是人家求著你抄的嗎?”耿志遠冷笑道:“對的你可以抄,錯的你還抄,出了事不找你找誰?”
韓志強兀自不服,何鳳文不得不出言責備道:“行了,還好沒出大事,耿工教育你兩句,你以后記住點別犯同樣的錯不就行了?吵吵個什么勁?”
這么快便找到了事故的原因,還給出了解決辦法,大問題瞬間變成了小事。時敬恩終于放下心來,笑著對耿志遠道:“耿工,晚上請你喝個酒吧?”
耿志遠連連擺手道:“時總,你知道我不喝酒,簡單吃頓便飯就行。”
“那可不行。”時敬恩指著何鳳文道:“何工的酒量我是領教過,這次得和你好好喝上一頓。”
何鳳文煙酒不離身,既是酒鬼更是煙鬼,聞言哈哈笑道:“行,我就跟時總好好喝上一場,咱們不醉不歸。”
喝酒抽煙是拉近雙方關系的兩大法寶,只可惜耿志遠一個也不沾,所以論起搞關系的能力,跟何鳳文一比,那是天上地下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時敬恩等人還要在現(xiàn)場處理其他問題,耿志遠便跟何鳳文一起先行坐車趕往鎮(zhèn)上化肥廠招待所。一路上韓志強依然氣鼓鼓的昂著頭不愿理睬耿志遠,看的何鳳文只能暗暗地搖頭:“小韓還是太嫩,這不是平白無故的得罪人嗎?年輕人跟老同志慪氣,真是太不明智!唉!”
汽車到了招待所,耿志遠下了車,突然看到大街上很多人吆喝著朝化肥廠方向跑去。他感到稀奇,便向門口的門衛(wèi)問道:“伙計,出了什么事?大家伙去那邊看什么?”
門衛(wèi)見左右無人,附耳低聲道:“前天廠里出了事,硝酸車間一個班長死了。家屬認為是工傷,廠里不同意,這不是今下午家屬帶著人去堵廠里的大門。唉!慘哪!”
“噢?”耿志遠心里一沉。化工行業(yè)整日跟高溫高壓、有毒和易燃易爆的介質(zhì)打交道,盡管采取了一切目前能考慮到的安全措施,卻是也無法避免所有的事故,只能在最大程度上將發(fā)生事故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耿志遠曾經(jīng)把化工生產(chǎn)形象的比喻為刀尖上跳舞。只有藝高膽大的人才能在刀尖上跳舞,但即便是再熟練的舞者也要時刻小心,因為稍微一個不留神便會有生命危險,弄不好就會把命送掉。
由此可見,養(yǎng)家糊口的化工人掙得這份錢著實不易。
海濱縣化肥廠硝酸裝置建設期間,耿志遠曾經(jīng)在此施工服務了好幾個月,所以對它既熟悉還別有一份感情。
聽到廠里出了事,耿志遠忍不住想去看個究竟。跟何鳳文打了個招呼后,他邁開雙腿急匆匆朝化肥廠走去。
化肥廠大門緊閉,門口密密麻麻擠得全是人。一個穿白帶孝的年輕女人摟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孩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旁邊還有幾個親屬模樣的人在不斷勸解。身后有人打著幾幅黑字白底的橫幅,上面粗粗寫滿了喊冤一類的字樣。
耿志遠正看得心有戚戚焉,忽然有人輕輕捅了他一下,在他耳邊低聲道:“耿工,你怎么來了?”
耿志遠扭頭瞧去,身后竟然是化肥廠硝酸車間主任孫大旗!
“咦?孫主任?”突然見到老朋友,耿志遠趕忙跟他握手道:“哎呀,得有好幾年沒見著你了。”
“別叫我孫主任。”孫大旗苦笑道:“我早不是什么主任了,免職下崗了。”
“你怎么也下崗了?”孫大旗比耿志遠年齡稍大,正是年富力強之際,還是廠里的中層干部,怎么可能下崗呢?
孫大旗嘆氣道:“陳廠長走了,我們這幫跟著他干實事的人廠里還容得下?不讓我們下崗讓誰下崗去?”
“那你現(xiàn)在……?”
孫大旗臉色一暗道:“在一個小廠里當班長,掙口飯吃,還算餓不死。”
“那也太可惜了。”耿志遠頗為遺憾道:“你可是熟通常壓法和中壓法硝酸的專家,廠里就這么把你攆走也太短視了吧?”
“唉!”孫大旗嘆息道:“我要是還在,這次哪能讓劉大個子把命給送了呀。”
劉大個子是劉小文的外號,在硝酸車間是最能干的班長,一般的機械和電氣故障他都能對付。耿志遠曾經(jīng)跟他打過幾次交道,面上還算熟悉。
“怎么?出事的是劉小文?”耿志遠吃驚道。
“對,就是他。”孫大旗把事情經(jīng)過細細講述了一遍,耿志遠這才了解到實情。
縣化肥廠精簡人員后采取按班計算產(chǎn)量,根據(jù)產(chǎn)量發(fā)放獎金。前天晚上恰巧劉小文所帶班組當值夜班,接班后不多久稀硝酸泵便出現(xiàn)了泄漏故障。
按理說遇到這種情況應該停泵檢修,同時開啟備用泵維持連續(xù)生產(chǎn)。但是備用泵早已損壞,送去廠家維修還未返回。此時如果維修稀硝酸泵,則送往濃硝酸裝置的稀硝酸就會停料,從而導致整個濃硝酸裝置停產(chǎn)。
裝置停產(chǎn)不但會影響車間的效益,還會導致當班班組獎金取消。為了不被扣獎金和工資,劉小文戴上防毒面具,強行在運行過程中檢修稀硝酸泵。
故障雖然被排除,但維修過程中劉小文不可避免的吸入了大量的氧化氮氣體和酸霧,即便戴著防毒面具也不能完全隔絕。
回到辦公室后,劉小文便感覺不適,喝下了一大杯煉乳,不久后竟然開始吐血。同事們趕緊把他送到醫(yī)院,急診大夫說他的肺幾乎完全被腐蝕成了糜爛狀,不多久他便死于痛苦之中。
由于劉小文違反了操作規(guī)程導致了自身受到傷害,所以廠里才拒絕將他認定為工傷。最終逼得家屬來到廠門口堵門喊冤。
“為了二三十塊錢的獎金把命給丟了,你說值不值?”孫大旗憤憤不平道。
耿志遠暗道可惜,孫大旗又道:“他死了不要緊,留下老婆和三歲多的孩子,他老婆還沒有工作。你說,讓她們娘兒倆以后怎么活?”
耿志遠嘆了口氣,從錢包里數(shù)出一千塊錢道:“相識一場,怎么也得盡點人情。你幫我把這一千塊錢給他媳婦,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哎呀!這怎么好意思?怎么能讓你掏錢呢?”孫大旗看著手里被硬塞給的錢,有些感動道。
“拿著吧。”耿志遠不忍心再看下去,扭過身子道:“我走了。老孫,好好保重自己!”
“謝謝!”孫大旗望著他遠去的孤獨背影,暗自道:“耿工真是個好人,將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跟他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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