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耿志遠無奈的對張樹林道：“王工說，還得讓咱們再等等。”

　　張樹林早就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他背著手在屋里轉了幾圈，唉了一聲搖頭道：“你們院……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是呀，對比一下部院干的活，你們院的圖紙深度有些差距呀。”劉若谷在旁也感嘆道。

　　“差距相當大。”趙良生借機吐槽道：“人家都計算機制圖了，你們還是手工繪圖，材料準確度也差很多。”

　　“靠人不如靠己。”張樹林一拍桌子道：“這樣吧，管道材料我們自己核對，最后讓你們院里認可一下就行。至于氧化爐那根管子，我跟王平通下氣再說。”

　　“應該叫王平來這里當施工服務代表，省得讓人家小耿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李影憤憤不平道。

　　張樹林冷笑道：“在咱這兒施工服務就沒法接新項目，接不了項目掙不到獎金他怎么肯來？要不然能把小耿打發來替他們？”

　　耿志遠只能聽著廠里眾人的抱怨而無言以對，他剛剛參加工作，設計上還沒有入門，硝酸項目更是沒有參與，在現場只能當個傳話筒，解決不了遇到的實際工程問題。

　　張樹林說到做到，當天便拿著配管圖、管段表和綜合材料表，對著圖紙一根一根管道核對材料。耿志遠趁機跟著他翻看圖紙，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一一謙虛請教。

　　“小耿，你看。”張樹林拿出一張綜合材料表道：“你們材料表上彎頭和三通都沒有注明制造標準，這要是買錯了可怎么辦？低壓還好說，中高壓會出問題的。”

　　耿志遠拿過材料表仔細一瞧，彎頭三通等管件的“標準號或圖號”一欄里內容的確是空白。

　　“是不是忘填了？”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會不寫？耿志遠猜測道。

　　張樹林嘿嘿一笑道：“我問過你們梁經理，他說你們都不寫，只在工程說明上把采用的標準寫上。”

　　“這……”耿志遠瞠目結舌，這錯犯的有點大，即便他想補鍋也補不了。

　　“你看看人家大院的材料表。”張樹林從抽屜里拿出幾張材料表遞給他道。

　　耿志遠接過表格來逐頁認真查看，表格上管件的公稱直徑、壁厚、材料號、標準號等都寫的一清二楚。

　　“這個SCH40是什么意思？”耿志遠指著材料表問道。

　　張樹林看了一眼：“那是管表號，代表著壁厚。給，你看看12459就明白了。”

　　耿志遠接過GB12459，封面上寫著《鋼制對焊無縫管件》，他一頁一頁翻看，越看越心驚：“原來僅僅一個管道材料，就有這么多需要學習的東西。”

　　“這只是無縫管件標準，還有GB13401焊接管件標準。”張樹林細心解釋道：“咱們硝酸上用的材料種類不多，主要是20號鋼跟304不銹鋼，再就是濃硝上用的鋁跟高硅鑄鐵。”

　　耿志遠趕緊拿出筆記本記了下來，張樹林笑道：“不用記，工作跟上學不一樣，不需要考試。你實際用上一次就記住了。”

　　耿志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趁機問道：“張總，上次你給我看的法蘭是哪個標準？”

　　“法蘭上的道道那就更多了。”張樹林拿出一本厚厚的綠皮標準道：“這是咱們化工行業常用的法蘭標準HG20592，這里面什么板式法蘭、帶頸平焊法蘭、帶頸對焊法蘭、松套法蘭等等都有。”

　　耿志遠接過20592來一看，我的個娘！這么厚的一本書，啥時候才能看完？

　　張樹林見他一臉驚詫，笑道：“不是剛跟你說了嗎，工作不是上學，干設計需要看的標準多著去了，要是每本標準你都拿上學那勁頭看，一輩也看不完。”

　　“不看……怎么會呢？”耿志遠不解道。

　　“不是不看，是叫你不用像學校里那種看書的方法看。”張樹林指著HG20592道：“比如這個標準，他就相當于士兵上戰場時手里的槍，你會用就行，用的越熟練越好。”

　　耿志遠還是有點不明白，張樹林嘆道：“這就是沒有工作經驗的體現，等你用上一次就明白了。”

　　劉若谷在旁道：“小耿，你要是拿出對付學校考試那種勁頭看標準可就麻煩了，為啥？光這個法蘭標準，除了咱化工的20592，還有機械部的標準，石化行業的標準。這么多法蘭標準學起來，你想啥時候是個頭呀？”

　　耿志遠若有所悟道：“你們是不是說，我會用這本標準選法蘭就行了，不用把它里面的內容記住背過？”

　　“哎！對了！”劉若谷笑道：“你背它干嘛？標準就在手邊，又不是不讓你看，把關鍵的東西記住就行。將來用熟了，有些東西自然會記住。”

　　“哦，原來如此。”耿志遠翻看著標準，忽然咦了一聲，指著后半部標準道：“怎么同樣的法蘭前后都有？”

　　張樹林接過來看了一眼：“噢，前面是歐洲體系，后面是美洲體系，體系不同但法蘭形式都得有，所以同一種類型的法蘭前后都有。”

　　“歐洲體系？美洲體系？”耿志遠又糊涂了。

　　劉若谷哈哈笑道：“老張，你一下子教他那么多，不把小耿教傻了？”

　　張樹林不滿道：“這還算多？我說的都是常識，干設計至少得懂的起碼常識。”

　　“那你趕緊給他說說歐洲、美洲體系的區別，省的把人家孩子弄糊涂了。”劉若谷好意道。

　　“所謂的歐洲體系和美洲體系就是公制和英制。”張樹林解釋道：“公制就是咱們常用的米、公斤、立方米；英制就是英國、美國喜歡用的英寸、磅、加侖。歐洲大部分國家采用公制單位的，比如德國、法國。采用英制單位的國家主要是英國及其前殖民地國家。”

　　耿志遠大概搞明白了，不過一下子接受的知識太多，腦子有些轉不過來，腦海里一片混亂。

　　“你們院只有工藝專業，大院細分為系統、工藝、機泵、管道、管材和管機專業。你們一個人相當于干人家五六個人的活，人的精力有限，自然比不上人家干得細。”張樹林又解釋道。

　　一天下來，耿志遠心情十分沉重，化工設計需要學的東西如此之多，只讓他感到頭大如斗。

　　張樹林見他面有畏懼之情，笑著鼓勵道：“別擔心，我聽你們院總工康正鐸說過，進入設計行業的學生都要經過四個階段。”

　　“四個階段？”耿志遠新奇道：“張總說來聽聽。”

　　張樹林繼續道：“說入行第一個階段：兩眼一抹黑，啥也不懂。比如像你，剛參加工作接觸到設計，什么標準規范、作圖計算一概不懂，大學學的那點知識竟然還不能讓你弄明白法蘭到底是什么東西。”

　　耿志遠禁不住點頭道：“對，跟我現在的心情差不多。”

　　張樹林笑了笑又道：“第二個階段：初生牛犢不怕虎，啥也敢干。工作一兩年后，你就會發現設計不過如此，簡單得很。不就是查查規范、翻翻標準嗎？有啥難的？什么項目都不在話下。”

　　“我會這樣嗎？”耿志遠不敢相信一兩年后自己就能掌握化工設計。

　　張樹林接著道：“第三個階段：暮然回首，驚起一身冷汗。五六年后，當你真正理解了設計內涵，不由得為自己以前的設計考慮不周而嚇出了一身冷汗。哦，原來設計是這個樣子，要不得半點草率。”

　　“第四個階段：領會真諦，揮灑自如。不知道多少年后，當你終于融會貫通本專業各種內涵后，方才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感慨。”張樹林說完感慨道：“這第四個階段，我也不敢說已經達到，我只能說還在第三個階段。”

　　耿志遠聽罷發了好一會兒呆。他現在不肖說肯定是處于啥都不懂的第一階段，老張干了幾十年還謙虛地說處于第三階段，自己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緣成為一覽眾山小的行業精英。

　　整整一個星期，耿志遠跟著張樹林認真學習管道材料。老張核對完材料表后，耿志遠都要拿過來自己再學習一遍。忙忙碌碌間，一個星期很快一閃而過。

　　又到了周五，中午下了班一進招待所，前臺服務員對他嬉笑道：“耿工，昨天晚上鎮中學魏老師來找過你。”

　　魏曉！？耿志遠心里一痛，佯做隨口問道：“她找我有事嗎？”

　　服務員道：“沒說，她說今天中午再來找你。”

　　耿志遠撓了撓頭，女神的形象已經幻滅，魏曉在他心中已經不像以前那樣重要：“一個心機女，她愿來找我就隨她去吧，難道還能吃了我不成？”

　　耿志遠若無其事的吃完午飯，起身正要回自己的房間，卻見魏曉亭亭玉立站在餐廳門口，一臉幽怨地望著他。

　　耿志遠無處可躲，耐住性子迎上前去，強作笑顏道：“你吃飯了嗎？”

　　魏曉臉頰更為消瘦，靈動的眸子也沒了昔日的光彩，輕聲答道：“吃了……我想跟你談談。”

　　“這……”耿志遠有心拒絕，大庭廣眾下又怕魏曉難堪，略一沉思道：“那去我房間吧？”

　　魏曉一個姑娘家，哪里肯去耿志遠房間，她臉色微紅道：“你房間不方便，咱們去花園吧。”

　　招待所旁邊有個小花園，收拾的還算雅致整潔，常有家屬領著孩子前來玩耍。耿志遠和魏曉一前一后來到花園，魏曉在角落里找了把長椅道：“咱倆坐那兒吧。”

　　耿志遠不知道魏曉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點頭悶聲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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