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一節 驚鴻一瞥(下)·
約摸一炷香的功夫后,兩個人重新聚首,師師念出了自己的詩作,劉錡擊掌贊道:“姑娘一個‘敞’字,用得最妙!這般閑閑開著門、可讓人隨意出入檻內檻外的寶剎,行人們不必費心‘推敲’什么,而是自然而然地進入佛家之境,一個‘敞’字,著實精彩!”
“我此生還未出過汴京呢,見識太窄,只盼望著有朝一日可以遍游我華夏的名山大川,若這些都是奢望,也只愿此生能往江南一游!”師師目光向著南面道。
“為何?”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真想去親眼看一看這傳承著六朝風流的江南!何況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師師略一蹙眉,“實不相瞞,先母乃是南方人士,那里人杰地靈,孕育出像先母這樣的美人兒,呵呵,反正叔父他們都說先母是個大美人!故而小女子多年來便懷有夙愿,就是要到先母的家鄉去看看,既是好奇,也是緬懷!”
“呵呵,難怪姑娘如此相貌出眾,原來是拜先母所賜!其實我家祖籍也在南方,祖父就是江東路南康軍都昌縣黃金鄉二十都排門村的,我也跟著家父回過兩次老家!”
“呵呵,四廂記得可真清楚,可我卻不知道先母的故鄉具體何在!我只知道先母姓關,老家附近有一望無際的沮澤,風光甚美,那里距杭州不遠!”
“沒關系!希望到時你我還能結伴同行,咱們可以仔細打聽一下!”
“呵呵,一言為定!”師師朗然一笑,“那四廂的詩呢?”
劉錡靦腆一笑,吟誦道:“咱是《偶得一絕》:‘清風葉葉映黃鸝,綠暗紅稀半掩扉。我以忘言靜思慮,子規猶道不如歸。’”
師師聽罷,又細細地向劉錡請教了到底是哪些字,待她都弄清楚了,于是又抑揚頓挫地吟誦了一遍,方贊許道:“四廂果然是雅人深致,允文允武之才!”
“姑娘謬贊了!咱哪里敢當,不過附庸風雅而已!倒是姑娘儀容秀麗,難得識知精明,叫人刮目相看!”劉錡略帶些羞澀,“‘聰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聰明不出身。若許裙釵應科舉,女兒那見遜公卿。’真堪一嘆!”
“呵呵,四廂既這樣抬舉小女子,看來你我還是有資格去題壁的,如何?”
“呵呵,湊個熱鬧也好!”
兩個人于是走到了近處的一座禪院里,尋得了有人常在此題詩的一塊白壁。師師先是掃視了一番,發現上面有一首是“易安居士”所題,于是指著壁上的詩道:“這個易安居士我認得,她從前是汴京小有令名的才女,她的父親乃是李文叔,曾以文章受知于眉公,被稱為‘蘇門后四學士’!我記得早些年還唱過易安居士的小詞呢,別有興味,‘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劉錡看到易安居士旁邊有落款為“趙德甫”題寫的一首詩,兩首詩緊緊地靠在一處,劉錡于是也指著壁上的詩笑道:“想來這位趙德甫正是易安居士所相思的那位了,呵呵!”
二人管寺里的僧人要來了筆墨,然后分別將自己的詩作題寫到了墻壁上,師師的落款依然是“王子霞”,劉錡見狀自然會問起此中緣故,師師便像當日告知陳東時那般做了解釋。
“原來是推崇眉公及朝云之故!”劉錡點頭道。
劉錡的落款則是“劉三郎”,這不算是師師第一次見到劉錡的字跡,可他那一揮而就的行草書還是讓師師眼前一亮,不覺贊嘆道:“四廂楷書我是見過的,頗有歐陽率更之風!不想四廂行草亦如龍蛇飛動,頗有張癲之勢嘛!”
“呵呵,姑娘見笑了,不過是信手涂鴉!”劉錡謙遜道。
眼看日暮將臨,師師的興致依然不減,她只得對著劉錡腆然一笑道:“今日頗為盡興,很久沒有這般快意了,多謝四廂陪伴!”
“有什么謝不謝的!今日一游,咱也是受益頗多,也難得如此暢快一日!”
“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師師幽幽嘆息道。
在回去的船上,劉錡見云兒居然采摘了一籃子各色的野菜,不由玩笑道:“怎么,你們家里難道也缺菜吃嗎?”
“眼下固然是不缺,可難保將來怎么樣,所以我們娘總說當居安思危,若不是陪著四廂,她今日也會跟我一起采呢!”云兒笑著舉了舉籃子,“其實野菜也很好吃啊,從前春秋兩季,我們都會采很多呢!”
“你們娘想得可真周全!”
這時師師湊了過來,笑道:“今晚四廂就別家去吃了,嘗嘗我們云丫頭的手藝吧!”
劉錡忽而想到了什么,于是忙將師師拉到一角,小聲道:“有一事想求姑娘!就是那劉忠,跟了我也有七八年了,他是我家的身奴,人忠厚老成,身手也不錯,跟著我在沙場上也建了寸功,如今是個都頭!他也老大不小了,先前我和夫人為他介紹了幾門親事,他都不允,可如今偏偏看上了你們家云姑娘,鬼迷心竅一般,為了取悅姑娘,把我的牢騷詩作都偷了出來,可見是動了真情了!所以我想問問姑娘,可曾曉得云姑娘的心意?”
師師莞爾一笑,道:“我們云丫頭花容月貌,也有情有義,劉忠還算有眼力!不過她是契奴,到明年就可回家了,而且我們情同姐妹,她主意又大,她的事情,我斷斷是做不了主的!想來是她有些擔心武人朝不保夕吧,而且常年不在家,我們云丫頭就想每天守在夫君身邊過自己的小日子呢!”
劉錡聽了不覺有些失望,搖頭道:“這樣啊,那我還是勸劉忠盡早死了這份心吧!”
“四廂也別煩惱!我們女子的心也未見得是一眼到底的,這事恐怕還不能說死!只是云兒那丫頭跟我分不開了,就算她樂意去你們家,我還不放心呢!須得哪天啊,我去府上看一看尊夫人究竟是何樣人,將我妹子托付于她,可是妥當?”
“敝廬自然是掃榻以待姑娘,呵呵!不過啊,那劉忠陷得越深,到后來沒成,豈不是要傷透了心?依我看,還是給他預先潑潑冷水吧!”
望著劉錡的背影,想著他最后的那句話,師師忽而想到了將來的自己:若是自己有幸嫁給了他劉四廂,哪怕是做妾,那云兒嫁給劉忠,也真是喜上加喜,可是一切會如此順遂嗎?真是不敢深想,也不知三生石上究竟是如何鐫刻自己的前世今生的;但無論怎樣,師師都覺得自己跟官家終究會有個了結的,她從心底里尚無法想象自己會真的跟官家終老此生。
有劉錡麾下的皇城司人員暗地里將師師與劉錡近來的行止匯報給了徽宗,徽宗聞聽師師近來心情大好,頷首道:“呵呵,朕果然沒有看錯人!”
【1】北宋時期的河流走向與今天大為不同。
【2】這里指故國或故都廢壞之后所發的感慨。
【3】此書李師師提到的其實是唐代女詩人、江淮名妓徐月英的一首《敘懷》:“為失三從泣淚頻,此身何用處人倫。雖然日逐笙歌樂,長羨荊釵與布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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