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親王喝著酒的動作激動的頓住了，酒潑了出來，灑了一下巴。

　　豪邁的一擦，郎闊的嗓音喊道：“這個(gè)我知道，倒是聽百姓提及過，兼祧，可叫男子一下娶兩個(gè)正妻，三個(gè)都可以，哈哈！”

　　一轉(zhuǎn)眼瞧見灼華在掐額角，擠眉弄眼的揶揄道：“喲喲喲，小丫頭，這會子頭疼了！”

　　灼華失笑的揮揮手，站了起來。

　　正當(dāng)眾人以為她要說什么不肯的話的時(shí)候，卻聽她道：“陛下，我出去吹吹風(fēng)，這酒實(shí)在厲害，頭暈的很。”

　　皇帝似乎也怔了一笑，無奈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宮女便扶著她出去了。

　　百官：“……”你老公要另娶一房唉，殿下你好歹給點(diǎn)反應(yīng)啊！不然這戲可要怎么看的精彩？

　　李郯恨不能把衛(wèi)氏和慎親王的嘴堵上。

　　可她也是在好奇，“兼祧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正巧百官中便有兼祧娶了兩房正妻的，他正欲說話，被嫡妻狠狠挖了一眼，便低頭裝聾作啞。

　　慎親王朗道：“俗稱一子頂兩門。就是，若府中有哪房絕嗣了，便讓別房的郎君替那一房娶一個(gè)正妻，以傳血脈。”

　　臨江侯陳夫人一張容長臉而，眼角笑紋深深，想是愛笑之人。

　　她夾了筷子油脂糕吃了，緩緩道：“徐家不是曾經(jīng)早夭了一個(gè)嫡子么。徐大人也可兼祧了替早夭兄弟娶一房妻子，以傳后嗣。如此，殿下依舊是世子爺?shù)牡掌蓿�長寧翁主也是嫡房的正妻，相互不沖突，若是不喜的，也可分了府去住。”

　　徐太夫人正要說話。

　　邵氏吃了口茶，溫和的拍了拍灼華的手，“我國公府尚有兩嫡兩庶，徐家郎君堂兄弟十七人，倒也用不著世子去兼祧什么兩房。都是至親血脈，真要給我那幼子延續(xù)香火，過繼一個(gè)便是了。陳侯夫人有心了。”

　　徐悅不在，灼華失了生存之心，以她的心性，若是讓徐悅另娶一房，怕也是在剜她的心了，到時(shí)候也定是會不顧一切舍棄一切離開徐家。

　　邵氏細(xì)瞧著兒子也沒有那個(gè)享齊人之福的心，便也樂得做個(gè)護(hù)短的好婆婆了。

　　旋即淡淡一笑：“兼祧這種民間給男子抬平妻尋的借口，倒也不必拿來到殿上來說一嘴，污了陛下和娘娘的清聽。”

　　陳夫人被噎了一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多言了，失禮。”

　　太夫人和老太太會心一笑，只管安心吃茶。

　　沈禎緩緩一彎嘴角，然后往皇帝那邊睇了一眼，澹澹眸光中有一抹深沉。

　　皇帝笑吟吟看向徐悅，眸中卻沒什么笑意：“灼兒不想發(fā)表意見，這件事，你來決定。”

　　徐悅起身一禮。

　　他一身白袍，袖口處繡著以金線和艷紅絲線繡成的鳳羽紋，動作間金線的色澤粼粼閃耀，似鳳羽揮舞，襯的他溫潤沉穩(wěn)的神色有了幾分活潑明朗的氣息，那是她喜歡的顏色。

　　清朗的聲音中有溫暖流淌，他道：“臣，只鐘情灼華一人，無心另娶。”

　　百官震驚，女子們似被無形的手狠狠揉捏了把，痛的面目蒼白，卻還得笑容滿面的贊徐悅專情，羨灼華幸運(yùn)。

　　慎親王驚嘆一聲，嘖嘖道：“好小子，這樣的美人說不要就不要，有種！”

　　慎親王妃淡淡一聲笑，眉目慵懶一揚(yáng)：“王爺以為誰都跟您似的么？”

　　慎親王忙是給妻子倒酒，笑臉陪小意。

　　皇帝眼角的紋路里緩緩漾了慈愛與歡喜，一撫掌道：“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你們自己去解決，朕便不強(qiáng)人所難了。”

　　皇后看了眼皇帝，微微一笑。

　　眾人：“……”果然偏心！

　　南宮瑾看了眼王妹，只無聲的一嘆。

　　而南宮璃也并無什么難堪神色，只是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晚霞的美，便如美人華盛時(shí)便凋零，寒露著沉艷著，凝住了一刻芳華。

　　這樣凄艷的畫面里，灼華想起了前世。

　　東宮里、王府里女人很多，斗爭也多，很多美麗的、溫柔的、精明的女子，卻不約而同的凝結(jié)在最美麗的年歲。

　　或許那些人并不能寵冠后宮，但多少還是得到枕邊人一星一點(diǎn)的真實(shí)寵愛，那樣的日子，再不好過也曾好過過。

　　卻不似她，以為那些笑是甜的，情是暖的，飛蛾撲火，披荊斬棘。

　　到最后，不及容貌衰敗的那一日，便成了冷宮里的恨葉飄零。

　　碎碎迷迷了一世凄苦，臨了，死無全尸。

　　事到如今，灼華卻也開始懷疑，自己對徐悅的信任真的有自己以為的那么深刻？

　　盡管，一直以來徐悅聲聲告訴她，他對她的情誼不會變，可她還是清晰的感覺到了，那副自信的完美的假面具后，她的驕傲，她的倔強(qiáng)，都在一絲一縷的崩塌。

　　忽然間，往日的歡愉與踏實(shí)成了空，她無法分辨真情假意，亦無法分辨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

　　只覺得世間昏沉雜亂，頭痛欲裂。

　　春寒寂寂，四周濕重的水氣將時(shí)光凝結(jié)，將她緊緊包裹，一寸一寸的，向下拉拽，似要將她沉到水底，窒息的沉悶。

　　想要尋找一絲清冽的呼吸，她抬頭去看殿前的一顆高大紫藤花樹。

　　深灰色的枝條順著宮人搭起的結(jié)實(shí)的架子纏綿伸展，一縷又一捧上垂著密密如米珠大小的花苞，亦是濕噠噠的模樣。

　　那些花苞擋住了一抹光線，陰影投在她的面上，迷蒙優(yōu)柔。

　　正在邁進(jìn)夏日呀，她卻覺得有冰涼的雪落進(jìn)了她的眼里，刺痛了一下，化作了一片濕潤，漫住眼底的光。一滴淚便順著眼角洇在了發(fā)鬢里，只彌了一抹水光蜿蜒。

　　“我以為你對你們的情意是有信心的，為何，還是流淚了？”

　　身后響起一抹微沉的男音，干凈的，溫柔的。

　　灼華知道那是蔣楠的聲音。

　　她沒有回頭，只是癡癡的望著東方升起的那一輪殘破彎月，讓風(fēng)帶走所有的淚痕。

　　站在她身側(cè)，默了許久，蔣楠側(cè)首看著她。

　　那雙眸子一如十六歲的少年郎，只是脈脈含情中多了幾分沉沉的克制，平穩(wěn)道：“恭喜你，表哥依舊鐘情于你，不改初衷。”

　　風(fēng)吹樹動，漱漱沙沙，仿佛她也成了春末傍晚涼風(fēng)中最是無依無助的一片葉。

　　“人生還很長，如今說恭喜還早。”

　　純澈的眼底容了她的容色，仿佛蓮座上小心貢起的一捧潔白無瑕的蓮花。

　　蔣楠只緩緩道：“既然已經(jīng)選擇，已經(jīng)走了這條路，便義無反顧的走下去，患得患失便不是你了。”

　　灼華震了一下，回頭望了他一眼。

　　數(shù)年不見，這個(gè)曾經(jīng)白面如玉神色柔軟的少年不知何時(shí)變得堅(jiān)韌起來，幽州的風(fēng)沙將他吹的更加挺拔，有了幾分深沉的味道。

　　如今也是能撐起門楣的模樣了。

　　曾經(jīng)，她想盡辦法讓他忘了自己，如今倒是他來勸著自己了么？

　　果然了，天道好輪回。

　　蔣楠的神色便如冰封的湖面下緩緩流淌著溫?zé)岬臏厝�，不知不覺間的溫暖如春，“沈灼華是倔強(qiáng)的，驕傲的，想要的就去爭取，不想要的就決絕的拒絕，狠心又干脆，卻從不猶豫自苦。”

　　灼華聽著，緩緩一笑，“時(shí)事磋磨，你已不是從前的你，我也又何嘗還是從前的我。”

　　他望著她的側(cè)顏，眸光似雨后的山巒，迷蒙而纏綿，道：“觀味樓，遙遙一見，你還是你。”

　　她疑問：“我還是我？”

　　“人生很長，愛恨嗔癡，生離死別，我們是奔著結(jié)局去的，但不是為了結(jié)局而活的。”

　　蔣楠伸手，想為她拂去肩膀上的落花，頓了頓，又笑了笑，收回了手。

　　他的語調(diào)中有難掩的沉醉，“沒什么比得到過更美好。而你此刻還擁有著，便是最好的歡愉了。高興些，看到你高興，我、我們也高興。”

　　風(fēng)泠泠，拂起她的青絲幾縷，像是紛飛在池邊的柳枝，無力又無助的任風(fēng)卷著。

　　在灼華一刻的愣怔中，蔣楠伸手替她捉住了那一縷青絲，順了順，放到了她的背后。

　　不等她有什么反應(yīng)，銜了抹淡淡笑意轉(zhuǎn)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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