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圍獵(十二)情意
徐悅垂眸看著她,她亦看著他,出神又入神,淺眸中劃過一抹溢彩,似愛戀似哀然,一時無法分辨。
他應她,心頭愈發沉重起來,她是否在生死關頭看透了什么呢?
“我好累。”她勾著他的頸,埋首他胸前,去聽他的心跳,唯有此才能支撐柱她轟然崩塌的執念與恨意,“誰都不想見,你抱著我好不好。”
帳上枝影搖曳,徐悅心思煩亂,卻還是溫柔的應著她一切要求,“好。”
當夜,她起了高熱,燒的不算嚴重,只是迷迷糊糊的一直在昏睡,夢見了前世的好些場景。
想起了當年在御書房跌跤時的情形,想起來徐悅如何抱著她溫柔哄著的。
圍獵第六日的時候,神機營主將韓沖的大公子捕得了白狐。
灼華記得,韓沖是李彧的人。
第七日一早,儀仗開拔,又經兩日回到了京城。
途中李彧著人來請,說是想與她說幾句話。
她不肯,倒不是心里亂,或者對他的情意有了改變,就是不想見他而已。
如此情形下,他會說什么,她大抵也曉得,不想聽。
淑妃自以為李彧救了她,她便該在她面前伏低謹慎起來,也著了萬鈞來請,灼華依舊是不見。
徐悅看她思慮太重整日厭厭的,便拒了所有人的探視。旁人瞧著她也病著,倒也沒什么議論的,只嘆了一聲命運多舛,郞情錯付人妻之身。
隊伍進了城,徐悅勸了她去瞧一瞧。
灼華想了想,還是該去一趟雍王府。
徐悅依舊陪著她。
看著朱紅大門敞開之后的熟悉又陌生的府邸,灼華只是覺得冷漠,側首間見得丈夫微抿的唇,問他:“不醋么?”
徐悅自然是醋的,妻子最危險的時候救她的竟是情敵,而妻子的心思似乎又有不尋常的轉變,他心里有些慌,卻也只能忍耐。若沒有這個情敵,大抵他的妻啊,便要沒命了!
“救命之恩,總要謝一謝的。”
沒有傷到心脈,沒有傷到重要的內臟,李彧清醒著,但長路勞頓,神色看起來有些不大好。
腳步跟著王府長史到了正院,站在長寧院的門口,灼華仰望著匾額上的字。
前世里,這個院子叫做朝暉堂,后來,她入了府,改做長寧院。
萬丈晴光自天際打落,穿過一旁高大茂密的銀杏樹,細風中,光影搖曳在匾額之上,靜靜流淌著前世無法忘卻的記憶。
徐悅見她神思縹緲,問她:“看什么?”
“一愿夫人千歲,二愿郎君常在,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年年長相見。”
這句,忘了是在哪一年的春日,王府開春宴上,他與她說的。
他說,“愿我與阿寧,歲歲年年長相見,夫婦恩愛,不離不棄。”
聽她幽緩的低語,徐悅眉心一動,那是夫妻春日開宴時的祝酒陳愿詞。
本是女子贈丈夫的。
她的話里,是夫人在前,郎君在后,便是丈夫贈妻子的。
李彧同她說的么?
他將她視作了妻子么?
她問:“什么時候改的?”
王府的長史楞了一下,垂首回道:“去年的初冬。”
她又問:“去年十月么?”
長史垂首,“十月二十二,萬事皆宜。”
徐悅看著她,瞳孔威震,她怎知?
驀然間,心口一震。
長寧!與阿寧,歲歲年年長相見么?徐悅閉了閉眼,心口不知是何滋味。
灼華收回目光,只是覺得可笑。
此生,她從未應過他,若無今番事,她大抵也不會踏進這個地方,可他還是把名字改了,改在了她嫁人的日子。
可笑,他竟真的將她放在了心上。
這算不算報應?
然后她便在徐悅和長史的目光里緩緩笑了笑,似悲憫又似解脫。
多日,不,應該說多年的沉重與復雜仿若一瞬間煙消云散,甚至有一些痛快,那樣的痛快更比殺了他更讓人解氣。
徐悅看著她嘴角的笑意,楞了片刻。
她在、歡喜什么?
藍氏從屋里出來,走到灼華面前,神色復雜,似恨似懼,“王爺想見見郡主。”
距離上一回踏進這間屋子,已經十多年了。
時移世易,里頭的布置卻和記憶中一樣,如他這個人一般,是洗練后隱約的天家富貴。
灼華進了暖閣。
女使都退了出去。
李彧坐在床上,靠著迎枕,面色蒼白,見到她眸光亮了一下,唇角微彎:“阿寧。”
她點頭,客氣而疏離的問了一句,“還好么?”
“沒什么大礙,過幾日就能好了。”見她依舊冷淡,李彧眸中的喜悅涼了涼,“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能沒事,我便也高興。”
她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靜默的須臾里,聽著窗邊錯金香爐里爆起了一聲嗶叭,灼華細細嗅去,卻發現幾個事旃檀的香味。
李彧望著她,那清麗的容色在她疏冷的姿態里顯得那么高不可攀,越想靠近卻只是離得越遠:“能告訴我,你夢到的結局是什么么?”
灼華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以為他總要拿著救命一事讓她許些什么的。
李彧的神色有一種迷蒙的溫柔,似斷了線的風箏,在她的面上尋覓著失蹤的那一端:“我只想知道,你為何這樣厭惡我。我已經盡力改變了,這一年來,我沒有想著去煩擾你,看到你過得好,我很高興,雖然也很心酸。”
這樣的情話他上一世說的很多,她聽得已經免疫了,無動于衷,她回身,打開了窗欞,開合的瞬間撲進一陣沁涼的氣息,帶著一股桂子的香氣,擾亂了滿是沉寂,紛飛了重重帷幔。
她抬眼,隱約的目光里,看到徐悅站在庭院外的半月門處,忍不住的溫柔一笑。
他見到了,神色微軟。
灼華抬手撥了撥裊娜的青煙:“你總會知道的。”淺棕的眸子微微一垂,“不重要了。”
于她而言,是夢也好,是前世也好,都不重要了。
今日起,她真的放下了。
“李彧,你救了我,我很感謝你,可即便如此,你在我心里的也不會有任何變化。”灼華緩緩回身,直視于微微錯愕的李彧,“原是要摘了藍家的,如今便當還你這份情了。”
不欲多說什么,她走出繡著白梅的隔扇,上頭的大字,一書“芳辰無雙”,一書“流年微光”,似乎是祝詞,似乎是期盼。目光睹見底下卻繡了一行不相干的小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眉心鎖了鎖,卻沒有因為這一句詩而停頓了腳步。
灼華神色輕松的走出雍王府,抬頭望著天際,晴線在她隱約的目色里暈開,帶著朦朦朧朧的光暈,卻覺得這樣的天光是她此生見過最好的天光了。
徐悅看著她,眸光微動,終是無言。
灼華進到馬車里,就這樣以最輕緩而微軟的姿態看著皎皎君子貓身進來,心頭一動,忽然很想親他,于是,伸手勾住他的頸,送上婉轉親吻。
以往總是他在熱烈的親吻她,她生澀而害羞的回應幾許,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技藝生疏,最后還是被他奪了主導權,吻的幾欲呼吸斷裂。
若非耳邊有著噠噠的馬蹄聲,怕是要失控了。
徐悅粗喘著,頂著她的額,有些詫異:“你……”
“有個問題壓在心中許久,今日忽忽想通,心下暢快的很。”灼華側過臉頰,一下又一下的含他的唇,“你想知道么?”
“關于什么?”
“關于你,關于他。”
初冬的風灌進車里,徐悅僵了一下,想知道么?
不,不敢。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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