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樓不解她如何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姑娘？”

　　灼華卻又陷入自己的思緒里，正常情況下，身為一個母親，女兒被人害得再無生育可能，怎么可能還能這么理智呢？一旦有了懷疑的對象，瘋狂和痛苦會立馬占據(jù)理智，哪怕是一瞬間的懷疑和憤怒，可沈蓉身上除了淡淡的悲傷，什么都沒有，好似她不過是個悲憫的局外人。

　　悶著想了許久，最后得出了一個自己都覺得荒唐的結(jié)論——李彧和白鳳儀，交換了身份。

　　說是荒唐，可細(xì)一算，也不無可能，他們二人的生辰是同一日的，前后不過三個時辰。

　　沈緹當(dāng)初懷過兩個孩子，接連小產(chǎn)，第三胎時更是將自己算計進(jìn)了冷宮，這才隱忍著生下了孩子。冷宮之中，不比外頭繁花似錦奴仆眼雜，想要將兩個孩子交換過來，倒也不難。

　　沈家上輩的姑太奶奶和姑祖母當(dāng)初在宮中何等受寵，都不肯生下孩子，可沈緹在接連小產(chǎn)后，非要去懷第三個，可見其對權(quán)勢的野心。

　　沈緹想做太后，想讓自己的孩子做皇帝。

　　可若是第三個孩子是女兒呢？

　　自然是將旁人的孩子換進(jìn)來！

　　灼華猛地憶起，沈蓉是清晨腹痛中午時分產(chǎn)下孩子，沈緹在同一日的夜里。

　　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沈蓉生的是男孩。她便讓自己同一日生產(chǎn)，若是男孩便罷，若是女孩便搶了沈蓉的！

　　前世，沈緹一路對她虛偽的寵愛，利用著她所有的價值，到最后目的達(dá)成了，面目一換，開始為白鳳儀掃清一切障礙，再讓自己的女兒成為皇后，如此，太子的身上也是有皇家血液，她的女兒還是世上最尊貴的女子。

　　今世，沈緹原也是這般算計的吧？

　　為了安白鳳儀的心，甚至還要給她下藥。

　　如今白鳳儀再無生育的可能，她才會這么著急的替白鳳儀爭取正妻之位。否則，他日哪怕李彧肯立她為后，百官怕也是不肯的，嫡子，尤其是皇帝的嫡子，于皇室、于天下有多重要，沈緹自是明白的。

　　而，沈蓉是庶出，家中有老太太這般厲害的嫡母，她的一生只有安分守己，何敢生出野心來？及笄后，老太太也算替她尋了們好親事，雖是繼室，到底也是侯府的正室夫人，生下的嫡子便是世子，她未必愿意兒子跌在權(quán)勢爭奪中，生死難料。

　　可沈緹是定國公府的嫡出女，自來強勢慣了，哪里能容沈蓉拒絕呢？

　　自己的孩子甫一出生便被搶走，難見一回便罷，見著了得向兒子行禮，不能親近不能關(guān)懷，還得用心教養(yǎng)旁人的女兒，不能打不能罵，還得敬著怕著，多可悲！

　　從沈蓉的心內(nèi)里是恨沈緹的，也恨白鳳儀。

　　作為一個普通不過的母親，不能給予孩子母愛的母親，心中想的大約就是希望他過得好，娶自己喜愛的女子為妻，生兒育女，平平安安的。

　　沈緹已經(jīng)搶走了自己的孩子，卻還非要把兒子不喜歡的不能生育的白鳳儀硬塞給他，可想而知她內(nèi)心的憤恨不甘和痛苦。

　　所以，她在得知白鳳儀喝了紅花再無生育可能的時候，她心中定然不會悲傷，或許還有一絲解恨的暢快吧！

　　“嗒”！

　　手中掐著的一枝梅花被掐斷，灼華緊緊掐著堅硬的枝杈，沉在思緒里，指尖用力磨砂著，細(xì)白的皮膚被劃破，鮮紅了血液滴落在雪白的梅花瓣上，刺目而清醒。

　　如此，便也解釋的通，為何前世里沈緹為何非要對她如此殘忍了，侄女和侄女所生的孩子，同她的親生的女兒、親外孫如何能比呢？

　　她的眉心緊鎖出深深的紋路，似無法負(fù)擔(dān)沖擊而來的痛苦，終于沖破而出，她低低的笑了出來，打從胸腔發(fā)出聲聲破碎的笑意，夾雜著沉重的化不開的痛苦和凄厲！

　　“姑娘……”

　　倚樓轉(zhuǎn)到她的面前，只一眼，那笑容哀涼勝寒霜，便覺著自己的心口也哀傷了起來。

　　錯付！果然，全都錯付了！

　　整整十年，經(jīng)歷千險萬難，幾回生死掙扎，一路扶持著他上位，滿心以為的真情實意、血緣至親，都是錯的、都是假的！從始至終，她都只是白鳳儀的踏腳石！

　　好��！

　　沈緹，好算計��！

　　那個世界的她，她的朋友，她的親人，是否還在繼續(xù)著痛苦，因為她的執(zhí)念、她的錯付繼續(xù)經(jīng)受著她帶去的痛苦？

　　心頭翻騰欲裂，再也經(jīng)受不住，嘔出血來，同冰清玉潔的花朵交纏在一處，觸目驚心。

　　倚樓一驚，忙擁住她痛楚到顫抖的身子，“姑娘！”

　　“無事�！弊迫A搖頭，掙著站穩(wěn)，抹去嘴角的血，“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獨自緩步去了梅林東側(cè)的亭子里坐著。

　　嘔出了那口憋屈了兩世的血，痛是夠痛的，心頭卻也漸次明朗起來，闔著眸子，細(xì)細(xì)回想著這二十多年來的一切，至少曉得了自己和孩子到底為何要死了。

　　午夜夢回時，她還曾驚醒，她的這雙手沾了血，親手毀了一個女子的一生，是否太過狠毒了，如今心頭卻只剩尖銳的暢快！

　　“惡人……”灼華輕輕一笑，走一抹黑的獨木橋，做一個狠毒的人，原來，這般痛快！

　　她倒是有些體會到袁穎的樂趣了。

　　甚好。

　　沈緹啊，來吧，盡管放馬過來，她的回敬絕對叫這些人永生難忘！

　　“郡主笑什么？”

　　灼華轉(zhuǎn)首望去，是李懷遠(yuǎn)遠(yuǎn)站在倚樓聽風(fēng)阻擋之外，微微一抬手，讓她們放行，清淺一笑，“在想一個問題，想到的答案有些瘋狂有些荒謬，被自己逗笑了。”

　　“哦？”李懷倒是沒想到她會回答自己的話，笑了笑，就似二人朋友一般，在她的對面坐下了：“外頭熱鬧，郡主倒是會躲清凈”

　　灼華慢條斯理的撫了撫垂在圍欄下的大袖衫，晃動一抹輕緩如蝶的影子在地上：“殿下不也來躲清靜了么？”

　　“郡主倒不認(rèn)為本王是特意尋著郡主而來。”李懷笑了笑，提了手中的食盒到桌上，拎起茶壺自顧自的斟茶吃了兩口，神色一轉(zhuǎn)道，“到不知郡主對今次的失算，有什么想法？”

　　瞥他一眼，灼華的神色似乎不明所以，“失算？”

　　稍稍挑眉，李懷的聲音十分溫和，就如同尋常文弱仕子，絲毫察覺不出那張儒雅面具背后的陰冷，“郡主的目的，難道不是為了拉張成敏下馬么？”

　　看著清光穿過大片大片繁茂的枝葉，寒風(fēng)掠過，搖曳了明媚光暈，灼華緩緩一笑：“他？他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李懷眸光一沉：“那把弓弩，難道不是郡主的意思么？”

　　“殿下可就冤枉我了。不來招惹我的，我去招惹人家做什么？”一伸手，摘了一朵白梅在手中把玩，灼華輕輕嗅了嗅清幽的花香，并著刺骨的風(fēng)，沁人心肺，“殿下倒是點都不懷疑靜王殿下么？”

　　李懷慢慢勾起了嘴角，似隨意的一笑，反問道：“難道不是為了老六么？”

　　灼華漫不經(jīng)心道：“王爺說笑了，六殿下自有白側(cè)妃操心，同我有什么干系�！�

　　李懷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的神色，每一份都不放過，似要將他看穿，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看不透：“郡主如此絕情，老六知道了怕是要傷心了�！�

　　“傷心？”灼華不置可否的一笑，“他心悅于誰，本質(zhì)來說，同我也無有干系。氣也好，怨也罷，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郡主倒是少有的灑脫�！崩顟淹�著她的目光中帶了一絲危險，“那本王倒是看不懂了，郡主并沒有做皇后的野心，為了個表兄，郡主便可這般用心的幫著老六了。”

　　灼華嘴角的笑意有些慵懶的散漫：“誠然，何家的把柄是我察覺的不錯，我只是覺得何夫人的嘴實在是太能說了，可又句句不得我歡心，實在讓人心頭不快，我便只好叫她消失了。這是殿下先出手的，不是么？”一頓，一手支頤，懶洋洋的撐在圍欄上，映著冬日清光里稍有溫暖，微微瞇了瞇眼，“比起靜王殿下的損失，秦王殿下不過少了個何時而已。”

　　李懷揚眉，“這么說，本王還得多謝郡主手下留情了。”

　　“唔”了一聲，灼華點頭，似思忖了一下，支在額角的手輕輕一張，挑眉道：“不防說來聽聽�！�

　　李懷一愣，笑意里多了幾分輕快：“郡主倒是風(fēng)趣的很�！�

　　灼華默了一下，輕聲道：“是么，旁人都說我善良，十有八九覺得我是好人。”

　　李懷覺得眼前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倒是十分有趣，若非有了登州一筆賬，倒還真是可以做個朋友的：“那還有十之一二呢？”

　　“比如王爺，若王爺覺得我是好人，那么我便是十足十的好人了�！敝讣饽碇�白梅輕輕轉(zhuǎn)動，旋轉(zhuǎn)出了點點重影，灼華望著亭外，似感慨的輕輕一嘆：“時日過得這般快，馬上就要殿試了，亦不知倒時候又有多少新人跌進(jìn)權(quán)勢爭奪里�！�

　　李懷道：“說起來，定國公府今年還有兩位公子要與考呢！去年春闈時，郡主的兄長名次頗為不錯，沈庶妃的兄長倒也進(jìn)了百名之內(nèi)�！�

　　灼華緩緩站了起來，裙踞游曳了一抹優(yōu)雅的弧度，掌心攤開在風(fēng)中，由著風(fēng)帶走了梅花飛揚而去，“煴華兄長的實力遠(yuǎn)不止五十名開外，藏拙罷了�！�

　　前世中，似乎最后得了一甲前三十名的好名次，與烺云幾乎不相上下。

　　李懷眸光微閃，似乎一喜，“還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么？”

　　“殿下，聽說最近您同煴華兄長見過幾回，相談甚歡�！弊迫A一步一步跨下臺階出了亭子，長長的水紅色裙尾拖過地上的落花，白梅也染上了一抹粉紅的嬌羞。

　　李懷捏著杯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著水面上的浮沫，帶了一絲沉然的慵懶，“庶妃的兄長，本王自是看中的�！�

　　灼華緩緩回頭，嘴角抿起一個和婉的笑意：“殿下不知么，五房早就投了靜王殿下，便是煴華兄長高中了，同殿下也是無有關(guān)系的。如今他們的虛與委蛇，不過是希望五姐姐能有幾日的好日子罷了�！�

　　“磕！”李懷手中的蓋子墜落，發(fā)出刺耳一聲響，他的眼眸倏的看向梅樹下的灼華，一瞬間的錯覺，只覺得她鬢邊盛放的白梅竟開的妖異，顯出幾分驚心動魄，“你為何要告訴我？”

　　灼華笑道：“府中出了此等懷了異心的人，如果有人能收拾掉，我也不必臟了自己的手了�！�

　　李懷面色微冷，哼笑了一聲，“你倒是老實，如今說破，就不怕我索性不動手了么？”

　　“請便�！鞭哿宿蹖挻蟮囊滦�，灼華歪著臻首看著李懷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道，“我又不爭什么儲位，殿下愛給誰留幫手，留便是了�！�

　　李懷忽又笑了起來，“還是得多謝郡主提醒了�！�

　　“不謝。”灼華拉住跟前的梅枝在鼻間嗅了一下，“若要謝我，祥瑞找到前殿下便不要找我麻煩了，如何？”

　　李懷厲眼一抹，閃過危險之色：“郡主的人脈眼線真叫人害怕。本王感覺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郡主眼前了�！�

　　灼華道：“誠然，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姜氏世子世代在京都為質(zhì)，到底是自愿的，自來也是受到禮遇的。百年間要布下一張防身的網(wǎng)，倒也沒什么難的�！�

　　李懷眸中的寒意緩緩傾瀉，“本王還以為姜家的人脈網(wǎng)，會留給兩位王弟，到底還是郡主得寵了�！�

　　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姓沈，人脈自當(dāng)是留給姜遙和姜敏的，她這樣說，一來，不過是為了合理解釋她的消息來源，若她說“未卜先知”，怕是沒人信，還會把她當(dāng)瘋子了。二來，她把目標(biāo)吸引到自己身上，姜遙和姜敏也能安全些。

　　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灼華也無心在與他說什么，說了句“自便”便進(jìn)了梅林。

　　沒走多遠(yuǎn)，忽見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了一角黑色的衣袍，邊沿繡著的銀色紋路在陽光下泛起一絲幽色，灼華仔細(xì)看過去，“誰在那里？”

　　黑色一閃而過。

　　灼華尋過去，什么都沒有，清新的梅花香味中余了一絲淡淡的旃檀香氣，熟悉又陌生，證明方才確實有人靠近過這里。

　　倚樓警惕的望著四周，“此人武功極高，何時出現(xiàn)的，竟無人察覺�！�

　　“大約只是普通香客吧！”灼華望了眼遠(yuǎn)處，幽幽道，“不然她們兩個也不會放那人靠近的�！�

　　“姑娘，天色不早了，回去罷。”

　　灼華點頭，輕輕應(yīng)了一聲，偶有回首，目光穿梭在梅林間，旃檀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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