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人不要臉果然很無敵
灼華離了涼亭,沒走多久又遇上了徐悅。下意識的,她回頭一瞧,李彧未有跟來,微微舒了一口氣。李彧求親被她所拒,他又有心除去徐悅,這時候瞧見徐悅來尋她,一旦誤會,怕是心中有多一分狠絕了。
她重活一回,是想救贖的,可不想再把他給連累了。
徐悅順著她的目光瞧去,“瞧什么呢?”
灼華答非所問,笑道:“該不會也是特意來尋我的吧?”
也?
徐悅微微揚眉,卻是未問,只溫柔和煦道:“數月不見,來看看你是否安好。”
細細一算,還真是四月余未見了。灼華燦然一笑,帶著幾許狡黠明快,半點不似與李彧說話似的冷漠疏離,“自然是好的,送我的鞭子我也極是喜歡,還未謝過世子呢!世子忙了這半年,可還順利?”
“你喜歡便好。灼華喚我名字便可。”徐悅眉目溫柔如天邊月,許是午宴時吃了酒的緣故,白皙的面上隱隱帶了粉紅,卻無酒氣,“鐵騎訓練之事還算順利,約莫再一年便可向陛下交差了。”
美色啊美色,這樣好的皮囊實在是賞心悅目,灼華瑩然淺笑道:“話說收服兀良哈之事,沒有我也是能成的,如今倒是還要分了一份功勞于我。”
“倒真不是如此。若說排兵布陣、沖鋒陷陣我是在行,可旁的當真是不行。那時候北燕官員折損嚴重,能頂的上來做事的少之又少,三司都去解決雞鴨牛羊,哪里分得出心思去整頓旁的。”徐悅的嗓音如溪流清澈又動聽,“當初上折子時,具體事宜灼華已經說了七八,陛下放手不管,便是信你的計謀能耐。本就是你的功勞。”
灼華瞇眼笑起來,樂道:“那我便當真了。”
徐悅瞧著她,輕輕一笑蕭蕭如風下松,只覺她小女孩嬌俏。
兩人從游廊而下來到梅林中,六月里的梅林只剩了枝葉,雖沒什么觀賞性,倒也頗有生機。
大約是常年習武又行軍打仗的緣故,徐悅個子頗高,每走一步,灼華需得兩步才能跟上,他的腳步極慢,恰好與灼華在小徑并行:“今日還有一事要告訴你的,達孜可汗的請婚折子陛下未有朱批,原樣發了回來。”
灼華微訝,她還以為達孜可汗是酒后醉言,哪曉得他竟真上了折子。
“你……還好嗎?”
徐悅的話問的有些突兀,有些猶豫,灼華抬眼看了他一眼,“我?挺好的。”
徐悅似不大信,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
灼華瞧他的表情頗有些嚴肅,好笑道:“我記得周恒上月回京交差,大約是聽到了些什么罷,是與蔣家有關?我知道的。”
“你早猜到了?”徐悅看著她,她的眼睛生的極好看,眸色淺淺,眸底深深,偶似繁星閃爍,偶似古井深沉,那雙眼睛里的沉靜和淡然,分明是經歷了百劫千難才能打磨出來了。
小小年歲,究竟經歷幾何?
灼華站在樹下,陽光打下來,透過樹葉間隙,幾縷陽光灑在她稍有蒼白的面上,暈上了一層光華,“如今三皇子和五皇子爭的如火如荼,六皇子作壁上觀。應家和趙家,如何肯眼瞧著沈家與蔣家結親,平白給六皇子得了便宜。”抬手接了光暈,如水涌動,“若是從前便罷,如今我重傷損了根基,往后湯藥難離,他們只要稍作渲染,蔣家便是要仔細考量了。”只怕
徐悅語塞,心底為蔣楠可惜了一下。那個少年郎,對此似乎還未有察覺。
灼華望了望天色,面容似十五圓月下的空明積水:“蔣楠是嫡次子,我是縣主,他日入門,長子媳婦也不敢越了我去做宗婦。而我這般身子,大約,她們是覺得我撐不起來的。蔣楠他很好,出身名門,無有惡習,好學上進,可我、并不信什么年少情意,所以……”她看向徐悅,笑了起來,清淺如水,“我也沒什么可難過的。”
她的語氣淡淡,徐悅聽出幾分疏朗之意,又幾分沁涼之意。
他曉得她是個明白人,得體穩重,有心計有謀略,也會隱藏心緒,可到底還是個小小少女,以為面對情之一字,她會傷懷會難過。
如今一看,于婚嫁一事她也是如此冷靜。懷春的年紀,竟似死了心一般。
灼華望著一顆青梅,凝思片刻,轉而又笑道:“歲月,是個煉金石,可最后煉出來的大抵都是黑石頭而已。”
徐悅再次語塞。他雖曾有過三個未婚妻,可都稱不上認識,二十一年的人生,八年都在營中,亦是不懂何為少年情意。
大約,便是心靜如水了。
這片梅林中,種了兩種梅花,一種可食用的,一種純觀賞的,六月里正是果子成熟的時候,灼華抬手摘了兩個下來,拿帕子擦了擦,一個放到徐悅手里,一個自己小小啃了一口。
徐悅低頭看了看掌心的青梅,又看看她,見她吃的高興,便也放到嘴邊咬了一口,立馬皺起了眉來,口水迅速盈滿口腔,酸的厲害!
他看向灼華,卻見她笑彎了眉眼,無奈的搖搖頭,“小丫頭,壞心眼。”
灼華一笑,吸了口風,頓覺牙齒都要軟倒了,倚樓忙拿帕子包走了兩人啃過的梅子。
略一沉吟,灼華道:“方才,李彧來尋我說話,他想求取我為妃。”
徐悅怔了怔。
“我,半盲了眼又損了根基,他求取于我,不過是看我可利用,最后怕是難逃卸磨殺驢的命運。此人,心計深沉,慣能蟄伏。今日他打了此主意,即便沒有應家和趙家,他也不會讓我嫁進蔣家的。”灼華頓了頓,失笑了一下,這樣的事情她竟就這樣與徐悅說起,果然美人當前神志會不清呢!“我的路本就艱難,既如此,更不好做糾纏。”
徐悅也沒想到她會與自己說起這個,更沒有想到身為李彧表妹的她,竟是這樣評價李彧的。
微嘆一聲,他問道:“那往后呢?”
李彧不肯輕易放手,旁的人戶誰敢與其相爭?她又如何逃得開?很快,沈家就要回京了,到時候更是躲無可躲了。
“守著我自己,過完這一生,也無不好。”灼華看向他,眸光清清,如水中明月,“我不難過,也不用為我難過。你是他表兄,你、勸勸他罷。”
她是曉得的,那個少年郎于她,有情。
可是他于她,還未到讓她去爭取一番的地步。
情,這一字太難。
前世栽了跟頭,今世,就……如此罷。
合歡花在流火炎炎中開的正盛,絨絨花瓣如羽扇透軟,淺紅柔嫩似少女纖細的指,淺淡幽幽的香味隨著燦燦晴線里的塵埃輕而緩的起伏,叫人舒心適意。
老爺子最近迷上了下棋,每日都要喊了灼華和烺云下一局,然后發現每一回不是險勝一子,就是小輸一子,然后,老爺子就不喊她們了。
老爺子嘟嘟囔囔:你們這些個小狐貍,不實在!
灼華與烺云:“……”
老太太白了國公爺一眼,“若是老輩里都實在,也很難會有都不實在的小輩。”
國公爺:“……”
煊慧出嫁后的第一日,老太太身邊便發賣了兩個奴婢。
因為,煊慧的婚事外頭的人都以為是老太太做主的,只有老太太近身的人才曉得是她提了一兩句,那么馮氏又是怎么知道的?
這算是無聲的敲打。
可惜馮氏卻是個厚臉皮的,依舊整日里東打聽、西收買,日日里的盯著灼華,甚至于收買到秋水手里,拿秋水的老子娘威脅,秋水也不跟她掰扯什么,你給銀子,我就收,反正原原本本說給姑娘聽,銀子都會賞給她,她自是不會嫌棄銀子多的。
這日給老爺子老太太請了安,白鳳儀正想尋機會找灼華說話,一見馮氏緊跟著灼華一忽會兒的說笑一忽會兒的下臉子,立馬轉了腳步回自己院子去了。
可見,馮氏有多招人厭煩!
長天已經是第三次委婉“送客”了,但馮氏就跟聽不懂一樣,在屋子里來來回回的看來摸去,眼神飄來飄去的,“慧姐兒成婚那日我可是試探過徐世子的口風了,他對我們五姐兒熾華十分滿意的。七丫頭啊,你可別再拿著借口敷衍我。你如今可是縣主,又是與世子爺有同袍之儀的,只要你肯開口,必是能成事的。”
灼華眨眨眼,很滿意?
沈熾華雖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頗有才名,可長相實在是很普通,短短一面,徐悅就能透過外在看透本質了?
雖說徐悅不至于那么膚淺,但不了解的情況下,樣貌不就是最直接的第一印象嘛?他長得那樣好看,身邊的朋友皆是貌美的,如何會對一個樣貌平平的女子“十分滿意”?
真當她是小娃娃,哄著玩兒呢!
懶得和她廢話,直接喊了倚樓過來,灼華柔軟的吩咐道:“既是世子爺滿意的,你去請世子過來一趟,趁著老爺子也在,商量一下什么時候下文定。走吧,咱們先去老爺子老太太那里等著。”頓了頓,回身看了馮氏一眼,又對秋水道,“哦,秋水,去客院把五姑娘請過來,世子爺忙,馬上五嬸子和姐姐就要回京了,往后可就要難見著了。既是要定下親事了,見見也無妨的。”
馮氏跳了起來,忙是阻止,“這事兒還是咱們自己個兒先商議著,老太太為著煊慧的婚事已經累了好些日子了,就不勞煩老爺子和老太太操心了。”
那日她讓女兒吃了幾口酒,假裝微醺時不經意間撞到徐悅,然后自己再及時殺出來,好拿捏一句“男女授受不清”,誰知道徐悅看著溫文儒雅,竟是個石頭,眼看著女兒跌倒竟是連伸手的意思都沒有,就這么叫熾華生生摔在地上。
馮氏不過是看灼華是年紀小,或話里話外的捧著她,或陰陽怪氣的譏諷她,便是想著先誆灼華答應下來,待過幾日她們一走,這事兒她辦不成也得辦成,否則,她就告訴旁人是沈灼華故意攪黃了熾華的婚事。
她們得不到好處,她沈灼華的名聲也別想好!老太太那么偏心她,到時候還不得站出來幫著熾華說定這件婚事。
誰知道這丫頭是個說不通的,恁不給她這個長輩面子,這要是真把徐悅叫來了,她的熾華豈非臉面都丟盡了!
不過,她不答應又如何,回京只要一番散播,非要給她坐實了不可!
“縣主是有能耐的,便是皇帝面前也是留的下名兒的。我聽府里的嚇人說了,那日暴民闖門,縣主可是一張嘴說退了他們。不過是一點面子,縣主都不肯幫忙。到底是瞧不上我們庶房沒個當官兒的。”
灼華假裝不懂馮氏什么意思,端了茶碗吹了吹,雅然一笑,輕道:“怎么會呢?五姐姐可是嫡出的姑娘,老太太一視同仁,這樣好的喜事再多來幾件老太太也高興,怎么會覺得勞累。五嬸子都已經探出了世子口風,趕緊定下才是,老太太和老爺子聽個高興,也沒得什么課勞累的。”手指輕輕磨砂著瑩白如玉的茶盞,“五嬸子也知道,世子爺雖擔著克妻的名聲,可是不信這個的人戶也不是沒有。世子爺官階高生的又是如玉俊美,要是晚了可就要被旁人搶了先了。我年幼,做事兒沒什么分寸,這是喜事若叫我弄黃了總是不好的。到時候外頭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故意要攪黃五姐姐的好事兒,那可不就要傷了兩房的和氣了,還是交給老太太為好。”
馮氏在想什么灼華自然是知道的,想拿捏她再威脅老太太,想的倒是挺美好的。
“……”馮氏果然噎了一下,心道:這小賤人著實不好糊弄。
她掀了掀嘴角,老太太原就瞧不上魏國公夫人的處事之風,前頭又有沈焆靈和徐惟的事情,老太太怎肯再與徐家結親。若是能說動老太太,她還用得著這般費心去討好一個小丫頭么!
詩書不行,女紅也拿不出手,樣貌也算不得多出挑,偏她沈灼華得了封號,樣樣壓過她的女兒,三房如今是占盡了風光,世家貴婦人都在打聽她,誰還會記得她的熾華有多優秀。
可與她耗了也七八來日了,恁她捧著也好,譏諷也罷,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她無事,倒悶了自己心口疼的要命。
馮氏恨恨的盯著灼華,只覺著老天也實在是不公平!
終于閉嘴了。
灼華笑瞇瞇的吃茶,忽又覺得六房的人實在也挺可愛的,雖然能說會討巧,至少不會沒皮沒臉的。
氣候越來越熱,但灼華的身子總是微涼,看著聽風和倚樓練劍,一招一式無比默契,沉穩有力,心下癢癢了起來,取了徐悅送的那根鞭子狠狠甩了一把。
出了汗,渾身濕噠噠卻覺著無比的暢快,回屋時,又貪涼吃了兩口湃了井水的西瓜,一下子受了寒氣,夜里竟咳了起來。
秋水和長天驚了一跳,就怕她忽的又高熱起來,喊了倚樓就去典正居把睡夢中的老先生拎了起來。
老頭隔著紗帳診脈,捻著一把白須一忽會兒的嘆氣一忽會兒的恨恨,聽風臉色黑如鍋底,險些沒賞他一記爆栗,好在秋水攔的快。
老先生白了幾個丫頭一眼,“無事,我開兩副方子,吃下去就好了。天氣熱了,自己什么身子自己曉得,貪涼可沒你什么好處。”
灼華覺著嗓子里癢癢的,不怎么認真的輕輕咳了兩聲,幽幽道:“我病了,需得靜養。”
老先生收拾藥箱的動作頓了頓,又隔著厚厚的紗帳白了灼華一眼,“你堂堂一縣主,還要裝病躲客,窩囊!叫她們滾蛋。”
說罷,老先生將藥箱扔到倚樓懷里,雙手一負,悠哉走人。
灼華盯著承塵半晌,她到是想啊,可這就是做“好人”的壞處,唉……
不過,比之能躲過馮氏和白鳳儀的糾纏,這點點窩囊也就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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