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說服
王氏見灼華進來,表情有些僵硬,然后規規矩矩行了禮。
論長幼,自該灼華先行常禮,可王氏一見灼華進了院子就行了大禮,分明是在諷刺她自持身份多管閑事了。
灼華看了她一眼,進了屋在上首坐下,單刀直入,笑意淺然道:“三哥是沈家子,你是沈家婦,可也未必!
王氏一怔,蹭的站起來,面色刷白,怒氣梗在心口難出。她身邊的何媽媽叫了起來,“沈家的事情,還是國公爺和老太太說了算的,四太太還是您的長輩!”
灼華笑了笑,“掌嘴。”
靜姝碎步上前,對著王氏一福身,道了一聲得罪,左右開弓便是兩個響亮的耳光,對著何媽媽訓斥道:“縣主在說話,你是什么身份!”
何媽媽一驚,忙是跪下。
“何媽媽說的沒錯,如今國公府當然是國公爺和老太太說了算,可!弊迫A端坐于上,然后緩緩前傾,淺笑盈盈看著王氏,“也沒什么是我管不了的,您說是不是?”
倒不是她想拿著縣主的身份壓人,實在是王氏太激動,此刻滿腦子都是她在攪局,若是以小輩的身份來,怕是話都說不全乎了。
冬日的晴線在枯寂的壓抑里變得寂寂冰冷,廊下的回旋風帶動枯脆的落葉卷動,脆脆欲裂,灼華睇了她一眼,緩緩道:“四叔青春早逝,四嬸一人撫養三哥長大成人的確不易。四嬸怨我多事,我也怨四嬸太過。你斷了三日吃喝,可你卻不知,你的兒子已經半月有余不肯吃湯藥了。今日順了你的意,娶了親,然后呢?三哥的身子你是清楚的,不吃湯藥,不調理,整日憂思,還能活多久?非得熬死了一個心理就能舒坦了?”
王氏盯著門口投進的一律冷白光線,搖搖欲墜,卻又驀的尖銳起來:“你以為你是為他好,可我是他母親,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還會害他不成?外頭的流言多難聽,你聽過嗎?斷袖!若是將來那周恒負了他,他又該如何?他的后半生改怎么過?他是否能經得罪流言抨擊,經得起世人白眼?”
她說的快,說的激動,幾日未曾好好吃喝的身子薄弱的很,氣喘急喘,“既然他能喜歡上一個人,可以是男子,自然也可以是女子。只要他成親了,天長日久,他總會和妻子有感情的。這世上那么對夫妻有多少是青梅竹馬,還不都是揭了蓋頭才認識的。沒有愛情又如何,還不是可以生兒育女,好好過日子!”
“你才多大?人生的無奈你懂多少!人言可畏,你懂什么?!”宣泄完情緒,王氏頹坐下來,伏在椅子上哀哀哭泣,“你們如何知道我的痛苦……我該如何對他父親交代……”
灼華看著她,靜默了許久,從后頸處撩了一撮頭發,嗓音是懂得的輕柔,道:“你看,我的這幾縷發是卷的,你問我為什么?天生的呀!你說你喜歡葡萄,我說我喜歡荔枝,為什么?唯心中歡喜而已。就好像三哥為什么會喜歡男子而不是女子,天生的!你帶給他的,明白嗎?打從娘胎里就帶著的,即便你認定他這是病,也是你給他,將會跟隨他一生一世。”
王氏震了一下,面色更是刷白。
灼華望著挺遠了清明不定的光線,清澈道:“生兒育女,你覺得那樣的日子才是正確的,可你問過三哥,那是不是他想要的?他能不能接受與一女子同床共枕?四嬸,其實你的痛苦不是因為三哥的選擇會讓他多痛苦,而是因為三哥的選擇會讓你受到譏諷,你自己無法接受。因為你沒有看到他和周恒在一起的時候,有多快樂!”
王氏消瘦的面孔上皆是悲戚:“快活?這樣的快活終抵不過流言蜚語的抨擊!”
灼華的神色如九月暖陽下的澄澈湖面,平靜而淡然:“人活一世,誰沒有被流言傷害過。你覺得他的后半生會痛苦,可人生是他在過,是痛苦是歡喜,是他說了算的,不是你,也不是任何一個人。若是這樣耗著,三哥的后半生,能有多長呢?”默了默,“大姐姐說的一句話,我覺得挺好的,現在說與你聽:流言也好譏諷也罷,你覺得那不是難堪那便不算難堪。四嬸以為呢?”
王氏苦的酸楚,她心中矛盾,灼華說的她承認、也明白,可是世人嘴苦,豈是一句話就能撫平的。熬過一日冷眼容易,熬過一年也容易,可人生何止那么短?“你太想當然了……”
灼華站起身來,緩緩往外走,曳地的裙擺掠起塵埃飛揚:“試一試又何妨,若是能換他快活一世,哪怕一陣子,咱們這些人,受些委屈受些譏諷又如何?若是周恒負他,天大地大,換個地方再好好活下去便是。誰的一生,當真能夠從一而終?”
“至少,不會抱憾終身了!
“去看看三哥,憂思過度對他的身子沒有好處!
“既覺得沸沸揚揚的流言難聽,留下來住著吧,看看他是不是過得高興,然后再決定到底是不是讓他自己去選擇怎么走這條路。”
回去后灼華便使人與焯華身邊的人說了,王氏再去看,不必攔著了。
又過了兩日,王氏去看了焯華,關起門來不知道說了什么,伺候的人被支去了外頭,只大約聽到了哭聲罵聲,到最后只?蘼暋
然后,王氏便在北燕住下,焯華也開始每日好好吃湯藥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但看得出來,他很放松。
隔日灼華使了人去叫周恒過來。周恒請見王氏,王氏沒有見,只是叫人傳了句話:記得今日為成全你們,有多少人咽下委屈和難堪。
周恒只是回了一句:我知道。
之后,他便時時來,有時也接了焯華過去,倒是十分收禮,傍晚之前必會將人送回來。心底有了著落,二人看起來都很快活。
流言打京里而來,卻再無法影響他們了。
煊慧看著他們一同進來,忍不住的嘖嘖贊道:“果然是賞心悅目!
灼華一笑,“姐姐說的不錯。”
灼華記得焯華的記憶力不錯,某日里拿了賬本去找他,老太太撒手不管事兒了,煊慧馬上要成親了,灼華主持中饋的同時還要管著三房的產業和自己的私產,忽覺得時間浪費的太多,都沒時間放空了,覺得三哥哥該幫她分擔些瑣事,以作報酬才好。
然后發現,她的銀子或許會變得很多很多。
“過目不忘”、“掐指一算就有結果”、“掃過一眼就知錯漏”這種事情,原來真的有!
北燕的一切在干燥而沁骨的寒日里慢慢都進入了正軌,春暖花開,早春種下的種子,在一場春雨后都發芽了。
兀良哈的雞養的不錯,街上擺攤賣雞蛋的大胡子有很多,也常常會上演雞飛蛋打的場面。
北燕的鐵騎訓練的頗為順利,嚴厲如今升了千戶,回來時說起營中的情況,達孜可汗幾乎就要和徐悅拜把子了。
灼華后來細一想,其實要降服兀良哈她并沒有出多少力,欽差和三司出手足矣,不過是時間問題,她出的主意,讓別部來揍“解困恩人”還十分冒險,搞不好又是一場大亂。
如今卻是功勞還要分給她一份兒,嘖嘖,徐世子果然美貌又上道!
父親依舊忙的很,三五日里也未必有機會見上一面。
蔣楠和蔣韻三五不時的來信,灼華只偶有一二回音給蔣韻。
李彧四月底的時候來過一回,說是替皇帝看看鐵騎的訓練情況,在沈家住了幾日,灼華稱病沒見,老太太火眼金睛看破一切,也沒揭破。
五月初的時候,徐悅送來一根鞭子,很好看,灼華細細研究很久才看出來是什么材質的。正好她那根在戰后不見了,這根正好頂上。比之前面那根輕了些,但甩出去之后發現,殺傷力卻是更加厲害了。
灼華愛不釋手,每每出門必是要纏在手腕上。
沈焆靈與云家公子合過了八字,自然也是天作之合,云家的聘禮坐著船來到了北燕,六十八抬,和沈煊慧的一樣。
沈焆靈安安靜靜的繡嫁妝,還是從前的那些繼續繡著,只是新郎換了人。
伺候的人說,她到是沒什么太大的反應,該吃吃該喝喝,偶爾摸個眼淚,發發呆。
老太太知道了,便說解了她的禁足。老太太雖對旁的孫子女沒什么太多的寵愛,但沈焆靈好歹是與她有著血緣的,也不會當真不聞不問。
然后灼華漸漸發現沈焆靈似乎也變了許多,話少、謙卑,打扮上素雅了許多,也不再刻意討好誰,懂得察言觀色,客人面前亦能表現的得體大方許多,不再如從前一般只會嬌柔可憐。
看著她的樣子,老太太只道:“但愿沒長了蘇氏那副心腸,能真的想通吧!”
算著日子煊慧婚期就在眼前,回京的日子便也不遠了。
秋水和長天收拾著箱籠,笑嘻嘻的問道:“蔣公子來過許多信了,姑娘不去一封信么?”
老太太淡淡一聲,“就如此罷!
秋水和長天表示不解。灼華只是笑笑。
六月初,國公爺帶著沈家人來了北燕,這一回五房和六房都來了人,世子的身子越發不好,世子夫人要照顧著,便沒來。
老爺子拉著灼華左看看又看看,笑瞇瞇道:“小狐貍長這么大了,一年多不見,變了這樣許多,漂亮了長高了,都要認不出來了!
灼華眨眨眼,手指挑了挑老頭的一把長須:“祖父的胡子養的不錯嘛!”
國公爺猛的后腿好幾步,捂著胡子嚷道:“有話好說!”
眾人吃吃的笑,對灼華七歲那年絞了國公爺胡子的事情都是印象深刻。
大周文官盛行蓄長須,說是顯得有涵養有文化更儒雅,老爺子當時一直驕傲那一把養的油光水滑的長須,結果被灼華一剪刀繳的亂七八糟,老爺子是氣的不行,想罰又舍不得,只能剃光了胡子重新開始蓄。至此之后,但凡有小輩靠近,老爺子第一反應就是先護著胡子。
然后灼華發現,隨同一道來的還有姜遙。
但是身為質子,兩兄弟不好都離京,姜敏便不能來。灼華又是高興又是失望。
姜遙安慰她,“入秋姑父便可回京任職,到時候咱們便可時時見著了!
六月初五的時候,李彧又來了,這一回跟來的還有白鳳儀!
灼華看著李彧身邊盈盈而立的少女。
一雙桃花眼帶著水霧,因著身子孱弱的緣故,唇瓣只是淡淡的粉紅,通身便流露出一股柔弱溫婉氣質,看著令人生憐,一身碧色繡牡丹花的上裳襯的膚色瑩白,月白色的百褶裙垂順而下遮住繡鞋,梳著少女髻,亭亭玉立,裊娜娉婷,果然是極有顏色的。
白鳳儀啊!
灼華淺色的眼底微閃,笑的輕柔溫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時隔多年,再次相見,心頭免不去微微鈍痛。細細瞧去,白鳳儀正笑吟吟的望著自己,眼神清澈,笑意真摯之間有幾分難掩的探究與妒意。默默一笑,前世里到底還是自己愚蠢了。
白鳳儀的母親沈蓉是灼華的三姑母,定國公府庶出的三姑奶奶,后嫁給慶安候世子為填房,如今慶安候襲爵,她已經是慶安候夫人了,因為前夫人無有子嗣留下,白鳳儀便是慶安候府的嫡長女了。
灼華嘴角溫柔,笑意清雅:“姑父姑母安好嗎?姑母的頭風之癥好些了嗎?”
白鳳儀挽著她的手,十分親密的樣子,“好,一切都好。父親母親也念著妹妹,特特叫我帶了一支百年的人參來給妹妹補身子!
寒暄兩句,灼華不著痕跡的將自己的胳膊抽離出來,讓秋水引著二人先去拜見老爺子和老太太,“我得趣宴息處瞧一瞧,晚些和表姐去看慧姐兒!
姜遙的娃娃臉看起來和善又可愛,笑容純良的和二人頷首告辭,緩步走了會兒,道:“這個人的心思頗深。”
灼華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誰還不是如此呢?“否則如何作壁上觀這么多年,還能暗里發展自己的勢力!
見著他們要說話,倚樓和聽風緩下了步子,留出距離。
姜遙一身米色長衫,外罩一件紫色半透明的外袍,手里握著一把折扇,整個人看上去舒朗而隨和:“若不是你提起,我和你敏哥當初還真是叫他給騙過去了!
姜遙要比李彧長了兩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兩個人是同一款的畜生無害,一張笑面孔不知欺騙了多少人。若說姜遙曾叫李彧瞞過,李彧又何嘗不是被他們兄弟瞞過去了?
前翻經歷一次蘇仲垣之事,老狐貍些的掐指算算也能知道姜遙和姜敏在里頭的作用,又經“搶功”一事,大約也曉得甚至是遠在北燕的灼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只是不知,回京后各家會是個什么態度了。
“也不算被騙過去!蓖ピ豪锘溲凉,石榴開的尤為熱烈柔艷,人行過,即便蒼白的面色也能染了一身紅潤明艷,灼華道:“這個人頗為能忍,從前是安安靜靜的看著那兩個人斗,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從不與朝臣來往,誰又會想到他那時候就已經開始算計了呢?這兩年他故意露出心計,便是要讓那兩人中戰敗的一方身后的人自己靠過去。游山玩水,狀似不經意的與人相處,卻是處處用心,他埋下的暗棋何止百十數,大的小的,只要有用他都會收為己用。”
“他的野心,我猜著大約也不會只是那把椅子的。若真是如此便罷了,可他還想著將整個天下守在囊中。咱們若是死了,姜家也好沈家也罷,繼續存在還是覆滅,都管不著了,但既然活著,總要好好維護的。他若是上位,姜家,在他眼里可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了!
姜遙側首看著她的眼底有驚訝與贊賞,道:“我會盯著他的,妹妹安心便是。他的心機還比不得今上,要算計禮親王府也沒那么容易。”
灼華幽幽道:“怕是難安心的。沈家無心為他爭儲,姜家有手握三十萬大軍,藩云南之地。我在他眼里啊,可是好一塊的香餑餑呢!”
想起前世,灼華心中悵然,若非因為她的恃寵妄為,姜家何至于此?轉而一想,遙哥說的也是,李彧雖心計深沉,姜家的男子也都不是吃素的,沒有她今世的拖累,李彧即便上位又如何?
姜遙笑了一聲,“妹妹能叫他得逞?”
灼華斜他一眼,“哥哥到是不怕我叫他的美色所迷,李彧,生的一張好皮囊呢!”
姜遙踏上曲橋,拼接甚密的木板上微有悶悶回響,“妹妹可非尋常女子,豈會叫美色攪亂心神。若論美色,蔣楠可說不輸于他,徐悅更甚一籌,怎不見妹妹紅鸞星動?”
灼華失笑,“哥哥知我甚深。不過也是可惜了……”
姜遙揚眉,“可惜什么?”
灼華笑瞇瞇的望著他,“他啊,確非咱們對手!
因為姜遙和姜敏自小與她一道長大,比之云南的親兄弟姐妹,他們之間的感情更深,前世他們斗不過李彧,便是因為太在乎她這個妹妹了,事事被掣肘,處處被利用。
姜遙笑了一聲,定定瞧著她的側臉,清麗溫柔,忽覺得這個小丫頭變的太快了。
觀她行事說話,既能討得了長輩喜歡,又能使得同輩人信服,不用疾言厲色亦能使得下頭人敬畏,短短兩年不見竟是長成了大人心思,舉手投足頗有上位者洞察一切的氣勢,沉著淡然,竟是與姑母越來越像了。
他與姜敏自小生活在京中,遠離父母,群狼環伺,曾經在京都這泥潭里,姑母的強大是他們的依靠,表妹的天真爛漫是他們唯一的光亮。
原該是他們護著她的,如今倒要他來提醒他們何處有危險。
這兩年多,這丫頭經歷的,怕是比他們所知道的還要多了。
“我開始懷疑你是否是我認識的那個小丫頭了!
灼華的眼神一暗,踏過小橋,望望生機盎然的院子,明光流轉,“是,一直都是?赡,我也太會演了!
深宅大院,無有親母,不會掩飾自己如何能活?
姜遙輕輕一嘆,轉而又道:“你似乎不大喜歡那白家姑娘,從前你們小姐妹可是要好的很,但凡在京里總是要一道玩耍。還得叫我和你敏哥看著你們玩!
灼華微微挑眉,她表現的那么明顯么?
“沒有很明顯,大約白家姑娘是看不出來的!苯b瞧出她的心思,笑了笑,娃娃臉看上去格外的親和,撩開河邊垂下的柳枝,“你的心思也越來越難猜了。”
“還不是給遙哥看出來了?遙哥想知道什么,問我便是,不用猜!弊迫A從他手下貓腰越過柳枝,“倒談不上喜不喜的,只是人會變而已,人心太難懂,既然看不懂別人,自然也不想被輕易看懂了。”
“妹妹說的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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