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妾室的垂死掙扎(上)
老太太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誰?”
嚴忠沉穩的臉色帶著笑意,道:“回老太太,是雍郡王殿下。”
老太太“啊、哦”了兩聲,終于反應過來,是外孫李彧來了。
李彧今年十六,大周皇室的規矩,皇子年滿十六可開府建衙,他于年初時被皇帝冊封為郡王,封號“雍”。只是她們一直在北燕,難得聽到他的消息,是以嚴忠說起雍郡王的名號,大伙兒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老太太忙喚了孫兒女們去前頭迎一迎。
老先生對皇室中人有心結,一聽皇子來了,喊了陳媽媽找了個食盒來,裝了吃食就回典正居去了。
灼華轉眼看了那盆牡丹一眼,花瓣層層包裹,粉紅里透著一絲瑩白,仿佛是唇色褪去了血色一般。太久沒有聽人提起這個名字了,乍一聲入了耳,就似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又迅速拔出,濺了滿眼的血腥點子,一時間心血翻騰,蝕骨的怨恨難以抑制,經過歲月滌蕩卻為撫平了傷疤,只讓她在血腥的駭浪中入無根浮萍的掙扎。
前世里,她最親近的人死的如何凄慘,而她又是如何被利用被踐踏的,一幕幕、一聲聲折磨著她每一寸發膚,痛的那么清晰。
灼華的手有些顫抖,撫過腹部,隱隱作痛,一遍遍尖銳的提醒著她上一世里,那個人是如何迫害她的。
咽喉仿若被人生生掐住,冷汗細細沁出,在脖頸間閃著蒼白的水色,灼華只覺自己此刻如置身冰天雪地一般,打從心底的發寒。
蔣楠聽到李彧來了,心中本能的生出警惕來,眼眸便是盯著灼華不放,見她面色不變卻在淌汗,“妹妹可是不適?”
老太太一驚,“怎么了?”
灼華迅速強壓下了心頭哽咽和悲怒,彎了彎嘴角:“有些餓了。”
老太太失笑:“好了,快去迎一迎,不可失了規矩,回來便能開席了。”
她們這會兒正在前院的小花廳,李彧從大門處進來也沒多少距離,灼華幾人剛走了沒幾步便迎上了李彧。
只見那人還是前世里俊俏的樣貌,只是這一回帶著前世的記憶再看,盡管他笑的開朗,卻不難發現他眼底掩飾不去的深沉和冷漠。
到底、還是自己太不會看人了。
少年郎笑吟吟的看著她,笑著問道:“表妹可還記得我?”
與李彧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一處,灼華以為自己會失控,會顯露恨意,可此刻真正再見,卻發現方才的氣血翻涌已漸漸平息,只剩一絲淡淡的厭惡在心頭。只盼著他離自己越遠越好。
嘴角掛著臣女最得體的笑意,深深一福:“見過雍郡王。”
沈家兒女跟著行禮。
李彧一頷首:“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又對灼華燦然一笑,俊秀開朗,那笑容仿佛能蠱惑人心,“我稱你表妹,你卻叫我郡王,不大公平。”
她望著眼前這個穿著深藍色袍子的男子,金秋的陽光帶了幾許富麗的碎金,洋洋灑灑的落在他的身上,渡了一層貴氣的光暈,嘴角的笑意輕和,卻尋不到前世以為的那股溫暖的柔和之意。緩緩綻開一個微笑,灼華從善如流,“是,表哥。”
這笑容清淺如白梅傲然,又絢麗如芙蓉盛放,一下撞在李彧的心口,不由愣怔了一下,卻在一瞬間又回了神。仔細瞧著眼前的少女,兩年不見,身子抽長了不少,五官也漸漸長開了些,清麗雅致,眉宇間多了幾分貴氣,十分耐看。
倒是她那雙漆黑的眸子不知何時變成了淡淡的棕色,少了天真,多了幾分難以捉摸的神秘和深沉。眼底也再尋見年少時那份閃亮的愛慕之意!
仿佛他在她眼底不過就是個陌生人!
兩下里一通客氣行禮,便回了小廳里。
李彧雖是郡王,可還是向老太太行了晚輩禮,左一聲外祖母身體康健,右一句外祖母更加年輕了做外孫心中甚為高興,倒是哄得老太太十分高興。
灼華淡淡的看著,還是一如前世里的會做戲討人喜歡。
李彧和烺云、蔣楠、徐惟坐在一處,一眼瞧去,個個兒的好看,灼華頗覺賞心悅目,卻發現蔣楠似乎比他好看許多,他的溫柔更為清澈單純。
她瞇眼一笑,呷了口酒,還是老太太眼光好。
李彧墨藍的眸子不錯眼的看著灼華,似天山上的星子,似乎璀璨:“我此番來是奉陛下之命先來,是為檢查獵場防衛布置的。啟程時娘娘算了日子曉得我許能趕得上表妹生辰,還特意備了賀禮,當時陛下也在娘娘宮里,也有賞賜。自然,我也是有禮送表妹的。”
他一揮手,侍從捧了幾個雕刻精美圖案的木盒過來。
灼華起身接過,陛下賞賜,還得下跪叩謝,李彧卻笑道:“陛下交代,表妹于北遼一案有大功,不必跪謝。”
灼華自是從善如流,只口頭表達了皇恩浩蕩,萬歲萬歲萬萬歲,然后便不客氣的落座了。
老太太瞧著這些花兒朵兒的,眼神中有熠熠光輝,道:“陛下何時開拔?”
李彧恭敬的神色好似只是這位老太太的外孫而已,笑意純澈的回道:“待重陽祭禮后陛下儀仗便會開拔。”
老太太算了算時間,從京都快馬而來需要五六日,若是大軍隨行便要慢些,估計半月時間能到。雖到時候會有營地駐扎,但難保陛下會不會親臨沈家,那些交好的世家或許也會借住。如此,沈家今日起便得收拾打理起來了。
灼華澹澹吃著酒,開拔么,怕是不能了。
壽面吃完,廚房送來了熱湯。
老太太身邊的明月手腳利索,將湯水一一分了去各桌。
到了灼華這處時那丫頭的手似乎抖了一下,震的小翁的蓋子輕輕磕了一聲,長天機警的看了她一眼,見那丫鬟眼下烏青明顯,額間沁出細細的汗水,心中閃過疑惑,不動聲色的將小甕推去一旁。
老太太問了宮里娘娘和定國公的近況,得知丈夫和女兒很好,便十分高興。
又問了李彧這兩年來游歷時的見聞。
有幾回蔣楠、徐惟也曾與李彧一同游歷,幾人從南方的水果頗為豐富,講到西邊的烈馬極為倔犟難訓,再到東邊兒的水產特別的新鮮,北邊兒的山川格外壯闊。
又聊著京里的情形,誰家娶婦、誰家嫁女、誰家又添丁,誰家的官員升遷了,誰家的官員又被貶謫了,誰家與誰家又連了姻親,誰家與誰家忽的又成了死對頭,宮里的娘娘誰得寵、誰失寵。
三人語言風趣,偶帶了調皮調侃,又引經典比喻,大家聽得津津有味。
灼華靜靜的聽著,和前世的記憶做了對比,似乎改變不大。
明月見灼華小甕的蓋子沒蓋,也沒有去喝,熱氣漸漸散去,便小聲提醒道:“三姑娘,湯水冷了就不好喝了。”
灼華抬眼望了她一眼,只是眉目含笑的應了一聲“好”。
李彧則問了許多京中時聽到的傳聞,灼華怎么從狼爪下救了二表妹焆靈的,又是如何察覺的北遼奸細。絲毫不掩飾對她的專注和好奇。瞧著她臨窗而坐,暖陽隔著半透明的薄紗照在她一襲白底兒繡著金桂折枝花紋的襦裙上,和光同塵之下恰似身處云山霧靄之間,神色澹澹叫人捉摸不透那張稚嫩面皮下的真實心思,目光游離,好似神魂早已經離開了這個無趣的地方。
心中大有不解,當年那個總愛跟在他身后,望著他雙眼明亮的小丫頭為何忽然變了?他又不著痕跡的瞄了蔣楠一眼,因為他?
“從陛下處聞得表妹頗有審問手段,當初抓得北遼首腦人物,便是表妹的功勞。”
灼華笑容清淺,抬手撥了撥鬢邊的青玉流蘇,沙沙有聲,只謙虛道:“內宅女子無甚手段,也不過話多而已。到底人還是被劫走了,小女不敢居功。”
老太太看著李彧,又細細瞧著灼華,對她們一熱絡一客氣的態度,似乎覺得十分有趣。又瞧了蔣楠一眼,小伙子似乎很有危機感,眼珠不停在李彧和灼華見游走,一忽會兒的緊張,一忽會兒的放松,神情頗有些復雜的意思。
有危機感就對了,老太太笑了笑,端著酒杯細細淺酌,若非下顎少了三寸胡須,還真是有一股自有神機妙算的老神仙姿態。
明月見著灼華桌上的湯水已無有熱氣,便又提醒了一聲。
灼華停下了箸,招了她過來。
明月似有些緊張,小心問道:“可要奴婢去熱一熱?”
她端了湯水在手中,微微一笑似霜雪浮光:“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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