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醫者
老太太接過灼華懷里的孩子,聽了事情的大概,嘆道:“是個命大的。也虧得是你去了。”摸了摸孩子稚嫩而紅彤彤的臉蛋,“給他取個名字吧!”
“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灼華撫過孩子柔軟的胎發,心中不住的柔軟,隱約里有一種前世的遺憾被今世填滿的感覺,希望她的錦兒在來世里能得一個好人家疼愛,“便叫鳳梧吧!”
老太太看著懷里睡得安穩的小孫子,點頭道:“甚好。”
灼華微有長吁,沉然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原先的乳母孫女兒想著還是不用的好,叫了秋水去請了農戶家新產婦,應該下午晌里能入府伺候了。”
“阿寧想的很周到。”讓陳媽媽抱了鳳梧去次間睡覺,老太太望著屋外跪著了六個丫鬟婆子,發了話,道:“白氏院子里的奴才不能護主,杖二十,發賣出去。”
春桃出去傳話,外頭立馬哭聲、哀求聲一片,候著的婆子們手腳利落,堵了嘴全都拖了出去。
沈家高門,主子和氣,每月米銀極是豐厚,換了旁人家哪有這樣的好日子過,更遑論那兩個已經有了年紀的婆子了,哪能有什么好的去處。
可當她們躲起來的那一刻便是叛主了,沒有打死已算手下留情。
“把人帶進來吧!”老太太微微一嘆,拉著灼華在身邊坐下,“原是不想叫你聽這些污糟事的,可瞧著你今日行事頗是妥帖伶俐便曉得你心底是明白的,有些事你也得心里頭敞亮才行。留下一道聽罷。”
灼華點頭,照規矩喚了秋水長天來記錄。
張大夫和兩個穩婆被帶了進來。
春曉端著個托盤來到老太太身邊兒,恭敬道:“這是姑娘從張大夫的藥箱里搜出來的,請盛老先生瞧過,是催產藥,不過里頭加了旁的東西,可致使產婦血崩。”
老太太手指撥了撥藥渣子,瞥了張大夫一眼,眼底流淌過冷冽寒光,“你是回春堂的大夫老大夫了,治病救人該是你的本分,如何開出這樣的方子?”
張大夫的面色乍青乍白,尷尬與愧色交織在面上竟是一片真金白銀的顏色,“這藥不是我給出的,原本您府中的一個丫鬟來傳話,叫我在白姨娘生產時施針堵住氣血,使產婦氣血擁堵。再者,那胎位本就是不正,便是我不出手也難順利生產。若我開出這樣的方子,豈不是將把柄送到旁人手里。”反正小命自己已做不了主,看了眼灼華,咬牙道:“我既然承認了原本便是要害人的,就沒必要否認這一副藥的事情。”
“是是是,張大夫說的是啊!”站右邊穩婆急著剖白起來,“白姨娘的胎兒是頭朝上的,其實原就會難產的,真是不用故意再用一副藥的。”
左邊的穩婆跟著說道:“孩子胎位不正,我們與您府上的一位大丫鬟說過,可她叫咱們當作不知道。”
秋水停了筆,冷然著神色問道:“不是你開的藥方為何不喊了主家去,做什么藏了藥渣逃走?不是因為心虛,要湮滅證據么?”
“我給的是催產的藥包,端來的卻是使人血崩的湯藥,院子里就我一個大夫,所有人都看著東西從我手里出去的,誰會信我說的。”張大夫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原我就有害人之心,自然是心虛的。”
次間傳來小嬰兒柔嫩的啼哭,所有人的面色都陰了陰,秋水聽著心里不痛快:“妄為大夫之名。”
張大夫張了張嘴,卻也什么都沒說得出口,只余了一聲恨嘆在空氣中散開。
長天恨恨的聲線與她伶俐青春的面孔極是不符,“你們都說與府上的大丫鬟見過,所做的事情也都是為她人指使,那丫鬟是何人?你們又有何證據?”
“聽您府上的人叫她冬生姑娘。證據……”張大夫皺眉想了想,“只有兩張銀票。”
銀票是死物,冬生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了!誰也不能證明是蘇氏下的令,不是么?
老太太冷笑如霜雪:“她倒是會做事,樣樣撇的干凈。”
外頭秋風習習,陽光燦燦如碎金明亮在樹梢間一晃一晃,本是溫柔的,可撲進來的風落在身上卻如深冬刺骨,灼華牙關咬緊,頸間青筋浮起,似嚴密的面具乍然迸裂,難以掩飾的泄露了她心底最深處的怨恨。
老太太回身見她如此,微微一驚,擁過她在懷中安慰著,“白氏在你幼年時照顧過你,你們之間有情分,祖母曉得,阿寧,你信祖母,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
灼華原以為自己是哭不出來的,可一垂眸間眼淚卻如雨滴般落了下來,落在心口,那個千瘡百孔的位置。
“到底是個孩子,這樣心軟重情。”老太太嘆了一聲,站了起來,替她擦去眼淚,牽了她進了內室去。
陳媽媽從次間走了出來,問了長天和秋水,道:“都記錄好了么?”
秋水閣下毛筆,點頭道:“好了,一式兩份,是否就叫他們畫押?”
張大夫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簽畫下去,兩個穩婆原本也沒做什么,自然是趕緊簽字畫押。
秋水收了口供遞給陳媽媽,陳媽媽接過看了看,她對三人說道:“未免消息走漏招惹殺身之禍,今日還是要送你們去衙門的,待府上收拾干凈再放你們出來。”
張大夫點頭,兩個婆子卻不想去衙門,急急道:“這位嬤嬤,咱們兩個其實什么都沒做啊!為什么要抓我們去衙門啊?若是事情傳出去,以后我們還怎么做營生啊!”
陳媽媽諷刺的掀了掀嘴角,冷笑道:“你們兩個明知道咱們姨娘胎位不正,為著銀錢假裝不告知主家,光是這一點你們以為你們還能做什么營生?”頓了頓,“這是在為你們遮掩。那頭尚不知你們全都抖落了出來,今日便是放你們回去又如何,為著保證秘密不泄漏,你們也會被滅口。咱們姑娘仁厚,瞧你們到底還是救了小公子一命這才求了老太太保你們性命。若是你們非要送死,也可成全了你們!要去要留,你們自己選。”
兩個穩婆一聽,立馬嚇得膽顫,忙說肯入大牢等著。
待人離開,陳媽媽去打了熱水進了稍間,絞了熱帕子遞給灼華,“姑娘心軟重情也無不好,這說明咱們姑娘心地良善。”
灼華拿著帕子覆在臉上,躺在老太太的腿上,不想說話,耳邊一聽到鳳梧的哭聲便是忍不住的迷蒙了雙眼。
“有什么好的。”老太太揭了灼華面上的帕子,瞧她紅著眼眶,無奈又心頭的一嘆,“平白給自己心里頭添堵而已。”
灼華不語,翻過身抱著老太太的腰,把臉貼她的肚子上。
“你是國公府的女兒,將來身為正室嫡妻便是玩玩不能有這樣的軟性子。”老太太瞧不得她這副樣子,一把將她拉了起來,道:“蘇氏為什么對白氏下手?”
望著窗外如璧的天空,偶有鴉雀掠過,啼破了一片澄明通透,灼華吸吸鼻子:“怕是以為白姨娘要害二姐姐吧!”
直到這會兒灼華才算真的明白過來,原來白氏在沈焆靈的香囊里動手腳,原來就是為今日做了鋪墊。
因為她曉得,母親的死因即便她肯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的,當年之事蘇氏定是早將人證物證都湮滅了,空口白牙的,誰會信呢?
索性假裝對沈焆靈出手,引的蘇氏懷疑白氏是否曉得些什么,從而對她下手。
冬生、翠屏表面上都是蘇氏的人,所以蘇氏有何動靜她們都可第一時間告訴白氏,比如大夫、穩婆,比如云山繞。
她連自己和腹中孩子都算計進去了,一旦蘇氏入局,便逃無可逃。
可她們再怎么算,都想不到蘇氏竟這么狠,會將伺候了蘇氏五六年的心腹冬生都給殺了。
等一下!既然冬生和翠屏都是白氏安排的人,翠屏又為何真的殺了冬生?
灼華心中一動,莫非白氏還留有一手?
心思流轉間眉心微動,引得老太太連連皺眉,凝眸道:“你讓蘇氏以為你是信她的,也當祖母老糊涂了不成?”
灼華抬手環住老太太的脖子,腦袋埋進老太太的脖頸間,悶悶道:“什么都瞞不過祖母。”
老太太輕輕撫著她面頰,似要為她拂去所有的憂愁,慈愛道:“曉得你聰明,看事情也明白,有時候糊涂些罷,活得才不會那么難。”
“她、她與夏竹,就剩下她們了,如今連她們也沒有了。從前她們為了避嫌,總是不肯于我親近,可我曉得她們在,心中留有念想。”一想到她們算計了這么些年就是為了給母親報仇,為了將她保護起來那樣小心的避開她,灼華心頭就悶悶的痛著,“祖母,以后這個府里便找不到和母親相關的人了,都沒了……”
前世里她什么都不知道,白氏和夏竹死了,她沒有什么感覺。可今世里什么都知道了,看著她們死在眼前,心中刀剜一般的痛。
她心中許與秋水長天、倚樓聽風雨今世快活,卻一次又一次忽略了暗中關懷著她的她們。
她們前世一次,今世又一回,死了。
可盡管如此,蘇氏卻還好好的活著!
眼睛好痛,愈發的霧蒙蒙一片,怒火與愧悔梗在心頭,不知是為了白氏她們的死,還是為了母親的死,或許更多的是在恨自己的無能和無知吧!
老太太摟著她輕輕的搖晃著,抬手揮了揮,陳媽媽領了意思,帶著屋里的丫鬟都退了下去,只留二人在屋里。
“你與祖母說,你還曉得些什么?”
說,說什么呢?
告訴祖母,其實她一直到知道白氏在隱忍算計?
告訴祖母,其實她也一直在尋機復仇么?
說了有什么用,白氏和夏竹已經死了,翠屏和冬生也死了。
若都說了,祖母定會猜出她是故意中毒的,往后便也不會再叫她插手蘇氏之事的,她們都希望她的手是干干凈凈的。可是母親的仇,白氏她們的仇,都要靠別人的手去結束嗎?
不能的,這一切,都要這件事結束在她沈灼華手中才能圓滿了。
灼華伏在老太太的膝頭凄凄哭著,悶聲不語。
老太太嘆氣,不再迫她,“罷了罷了,不想說便罷了,交給祖母,定不叫你們白受了這些。”
大夫和穩婆被扭送大牢的消息很快就傳去了蘇氏的耳中,蘇氏遣人去打聽消息,但保元堂的人嘴巴最是緊,白氏院子里的人又都被發賣了出去,什么都探不出來。
叫了沈焆靈去灼華嘴里探口風,灼華連見都沒見。
蘇氏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焦急的,今日里正好出了小月,領著婢仆便往灼華的院子去。
宋嬤嬤面色端肅立于院門之內,站的筆挺,一派老嬤嬤的氣派,淡淡道:“大夫是姨娘請的,穩婆是姨娘雇的,白姨娘血崩這幾個人不去救治竟撒腿就跑,若不是姑娘念在白姨娘照顧一場的份上去瞧了,怕是小公子這會兒都無有性命了。白姨娘是郡主的大丫鬟,娘娘親自抬的姨娘,蘇姨娘這是在對郡主和姑娘表達不滿么?”
蘇氏滿面敬畏的連道“不敢”,“嬤嬤恕罪,只怪我近日養著身子,多有不周到的地方。”
宋嬤嬤面色如霜的睇著蘇氏,發間的翠色簪子在陽光下深沉的閃著光,更稱的老嬤嬤的神色端肅決絕,“蘇姨娘該去跟老太太解釋,而不是來這兒找姑娘說話。要不是姑娘柔善心軟還念著蘇姨娘當年一點照顧的情分,姨娘這會兒可不在這里了。姑娘昨日受了驚嚇,老太太交代了叫姑娘好好歇兩日,姨娘回吧。”
白氏如何生下的孩子,大夫和穩婆是否吐口,宋嬤嬤一概不說,由的蘇氏自己個兒去猜。
蘇氏面上惶惶不安,絞著帕子十分不安的樣子,惶惶道:“我真是不知的呀,雖說老太太將白姨娘的胎交于我照料,可最近我也砸養身子,這些事都是交由冬生去看顧的,我并無太多過問啊!”
宋嬤嬤嘴角一掀,淡淡道:“冬生姑娘卻是姨娘的人不假吧?如今死無對證,當是由得姨娘來說嘴了。”
死無對證,這話蘇氏當然曉得。
事情到了那樣的地步,殺了冬生也并不算走錯了棋。其實張大夫和那兩個穩婆即使真的吐口了,老太太也不能拿她怎么樣,畢竟她始終沒有和他們打過照面,更無有說過任何話,沒有人證沒有物證,老太太就算再不喜,也不能給她定罪。
只是如今她出了小月,老太太卻絕口不提重交管家之權的事情,沈灼華的支持對她而言便顯得至關重要的了,少不得要來好好親近和解釋一番的。若是沈灼華因此是厭煩了她而鬧將起來,堅持不肯讓她做了三爺的繼室,便是慶安候府的人來了也使不上力了。
蘇氏緩了緩情緒,溫柔道:“我曉得老太太心中疑我的,可事情并我做下的,實在不知如何辨白。昨日聽聞姑娘受了驚嚇,今日來不過是瞧瞧姑娘是否安好。”
宋嬤嬤依舊面無表情,正待說話,秋水迎面走來,微微一福身,含了清淺的笑意道:“遇上昨日的事情,姑娘心中憤憤,那可是兩條人命呢!姨娘該有所體諒。姑娘方才吃了安神湯剛睡下,姨娘有心了,今日便先回罷。”
見著灼華身邊貼身大丫鬟來說話,態度比之宋嬤嬤要好許多,蘇氏表情微微一松,笑著應下,“還秋水姑娘請替我問候姑娘安泰。”
秋水頷首一笑。
蘇氏扶著劉媽媽的手轉身離開,待聽得院門關上,劉媽媽擰眉道:“三姑娘今日連見都不見姨娘,怕是不好啊!”
蘇氏抿了抿唇,面上早不見了方才的惶惶,問道:“看過冬生和翠屏的尸體了?”
劉媽媽點頭應道:“看過了,死得透透的,親眼瞧著老太太的人拉去亂葬崗埋了的。”
蘇氏望著白翼翼的日頭,長吁一聲道:“凡事都是透了冬生的手去做的,只要她死透了,便再無人能把事情攀咬到我的身上來。就如當初白氏在靈姐兒的香囊里放天麻子一般,老太太也不過是罰她禁足而已,難不成換了我就要喊打喊殺了?老太太疑心我又如何,這樣的事情原就是家丑,不能拿出來說,沒有人證沒有物證,疑心也不過是疑心而已。”抬了抬下巴,傲然道:“只要有永安侯府在,無人敢拿我如何的。”默了默,狠狠一握拳,“白氏不得不死,她對靈姐兒動手了,難保她是不是曉得了當年的事情,在為舊主報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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