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另一出人生另一出戲
說那文遠伯受了妾室的攛掇,想把嫡長女嫁給布政使參政家的庶長子,兩家議親議的熱火朝天,作為當事人的宋文倩與父親吵鬧了幾回,無果。
正當旁人感慨一朵青春風華的牡丹花就要插上一塊爛牛糞的時候,故事發生了極大的轉變,陳家被御史給參了,還是狠狠參了好幾本,接連幾日的被參。
就在昨日里,京里發來了明旨申斥陳大人寵妾滅妻,不修私德,自私無德等等。
總之,陛下言下之意很明顯,姓陳的,你這樣做傷害了朕嫡母的感情,讓她思念起了過世的太子,你要知道朕的嫡親兄長就是被先帝爺的寵妃搞沒的,朕提拔你,重用你,你卻這樣登不得臺面,朕十分生氣,今日就奪你官職,回京來懺悔吧,欽此。
聽聞此事,嚇的文遠伯立馬關上了大門,再不敢提與陳家的親事,回頭又吧自家妾室溫氏狠狠罵了一通。
要說文遠伯那么寵愛這個妾室,怎么舍得狠狠罵她呢?
那要說起文遠伯府里的另一出戲,一樁跌宕起伏又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沈焆靈指間繞著絲帕,柔聲問道:“文遠伯府真的有新寵了?那溫氏得寵十多年,伯爺為著她連蔣家都得罪了,怎就忽然不喜了呢!”
沈煊慧輕搖團扇,慢條斯理的語調里帶了淡淡的諷刺,“管你什么身份,不愛了就是不愛了,管你從前怎么深情,年老色衰如何比得鮮花嬌嫩。”
灼華笑笑,繼續吃果子。
話說某日里文遠伯下了衙,在街頭遇見了賣身葬母的美麗姑娘,心頭憐惜之下,大手一揮給了筆銀子給姑娘安葬母親,并表示不需要她賣身,然后瀟灑離去。
姑娘對恩人懷了無盡的感激與戀慕,回去安葬了母親之后四處打聽了恩人名諱,第二日早早等在文遠伯府大門前,見著正準備去上衙的恩人,淚眼蒙蒙似春花沾雨的楚楚柔弱有眸光含情,說什么也要給恩人磕三個頭。
據見過那女子的人說起,那姑娘身姿蒲柳,眉目盈盈似水泓,巧鼻櫻桃嘴兒,說話輕聲細語,溫柔謙卑,叫人聽得心腸柔軟,端的是美貌無雙。
文遠伯心里最是憐愛此等柔弱的女子,心下憐惜的不行,直想收到后院里去好好疼惜一番,卻被得了風聲匆匆趕來的溫氏截胡,看著溫氏心碎的表情,想著跟溫氏恩愛一場,便做了罷。
誰曾想那美麗柔弱的姑娘孤苦無依之下又遭可惡親戚欺凌,竟要將她賣去青樓,柔弱的姑娘卻是個有傲氣的,逃了出去便要投湖自盡以保全清白。說是緣分啊,趕巧又叫文遠伯遇見了,沖冠一怒救美人,打跑了可惡的親戚。
嬌弱美麗的姑娘淚水漣漣,望著男人的眼里滿是幽幽情意,凄凄然給恩人行禮感謝時虛弱脫力的暈倒在了男人的懷里。
男人何等的憐香惜玉,怎么愿意美麗的姑娘繼續飽受苦難,當下抄起姑娘的膝彎便抱了回府,當天晚上天雷勾地火,行了鴛鴦好事。
于是美麗嬌弱的姑娘便成了文遠伯的新寵,人稱李姨娘。
灼華聽得不禁嘖嘖兩聲,這一波三折的見面,真是太符合時下男子的口味和心態了,蔣楠啊蔣楠,真是看不出來還挺有想法呀!
那李姨娘是個溫馴聽話的,白日里盡心盡力的伺候主母湯藥,夜里風情無限的伺候主君,連清冷的大姑娘都夸她是個好的。
溫氏獨寵了十幾年,哪里肯容得下這么個年輕美麗的姨娘在眼前晃,在文遠伯面前流著眼淚回憶著美好的從前,再告白一番自己的深情,然后嬌嬌弱弱的病了一場,暗暗的表示有姓李的就沒有姓溫的,文遠伯與其恩愛一場,情分還是有的,可到底半老徐娘的魅力是敵不過二八佳人的,男人裝著糊涂,白日里來瞧上一眼,依然夜夜宿在李姨娘處。
兩人濃情蜜意,旁若無人的眉來眼去,你儂我儂。
溫氏得不到理想的結果,“病”很快就好了,一改態度,竟與李氏做起了好姐妹,拉著手給李氏介紹府里的奴仆,大聲的告訴奴才們不可欺了新姨娘面子嫩,暗暗的向新人示威,自己才是府里真正的女主人。
果然李氏往后見著溫氏更加溫馴乖覺,夜里伯爺鉆進李氏的被窩,一番云雨之后溫柔體貼的表示,“溫姐姐與伯爺自小的情分,還是勻一些日子去溫姐姐那里,別傷了老人兒的心。”
文遠伯見此愈加的喜歡李氏,而那一“老”字便似刻在了文遠伯的眼睛里,好似一閉眼就能看見溫氏眼角的紋路,至此之后哪里還肯去溫氏的屋子。
然后某一日二姑娘宋文蕊和李氏在園子里親親熱熱散步的時候,不知怎的李氏就掉進了湖里,險些送了小命,李氏好容易醒來,委委屈屈的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沒踩穩的緣故。
而這時候卻有丫鬟表示自己親眼看見二姑娘推了李姨娘。
文遠伯見自己寵愛了十幾年的嬌柔愛女,竟是個要人性命的很辣心腸,氣急之下將宋文蕊關了禁足。
溫氏哭哭啼啼的去給女兒求情,又被文遠伯訓斥的一番,第二日溫氏又去求李氏,還給李氏帶去了許多的好東西,想著只要李氏求情必定能把女兒放出來的。
誰知當夜李氏便腹痛不止,還鬧了大出血,大夫來了一疹,卻說傷了身子,以后也不會有孩子了。
文遠伯大怒徹查,發現竟是愛妾毒害新歡,怒及之下反手就是一巴掌賞給了溫氏。
李氏蒼白著臉爬下了床,一把撲在男人的懷里,嬌嬌弱弱的表示自己命苦,“妾不怪罪任何人,都是命。”
憐香惜玉的男人都是有通病的,就是愿意照拂弱小,瞧著氣息弱弱的新寵,被害了還要替人求情,真真是善良的很,心下更是憐愛的不得了。
溫氏母女兩個得了文遠伯十多年的寵愛,不會因此真的失寵,可那李氏也不是吃素的,每每見到那對母女有翻身的苗頭,便哀哀凄凄的對月空流淚,感慨自己命苦,此生再也不會和心愛的男子有自己的孩子了。
文遠伯一聽立馬怒氣重生,心中生起的一點點對那舊愛的憐惜,立馬沒了。
其實似李氏這樣的瘦馬,打從一開始就是不能生育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戲而已。
而宋文倩母女,從頭至尾就只是靜靜的看著。
或許開始的時候,蔣氏是不知道的,可后來漸漸也看明白了罷!
她心里是什么想法呢?
灼華猜測著,許剛明白過來的時候她心中是憋屈的,是恨的,自己忍了那么些年,熬了那么些年,最終還是逃不過這一天,可后來看著那對母女處處吃癟,心里大約也痛快了吧!
溫氏如今忙著爭寵都來不及,至少不會再有時間去算計宋文倩的婚事了。
倚樓說的生動,姑娘們聽得也高興,可笑著笑著,慢慢都笑不出來了。
世上男子即便不似文遠伯寵妾滅妻,可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呢?
熺微還好,畢竟年歲還小,不懂男女之事,只覺著聽得十分有趣。
煊慧和焆靈卻是都心有戚戚的樣子。
即便你有再好的家世,即便年輕的時候顏色再好,可,朝代更迭,家族起落,花開花落,誰又能永遠的笑下去?
陛下賜美人,同僚贈美妾,長輩塞小星,你不主動,有的是人幫你主動,你還不能表現出半點的不樂意,否則就是一條“善妒”的罪名扣下來,到時候就又要有無數的人跳出來說你不賢。
上一世,她的丈夫李彧是親王、是太子,他有好多側妃侍妾,無數的美人,她是正妃,可除了初一、十五,他的夜晚都是屬于旁人的。她不但不能妒忌,還得在李彧偏寵了哪個美人后,幫著平衡掣肘。妾室有了孩子,他不想留,還要借著她的手去除掉自己的孩子,叫她這個癡心人背負罵名。
上一世,沈焆靈那樣得徐家看重,那樣得徐惟寵愛,還不是要一個又一個的把美貌女子送給丈夫,好博一個賢惠的名兒么!
更何況女子待到四十,便不再適合生育了,到了那天,作為妻子在不愿意也必須歡歡喜喜的將美貌女子送上丈夫的床。然后,在漫長的后半生里,還得微笑著、賢惠的看著丈夫再與旁的女子恩愛生子。
年老色衰的正室,又能做什么呢?
不過是數著屋里的青磚,一回又一回,而已。
聽完了文遠伯家的戲,剛送走了姐姐妹妹們,秋水就領著宋文倩進了來。
宋文倩拉著灼華細細瞧了好一會兒,青絲半挽的垂在臉頰處,更顯面色蒼白柔弱,好在眼神明亮,看起來還算有精神,“你也太會瞞了,要不是昨日聽表哥說起都不曉得你中毒的事。”
“府里出了個心思腌臜的,總是不光彩,哪里還敢往外了去說呢!”灼華無奈的一嘆,感慨道:“還好不是什么劇毒,已經無礙了。”
宋文倩眸光微凜,“我聽表哥說,那要需得長時間的下下去,可忽然加了朱砂去催化,顯然是不想要你性命的,若如此,她費那么大周折想做什么?”
灼華蹙眉搖頭道:“誰知道呢!”
宋文倩微微斜了他一眼,戲謔道:“你是不知表哥說起的時候臉都白了,可見他著急呢!”
灼華裝不出來嬌羞樣子,只得抿唇傻笑。
宋文倩好笑的搖搖頭,又問道:“查出來誰做的了么?”
灼華似茫然的望著門口的光陰,“哪里這么容易,證人都叫滅了口了。”
“你……”宋文倩看著她,似有話說,又有些為難的樣子。
灼華揮了揮手,秋水長天退了出去,倚樓和聽風守住窗口,“姐姐有什么說就是。”
宋文倩隔著門窗看了眼倚樓的身影,道:“你這幾個丫頭倒是妥貼的很。”
灼華目光溫和,點頭稱是,若非如此,她日子可就真的難了。
宋文倩拉著她的手,道:“我和母親昨兒一直都在想會是誰,原以為是北遼的奸細,可聽著表哥說的是長久給你下的藥,便無有可能了。你的為人我們是知道的,最是能忍好相處不過的了,算計你卻不要你性命,那便是對你這個人有所圖謀了。”頓了頓,“所以你如今可在愧疚她掉了身子?”
宋文倩說的不算隱晦,卻也沒有點了名兒,道:“你對她有所愧疚,必是要為她言語的。她得了管家的權力,咱們這些外人多少也能看明白些東西,但她兄長再得力到底不過是個侯府的庶出,老太太給了臉面,卻未必真叫她扶正,你們可是國公府的門第,如何能叫他們破落的侯府拿捏的!”
灼華凝著窗外灼烈的日頭,微微一笑。這便是聰明的思維了。
宋文倩眼中一片清明了然,“都是一輩子熬在高門大院里的,門第身份的重要性,咱們懂,她也懂。你得家中長輩的疼愛,咱們知道,她也知道。老太太瞧不上妾室,又是誰人不知?那蘇氏我是見過兩回的,是個有心機的,可他們永安侯府如今看著風光,到底還只是個空架子,哪個勛爵人家不是靠著幾代經營才有些根基的。她想要更順利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你便是她眼里最好的籌碼。所以她只害你,卻不要你性命,便是想拿你做情分立功勞。”
宋文倩說的有些急,她們曉得灼華是聰明,可到底年幼最是扛不住人情,若只是叫蘇氏順勢利用一把得了個便宜也便罷了,若真是蘇氏下的手,如此心機算計,以后灼華哪里還有穩當日子可過的。
“這些東西不必我來說,你看的比我要通透,我所懷疑的其實你心里也都懷疑過,是吧?”
灼華面色漸漸沉了下去,唇瓣抿了抿又淺淺笑了一下,握著她的手微微捏了捏,似在找一份相知的感同身受,淡聲道:“瞞不過姐姐和表姑母。”
前世里她與宋文倩不過點頭之交,與煊慧更是雞飛狗跳,今世里這般懂自己的人竟是她們,可說是緣分當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宋文倩說的是啊,都是大宅門里熬了一輩子的,蘇氏怎么會猜不到老太太的用意呢?
見她如此說,宋文倩心下稍稍松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沉沉道:“總算你也有所防備的。可那人如今已是如此,往后呢?她能一回得手就會有第二回,只有那千日做賊的,哪有咱們千日防賊的。千萬要定下了罪才行。”
屋子里的冰塊漸漸消融殆盡,一股暑意順著窗欞縫隙進來,悶得人喘不過氣,灼華點頭道:“如今老太太暗里查著,想來很快就有個結果的。我若不傻些、天真些,哪里能穩住她們。”
宋文倩嘆了嘆,只覺得人生大抵都是這樣艱難了,“難為你小小年紀了。原想著你有老太太護著還能安穩些,如今瞧著竟還比我難。那溫氏不過鬧些好處去,你家這個卻是狠的。我外家雖遠在京里,好歹關鍵時候能幫上一把,可禮親王府哪怕權勢再高到底遠在云南。老太太再護著你,可先得是定國公府的當家主母,然后才是你的祖母,有些表面的文章還是得做。”
灼華對宋文倩母女的關心十分感激,如今她們自己尚且身在水深火熱之中,卻還要分了心力來關心自己,寬慰的笑了笑,道:“便是如此我才更不能叫祖母為了我而為難,有些委屈,終究還是要忍過去的。”
宋文倩壓了壓眼角的淚痕,目光落在那一汪冰雪消融的水面上,它獨自沁涼哪還管著人是否有涼意,心里難受,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她,“那時候我還不明白,如何你看我家怎那樣清楚,如今算是明白了,哪里是旁觀者清,壓根是你經歷的比我難。”
“旁人瞧咱們出身高門,進進出出前呼后擁的那樣風光,哪里會曉得咱們過得竟是這樣污糟日子。”灼華面上有薄薄如霜的涼意,“咱們都好好的,這樣的日子總能過去的。”然后又問了伯夫人的身子,“表姑母近日好嗎?”
宋文倩立時紅了眼眶,微微撇開了臉去,眼淚巴拉巴拉的直掉。
灼華心頭不免突突了一下,急道:“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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