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寇人屠
晚飯過后,游離迅速回到房間。
這次,他并未像往常一樣趺坐入定,而是在屋內來回踱步,對先前在一樓大堂見到的那個白衣男子頗為在意。
那是一種沒來由的警覺和戒備。他本不是那種凡事都依賴直覺的人,但這一次不同,他卻無端地生出一股子焦躁來。
來來回回走了好一會兒,樓下酒客的喧鬧聲不時傳了上來。
“得月酒樓算是安西城排得上號的大酒樓了,隔音效果居然這么差。”
他咕噥了一句,有心轉移注意力,便運轉起傳心術,悄悄釋放出神識,想要弄清楚這聲音是不是來自在樓梯見到的那些人。
隨著神識漸漸覆蓋了樓下的房間,那些觥籌交錯、滿面紅光的身形,便一一映現在他的神識感應之中,清晰如在現場親歷一般。
只見屋子中央擺著一張長桌,上首坐著一位皮膚白凈、長髯垂膺的中年儒士,頭戴青黑軟腳幞頭,身穿紅色襕衫,氣質儒雅,眉宇藏威。
其余一眾官員則分列兩排而坐,總共有八人之多。這些身居安西州要職的官老爺們,各各推杯換盞,氣氛雖然熱烈,但若仔細看,便會發現,每個人無論是飲酒還是說話,其實都很節制,絲毫不像游離一開始聽起來的那樣放浪形骸。
“這些人之所以來這里設宴,八成是巧榭受損,暫時接不了客的緣故?”游離忍不住想道。
這時,其中一位體態臃腫的中年文士慢悠悠地站起身,朝著上首作揖道:
“今晚歡宴,承蒙知州大人厚愛,下官心懷惴惴,懇請敬酒一杯。”
說著,端起身前的酒盅,一口氣喝盡。
看到這里,游離便知道了,那上首坐著的,正是安西州的知州李自牧。
李自牧舉杯,微笑頷首,小酌了一口,示意其落座。然后眼神微微掃了一下右首。
坐在他右首的是一名身穿武服的中年漢子,立即會意,于是起身抱拳道:
“諸位大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請容我一言。”
眾人紛紛放下酒杯,停止交談,齊齊看向他。
那人接著說道:
“今日李知州親自做東,請各位同僚歡聚,一為與大家多多交流,增進感情,二為大家打打氣——想必大家也知道,近日安西城內風聲鶴唳,人心惶惶,正是需要諸位同道堅守本職的時候,大家辛苦辛苦,爭取早日將局面穩住。”
其他人聞言,紛紛表忠,皆道“定當唯知州大人馬首是瞻”云云。
游離將這一切瞧在眼中,覺得新鮮,忍不住吐槽道:“沒想到這里的官場也作興開動員大會的?”
此時,又有一個上了歲數的官員問道:
“我等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職位雖卑,亦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只是,敢問司理大人,安西城的局面可不是我等一眾文官小吏能左右的,除了知州大人,還需要大都督府的合作才行。”
王庭之等的就是這類回應,當即笑道:
“錢師爺所言極是!李知州雖然身兼安西路安撫使一職,但其實也只是個有名無實的虛銜罷了,整個鎮西邊軍的軍政大權實際還是掌握在寇大元帥手里。在座的也都清楚,李知州剛到任時,年輕氣盛,與寇大元帥發生了些不愉快。兩年來,一直夙夜憂嘆,盼著與大元帥修復關系。”
此言一出,現場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王庭之頓了頓,話鋒一轉道:
“前兩日,李知州好不容易請動了寇大元帥,今日便是想以宴請群僚的名頭,請諸位作個見證。見證兩位大人摒棄前嫌,勠力同心,此為大隨之福,亦為安西路百姓之福。”
眾人聞言,反應不一,但最后還是齊齊道:“如此,確為我安西路之福!”
錢師爺假么意思地環視一周,又問道:“不知寇元帥何時到?”
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個雄渾嘹亮的聲音:“寇元帥到!”
眾人齊刷刷起身,就連一直端坐不言的李自牧也跟著起身,一齊看向門外。
先有兩名身穿甲胄的武將魚貫而入,掃視現場一眼后,抱拳致禮畢,便分列房門兩側。
隨后,便有一名身高八尺的魁梧大漢走了進來。其人滿臉虬髯,粗眉斜飛,大眼厚唇,正是威震西域的鎮西三軍大元帥——寇毅。
此時的寇毅,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居家常服,更未佩帶刀劍等兵器,一身輕松地走了進來。
與眾人頷首致意后,再與上首的李自牧抱抱拳,算是打過招呼。然后在下首近門的位置隨意坐下,嚇得原本坐在兩邊的錄事參軍曹雄、師爺錢騮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漫說這幾乎貼身而坐的二人,就是樓上偷窺的游離都不免聳眉,實在是這位功勛卓著的軍方大佬威勢著實驚人。
“不愧是令匈奴人聞風喪膽的‘寇人屠’,身上的煞氣好重!”
游離暗中咋舌,就連他這種山溝溝里長大的孩子,從小都聽說過“人屠”的威名。
據說當年的安西州還屬于大桓的國土,寇毅陳兵在剛剛攻下的宣州,與固守安西州的匈奴軍隊對峙。當他聽聞匈奴人決定撤退時,在堅壁清野之余,甚至不惜屠戮本城兩萬多百姓,也不肯留下絲毫人口和資源給大隨鎮西軍,盛怒之下,親率安化軍一舉攻破安西城,并追擊敵軍兩百余里,最終在青川河谷圍殲匈奴邊軍八萬余人,并坑殺降卒二十二萬,落得一個“人屠”之名。
光是這份兇名,就能鎮住在場任何人,包括李自牧。
寇毅朝兩邊的侍衛看了一眼,二人會意,當即退出房間,守在門外。屋內的那份壓力瞬間就小了很多。
見一眾官員皆不敢出聲,王庭之是武夫出身,相對還好些,便起身抱拳道:
“承蒙寇元帥賞光,李知州……”
寇毅卻似未看到一般,舉起手中的酒杯,朝在座眾人轉了一圈,一飲而盡,然后一言不發地起身離席,推門而去。
眾人面面相覷,都還沒有從剛才的威壓中緩過神來,更別對此作出多余的反應了。
李自牧眉頭漸漸朝中央聚攏,想冷哼一聲,以此來表達自己面子受損的不滿,卻發現始終未能哼出聲。
王庭之見狀,當即笑道:“寇大元帥喝過了酒,說明已經接受了李知州的提議。”
其余人等聽到后,都像回過魂來一般,紛紛附和,然后不約而同地起身,對著上首的李自牧敬酒慶賀。
一時間,席間的氣氛又似乎變得融洽起來。
游離嘆服與寇毅的威勢之余,忍不住倒在床上,笑得滾了又滾。
然而,兩息過后他停止了滾動,笑容更是僵在了臉上。因為那股煞氣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房門前,一動不動了。
“不會是找我的吧?”
腦海中剛冒出這個念頭,房門便很應景地響了。
游離心中一萬頭神獸奔騰而過,心念緊急轉了又轉,最終頹然放棄了一個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乖乖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眼前便似站著一堵墻。
他抬起頭來,看著低頭俯視自己的寇毅,竟然沒感覺到多大的威壓。
寇毅出現在得月酒樓時,他就已經確定了,此人雖然煞氣盈身,但本身卻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可就是這樣一個凡人,卻能在某一時刻散發出堪比凝丹期修士的上位者威壓,當真是稀奇得緊。
難道是殺性和殺業過重的緣故?
他一邊懷著類似的疑問,一邊延請三人入內。
寇毅也不客氣,大步流星地走到桌邊落座,兩名侍衛很自然地動手搜檢屋內,然后自行動手煮茶。
游離的心里直翻白眼,這也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吧?我跟你們很熟嗎?
腹誹不已地在寇毅對面坐下后,他便直直地與之對視,絲毫不肯露怯。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賭氣一般,都不主動開口說話。一時間,屋子里的氣溫仿佛降到了冰點。
過了半晌,直到兩位侍衛各端上了一杯茶,寇毅這才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率先開口道:
“知道我為什么來找你嗎?”
游離早有預料,說道:“保安鏢局的緣故?”
寇毅繼續喝茶,然后慢悠悠道:
“知道就好。想必你已經從相關渠道得知了,保安鏢局的確是我暗中安排的眼線,與機宜司一暗一明,助我隨時掌握安西城內外的情況。”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到確認這個消息時,游離的心里還是不由得一緊,意識到自己最擔心的那個情況,發生的概率更大了。
寇毅放下茶杯,俯視著他道:
“你本姓游,那么你那個失散的哥哥便是叫游大山了。游大山進入保安鏢局時,不到六歲。我們也對他做過背景調查,可惜當時兵荒馬亂的,找不到你們一家。而這樣身份‘干凈’的孤兒,又最適宜培養成諜探人員。”
游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問道:“他……還活著嗎?”
這位“人屠”輕微地動了一下喉結,然后回道:“我們也在確認。”
游離又問:“是去宣州路上,還是押鏢去巨石城的路上?”
寇毅道:“押鏢。”
“如果……我能知道動手的是誰么?如果不方便說,給個大致方向也行。”
“沒什么不能說的。出手的具體對象還不能確定,但指向的背后勢力很明確,大桓銅鏡司。”
見游離有些茫然,寇毅補充道:“大桓銅鏡司,相當于帝國的武德司。”
“銅鏡司……”游離記下了這個名字,然后又仔細詢問了一些游大山的過往細節,便沉默下來。
末了,寇毅說道:“這事兒道正司摻和不了,武德司人手有限,香薰巧榭背后的勢力目的不明,你如今勢單力孤,好自為之。”
說完這句,他霍然起身,想了想,又關照道:“在安西城,要注意姓武的。”
侍衛開門后,寇毅大步而去,留下一個魁梧而蕭索的身影。
等到“噔噔”的下樓聲漸漸遠去,游離正要滑入悲郁的情緒里去,卻聽得窗外的街道上爆發出一陣真炁交接的罡風。
隨即,又傳來一聲陰森可怖的叫聲:
“嘿嘿,寇人屠,平時你縮在大都督行府里不出,老子拿你沒辦法,現在看你還往哪里跑?納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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