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黑河問劍，歸中原
黑水城，一只白狐攀上屋檐，試圖眺望涼州五關(guān)七城，炎炎烈日下僅見一河黑水。
小酒館仍舊冷冷清清，八仙桌上故人飲酒閑聊，掌柜對幾位貴客早已熟悉，倒不是他記憶力如何驚人，實在是小酒館來來往往無人問津，本以為這幾人還會點上幾碗素面，不料進(jìn)門便拿了兩壇子烈酒，雖說事出反常，但掌柜臉上漸漸堆滿笑意。
酒菜上齊，眾人提杯不問前程，皆淺淺一笑，陳玉知言道：“先生，這次漠北之行有驚無險，能突破至通幽境全靠您在一旁相助，陳玉知敬您一杯！”
青衫一手挽袖一手提杯，聽先生言道：“拜佛不是彎腰屈膝，乃是放下傲慢；吃素不是清口禁欲，而是心懷慈悲……我?guī)湍悴]有原因，舉手之勞而已，莫要小題大做了，況且這結(jié)局也算圓滿，漠北百姓免于戰(zhàn)亂可喜可賀，我當(dāng)敬你一杯才是！”
兩人相視一笑，仿佛在互相吹捧，白衣女子碎道：“你倆變著法子討酒喝，真不要臉。”
噗！
陳玉知一杯酒才入口中，不慎被這大煞風(fēng)景之言所嗆，小雜毛怒視陳玉知，滿臉酒漬甚是有趣。
“王八蛋，你是不是故意的？”
小雜毛作勢起身，揚言要與青衫決一死戰(zhàn)，兩人圍繞八仙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直至道袍飲酒還以顏色，這才消停下來，小公子瞧著陳玉知怔怔出神，眸中異樣被賣布先生洞悉，先生嘆道：“你們打算何時返回中原？”
眾人齊齊盯著陳玉知，白衣女子破天荒替自己斟酒一杯，這小小舉動卻讓某些人感嘆，窗戶紙尚未捅破，自然不會有太多尷尬，他言道：“前些日子確實打算回中原，但當(dāng)下飲酒后卻有些不舍，活著不可能全然不顧旁人的看法，所以……我打算在黑水城外問劍兩載，一來可以穩(wěn)固境界與心境，二來也想還些人情，不知先生覺得此舉如何？”
“妙哉！”
白衣女子喜出望外，這兩載光陰雖是匆匆，但總好過當(dāng)下離別，這一天眾人喝了個酩酊大醉，饒是小公子都趴在八仙桌上沉沉睡去，酒館屋檐頂，白狐背上駝著小泥鰍，這賞月組合有些不倫不類……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
消息不知從何處傳開，陳玉知問劍黑水引起了軒然大波，半月后黑水城人山人海，最開心之人當(dāng)屬酒館掌柜，這兜里有了銀子才能安心過日子，當(dāng)?shù)弥嗌辣闶菃杽χ撕螅堰B同賣布先生在內(nèi)的幾人視如財神爺，美酒佳肴招呼統(tǒng)統(tǒng)免費，故天下何來摳搜之人？莫不是以物換物、以心交心，“價值”二字乃行商根本，亙古不變。
賣布先生拿出了一匹鋪子中極為昂貴的料子，青墨如玉白雪絲，一襲青衫坐于黑水畔，詩成流水上，夢盡落人間。他青絲飄飄常以袖中青罡問劍，刮風(fēng)便斬風(fēng)，下雨便斬雨，唯獨下雪如畫不舍美景轉(zhuǎn)瞬，任憑雪花落在肩膀。每一日城頭皆人山人海，女子、儒生、游俠、百姓，到此一游不見青衫自留遺憾。
小雜毛并未插手問劍，只是在一旁以平常心悟道，偶有靈光乍現(xiàn)之時便會在夜里與陳玉知過招，一載修為精進(jìn)不可言喻……在冬季雪花紛飛之時，賣布先生不知從何處抱來一壇梅子酒，那溫?zé)岷笏l(fā)的香氣隱隱夾雜著桂花味，像極了江南小橋下，一陣微風(fēng)尋桂花，道袍言之鑿鑿：“一載后歸山繼任掌教！”
花骨則跟著白衣女子研習(xí)飛刀，這熟練工沒有捷徑可走，每日劃千刀與萬刀的心境截然不同，少年郎沒有細(xì)數(shù)次數(shù)，雞鳴出門深夜歸，以持之以恒彌補(bǔ)天賦與修為，小公子傾囊相授直至窮極，教誨其劃十萬刀后有百萬刀，若能返璞歸真便算出師，以古飛刀當(dāng)爍今、以禮飛刀當(dāng)留情、以命飛刀當(dāng)無憾。少年郎當(dāng)下想不通透，卻牢牢記在心中，飲梅子酒時格外珍惜，倒不是稀罕這酒來之不易，而是日子過一天少一天，筵席常聚常散，不知何時再相逢。
一載光陰，白衣女子酒量如日中天，平日里一壺濁酒不離手，微醺后問道：“陳玉知，你打算何時迎娶小月？”
娶與不娶又有什么關(guān)系？交換過靈魂之人，從不曾失去過，哪怕是漸行漸遠(yuǎn)，依然是彼此身上的血肉，依然是各自人生的執(zhí)著，他打了個酒嗝，言道：“各有渡口，各有歸舟……人間煙火，剎那芳華，隨緣憑天意。”
陳玉知說得模棱兩可，全然沒有告訴她一個滿意答案，當(dāng)下不禁借著醉意倚靠在青衫肩頭，一聲“臭男人”后悄悄閉上雙眸，賣布先生朝他眨了眨眼，偷偷嘀咕：“要不留在漠北？”
“先生，我還有許多事未能做完……對了，相處了這么久都不知您的名諱，可否透露一下？”
先生閉口不言，完全不打算透露，然女子雖沒有睜開雙眸，卻碎道：“王勻玉，王八蛋的王！”
雪飄人間又逢春，這一日有雙破舊草履行至黑河畔，長刀研搭肩而倚，陳玉知負(fù)手挺立，春風(fēng)更為得意，言道：“段兄，總算把你給等來了。”
粉花披肩迎風(fēng)擺動，卻始終牢牢披于肩頭，他笑道：“我也想早日前來，只是此前并沒有戰(zhàn)勝你的把握，故而浪費了一載時間，今日我可不想輸！”
“為何？”
他單手握著長刀研，指了指城頭方向，言道：“你看今日城頭與往昔有何不同？”
陳玉知仔細(xì)打量，卻發(fā)現(xiàn)除了人山人海與往昔并無不同，疑惑道：“有何不同？”
“今日城頭儒生略少，但姑娘卻占據(jù)一半，我可不想丟人！”
兩人朗聲大笑，此一戰(zhàn)可謂是問劍至今最為精彩的一戰(zhàn)，段歸猿用三招刀法逼迫陳玉知撥出千梧桐，后有流刃若火與五符齊出，龍吟鳳鳴不絕于耳，滔滔黑河水漫天，化作細(xì)雨如潑墨。
太陽下山，酒館掌柜差人到城頭賣起了飯菜，一壇壇烈酒更是供不應(yīng)求，一刀對撼下兩人皆倒退不止，粉花披肩落至地面，段歸猿言道：“你打算留手的何時？”
不料陳玉知又將千梧桐插入地面，大喝一聲：“今日力竭，認(rèn)輸！”
城頭一片喝彩，陳玉知畢竟來自中原，雖說仰慕之人數(shù)也數(shù)不清，但百姓仍舊希望段歸猿能夠獲勝，破舊草履席地而坐，嘆道：“你這家伙，為了女帝當(dāng)真是什么都無所謂？”
陳玉知高舉手臂，一壺烈酒不知從何處落下，他痛飲一口好不自在，笑道：“此言差矣，我只是在還你人情而已，畢竟你白天也說過不想輸，如此應(yīng)該能抱得美人歸了吧？”
段歸猿搖了搖頭，早知如此自己又怎會苦修一載，隨即起身抱拳，轉(zhuǎn)頭拾起披肩，離去時低頭一笑：“陳玉知，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我們有緣再見！”
青衫倚靠千梧桐，側(cè)身飲酒揚嘴角，對月遠(yuǎn)眺破舊草履，又一聲高喊：“段歸猿相邀城頭佳人一同賞月，來者不拒！”
男子一步踉蹌險些摔倒，笑著碎罵：“看熱鬧不嫌事大！”
此后黑水城又來了許多問劍之人，然而千梧桐卻從未離開土壤，陳玉知單憑無影青罡便可立于不敗，其間僅有齜牙小兒與其戰(zhàn)平，但如段歸猿一般，青衫只是在還人情，層波瀲滟遠(yuǎn)山橫，一載光景夏又至……
這最后一日眾人皆立于黑河畔，若落日前無人來戰(zhàn)，陳玉知便打算啟程返回中原，西府軍中早已知曉陳玉知問劍黑河，只是未有一人前來敘舊，其中隱晦不得而知，人各有歸處，青衫若想回歸自當(dāng)鑼鼓震天，他若不想便求前程似錦，諸事順?biāo)炱桨病?br />
夕陽染紅一片，似乎為陳玉知鋪陳了一道紅毯，小公子頭一次換上霓裳羽衣，畫了彎彎眉，抹了朱潤唇尖，其中深意人盡皆知，就在他打算拔出千梧桐之時，一襲狼紋黑袍從天而降，言道：“月無瑕前來問劍！”
城頭瞬間炸開了鍋，平日里自命不凡的儒生都有些安耐不住，紛紛喝道：“女帝，是女帝……”
陳玉知有些無奈，饒是他敢捅破天也沒料到女帝會公然露面，兩人以氣勢碰撞掀起十里黃沙，圈中央青衫一步一步走到女子跟前，聽她說道：“不求你早日歸來，只希望莫要丟了性命。”
小公子十二輕叩頭一次沒有見血，而是替閨中密友斬落十里云霞，漫天流光墜落如簾幕，溫潤且溫馨，黑河畔成了人間仙境，陳玉知一把摟住女帝纖腰，女子直勾勾瞧著男子雙眸，微微嘟嘴煞是可愛，一吻后煙消霞光散，河畔空無一人。
沒有臨別囑托，亦沒有臨別失落，一場云霞化雨，一吻抒盡情衷。
賣布先生踏空而立，手中握著一根苦瓜，一口口咀嚼滋味難言。這苦瓜又叫半生瓜，因為當(dāng)你回味到苦澀與甘甜時，人生早已經(jīng)走過了一半。
山水有相逢，何懼有情人不得眷屬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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