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還是那一條煙雨江南道，無論從前在這里發(fā)生過什么驚天動地之事，隨著四季不斷更迭，隨著秋冬不斷往復，無云雨也好，風雷馳也罷，人的視線總有盡頭，而這視線大多都短，短到僅能瞧見眼前而已……

　　張曼青略有疑惑，修雷法雖是天地正道，但在窺伺天機方面略顯不足，故而問道：“這小子到底打算做什么？我先前見他氣定神閑，卻發(fā)現(xiàn)似乎有滔天殺戮緊隨其身，若不是與師傅有關，我還真想問個究竟。”

　　李道子記得方才師傅有言在先，東海之事暫且不談，不經(jīng)意間想起了東海之畔，當即在指尖上不斷演算，而隨著時間推移，這道長眉頭愈發(fā)緊鎖……

　　天干地支、八卦八門、九宮九星，他用盡心力卻始終窺伺不出端倪，僅能憑借多年篆刻符箓的神念從中體會到一股磅礴怨氣！

　　齊白斂輕嘆一聲，他本不想將此事聲張，卻也不愿見李道子勞心費神，當即擺了擺又寬又長的道袍，言道：“師兄，別算了……這東海之畔已經(jīng)沉入大海，不復存在了。”

　　眾人瞧著小師弟低下了頭，心中更是震驚不已，尤其是李道子，這東夷城他曾經(jīng)踏足過，當年也因為那古怪陣法險些吃了大虧，沒想到一轉(zhuǎn)眼便消失在了人間，那島上可不是只有煉器與陰陽師兩脈，還住這許許多多的居民，想來方才那怨氣便是由他們所化……

　　王束殿為人耿直，乃是出了名的牛鼻子，正色道：“師傅怎么會放任陳玉知胡鬧，這里面一定另有隱情！”

　　小道士揮手間便有黃鶴自天上來，他側(cè)身坐于鶴背，宛如一個小神仙，笑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年里沿海流寇數(shù)不勝數(shù)，而大多都是出自這東夷城……所謂道者，并非愚善，雖然這話有些逆耳，但適當染些血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殆一方而平四方，于中原大有裨益，只是陳玉知一人背下了血債，我佩服他。”

　　黃鶴展翅，小道士最后言道：“我猜，他應該是想以毒攻毒，用殺孽來沖破命格……且先不說他了，師兄們，真武大殿的香火從今朝開始鼎盛，接下來可沒辦法像往昔那樣悠閑了！”

　　幾縷花葉紛飛，隨仙鶴入空，江湖看客中男男女女甚是擁擠，有人笑而有人愁，愁者自然是姑娘家，他們瞧著武當一眾入云，隨后聽聞一句浩然長敘：“荊西山門齊云碧，真武四顧座座低！”

　　自此武當山香火鼎盛，真武大帝愈發(fā)巍峨，而有個年輕道人也從廢墟中扛起了天師府的牌匾，誰言龍虎山消失在了歷史洪流中？這日后的事情誰都無法推測清楚，就像今日武當可以毀了道門正統(tǒng)，日后興許也有天師府崛起的一天……

　　七日后，太子陳以謀披上龍袍正式登基，改年號靖安，以按照慣例大赦天下，然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各州軍餉吃緊，故而大肆增加賦稅，百姓苦不堪言，許多年輕人紛紛投軍，只求一頓溫飽之余，能攢下些軍餉送回家鄉(xiāng)，以護妻女平安。

　　四府大軍僅剩其二，北府顧炎武叛出廟堂，白夔水軍投身廣陵王麾下，而其余兩府大軍之所以沒有動作，坊間猜測乃是被晉王軟禁在了盤陽，可明面上的順從并沒有用處，此時他陳以謀手中僅有一支黑騎還有些威懾力，當日老晉王駕崩前，最后囑托顧蠡一定要護廟堂周全，這一份主仆之情也確實難以撼動，然王陽明早已歸隱山野，連親手調(diào)教出來的七律都不知他身在何處……

　　一處深院中，老將軍成了農(nóng)名，揮舞鋤頭不亦樂乎，似乎對這軟禁之事毫不在意，反而還樂在其中。曲蘭則換上了一襲普通素衣，時不時替他擦擦汗，兩人瞧上去如同一對恩愛夫妻……

　　正午時分，忽有響雷閃過，沒一會兒便下起了滂沱大雨，李延山挽著曲蘭來到一處剛建起不久的雨棚底下，碎道：“這盤陽就是沒西涼好，三天兩頭下雨，好不煩人！”

　　“老李，涼州干燥荒蕪，常年鬧旱災，尋常女子哪一個愿意在那種地方生活？這盤陽可是一塊風水寶地，要不然當年晉王也不會勞師動眾在此定都！”

　　聽到尋常女子四字，老將軍忽然想起了自家閨女，嘆道：“這些日子甚是悠閑，我都習慣了每日農(nóng)耕，再與你拌嘴打趣，三餐清淡歸清淡，卻總覺得實在……可這軟禁若是一直持續(xù)下去，我真害怕沐梁那孩子帶著西府軍殺入豫州！”

　　曲蘭握住老將軍的手，嘆道：“當初我便覺得大皇子沒有帝王之相，如今看來簡直是個大草包，還真打算把西府與南府逼上絕路，最后鬧得個造反的下場……”

　　李延山與曲蘭早已交心，便也沒打算隱瞞什么，森然道：“儀昭乃是雨亭的后人，這籌謀天下的本領可謂青出于藍，若他與沐梁齊心協(xié)力，想將我們就出盤陽并不難，可是若到了那一天，騎虎難下，不得不反！”

　　曲蘭長嘆一聲，并沒有再多談此事，她有預感這般平靜的日子不會太長，故而十分珍惜，若為了這些俗事浪費了光陰，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實在不劃算……

　　西京城外，西府軍駐扎之處，軍號嗚嗚作響，各大統(tǒng)領齊聚軍師營帳，李沐梁換上了一襲銀色甲胄，英氣逼人與當年的槍仙有幾分神似，只是緊皺的俏眉瞧著甚是懊惱……

　　眾人落座，公儀昭站在一旁，女子發(fā)話：“各位統(tǒng)領，我李沐梁自知資歷尚淺，想要領軍西府實在愧不敢當，但父親被軟禁于盤陽一日，我便一日無法入眠，既然廟堂不講情面，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將他救出來！”

　　馬岱凝視手中涯角槍，前些日子有幸與古稀年、湛金鵲探討槍法，也從祁山郎口中得知了許多陳玉知的故事，他自知無法追上前者的腳步，卻也不想辱沒了槍仙威名，更不想有愧于把西府托付給自己的陳玉知，當即言道：“我愿率玄甲龍騎直入盤陽！”

　　馬寧兒、馬烈、楚天雄、趙西峰、李復，這些個往昔舊人齊齊爭搶，都希望能成為開路先鋒，只要能救出李將軍，就算身死也無妨！

　　此等將帥士卒宛如一心一人，若打起仗來必然是克敵萬里，只是公儀昭在一旁言道：“各位……你們只須想清楚一件事！”

　　眾人拍桌，問道：“何事？軍師你快別賣關子了！”

　　公儀昭揮了揮羽扇，淡然道：“成為叛軍，在史書之上遭后人詬病，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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