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陳宇陪嘉言聊了許久，才又跟做賊似的偷偷回了自己的房間。

　　雖然他知道，即使他和嘉言直接住在一起，爸媽也不會覺得怎么樣。畢竟他們一家人有一家人的默契，父母都知道他謹慎的性格，如果不是覺得可以結婚，是不會把女孩子帶回家的。

　　而陳宇也了解父母，不是那種覺得兒子把女朋友騙上了床就沾沾自喜的人。

　　時代變了，他們的觀念也變得開明，兒子和嘉言在不在一張床上過夜，對他們來說都沒什么區別。

　　反正經過短短一天的接觸，他們已經把這個來自遙遠城市的女生，當作了兒媳婦來看待。

　　在這種家庭默契下，陳宇還堅持和嘉言分開睡，不過是為了讓她安心，不至于忐忑琢磨準公公準婆婆對她的看法而已。

　　這么做有好處，也有壞處。

　　壞處就是嘉言這一晚沒怎么睡好。

　　畢竟是一個人睡在這完全陌生的環境里，即使知道陳宇就在隔壁，嘉言也還是覺得有點忐忑和害怕，以至于一整晚都輾轉反側。

　　早上起來，眼底已有了一圈烏青，叫陳宇看得差點樂出聲。

　　嘉言好不生氣，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早飯的時候，董秀英在發現嘉言的困倦后十分自責，覺得是自己的床鋪得太軟或太硬，才讓未來兒媳婦不適應，沒有睡個好覺。

　　她的話，讓嘉言忐忑了一夜的心情瞬間緩解了，露出了笑容。

　　這一天是中秋節的正日子。

　　吃完早飯，董秀英就拉著丈夫和小兒子到鎮上采購去了，還讓陳曉華專門騎了家里的三輪電動車，一副要把鎮上采買一空的架勢。

　　出門前，她還十分倔強地給嘉言塞了一千塊錢，美其名曰讓她買好吃的。

　　嘉言受寵若驚，當然不敢要，和準婆婆推了好幾回，最后因為實在沒她力氣大才甘拜下風。

　　陳宇自始至終只在旁邊看笑話，等董秀英丟下錢飛也似的跑了，他才上來，揉了揉嘉言的頭發，笑道：“小富婆，你現在好有錢啊！”

　　嘉言沒好氣地沖他一“哼”。

　　“怎么著，有錢了就看不起人了，是嗎？”

　　“就看不起你，你也不幫我，就會在旁邊看熱鬧！”

　　“嘿，瞧你這話說的。你準婆婆是給你零花錢，又不是給我，我哪有資格插話呀？”

　　嘉言明明知道他在故意調侃，偏偏無言以對，愈發氣得嘟嘴。

　　陳宇看她實在可愛，笑得更加大聲了，忍不住捧著她的臉狠狠地親了一口，發出了非常響亮的一聲“嗯嘛”！

　　嘉言嚇了一跳，畢竟兩人站在房子門口，前面就是馬路，來來往往都是去鎮上的村民。

　　她的臉瞬間紅了，趕緊一把把陳宇推開。

　　陳宇卻完全不害臊，仍舊一臉傻笑，把嘉言也帶得欣喜不已，露出笑容來。

　　嘉言本想到鎮上逛逛，但陳宇考慮到今天是中秋節，鎮上肯定人滿為患，去了也只是挨擠。

　　在他的勸誡下，嘉言放棄了去湊熱鬧的心思，兩人只在深秋的田埂上轉悠了一上午。

　　臨近中午，氣溫仿佛回到夏天，兩人趕緊回來。

　　出去采購的董秀英已經回來了，帶著滿滿一大車戰利品，其中一半都是給嘉言準備的：水果、零食、飲料，還有南州省獨有的一個鹵味品牌，十分壯觀地擺了整整一個茶幾。

　　嘉言嚇了一大跳，剛開始還不好意思，直到陳宇帶頭享用媽媽的好意，她才打消疑慮坐下來，非常歡快地品嘗了起來。

　　“嗯……這個鴨頭，好好吃啊！”嘉言眼神亮了，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尖叫起來。

　　“好吃吧！”

　　“好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鹵味！”

　　嘉言像個小孩子似的，整個人歡喜得眉飛色舞。

　　陳宇看著她的樣子，笑得眼睛都快沒了，心道：傻媳婦兒，你當年差點為了這點好吃的跟我留在南州，想把你拿下還不簡單？

　　這話當然不能說！

　　他看著嘉言的笑臉，干脆把手里的鴨掌也放下了，脫了一次性手套，手掌撐著臉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雖然確定，這一世已經重新把她握在了手里，但陳宇總有那么一兩個瞬間，覺得眼前的幸福很不真實。

　　所以，他不敢放松，總是在心里提醒自己，要珍惜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這種自我警醒的感悟，讓他時常停下來，傻傻地看著嘉言稀松平常的動作。

　　有的時候她明明沒干什么，只是安安靜靜看書，或者哼著小曲給他洗衣服，他也能呆呆地看上半天。

　　這種感覺，讓他著迷。

　　嘉言現在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對自己的注視，沖他甜甜一笑，繼續吃得滋滋有味。

　　兩人享受了幾分鐘的歲月靜好，然后……就被前來觀光的客人打斷了。

　　“秀英，你定的魚我給你拿來了！”

　　“嫂子，剛才買飲料的錢，我給你拿來了！”

　　“秀英啊，秀英啊……”

　　尖利的喊叫聲一聲接一聲，農村婦女似乎都十分得意自己的大嗓門，就好像母雞下了蛋一定要高聲尖叫似的。

　　當然，最得意的母雞，啊呸，最得意的女人，嗓門自然是最高的。

　　不管誰來喊董秀英，她應答的聲音一定在第一時間，從廚房里發射出來，穿過后院、正屋，及時抵達前廳。

　　陳宇根本不用走腦子，就可以看穿這些女人們的小把戲。

　　想知道女人們心里的動作，不用聽她們說的話，要看她們的眼神。

　　那些女人進門雖然喊的是董秀英，可眼神卻十分明顯得往房間里瞟，分明就是沖著葉嘉言來的。

　　至于董秀英，那就更明顯了，昨天晚上那一掛鞭炮就等于直接昭告天下了，如今更沒有必要遮遮掩掩，獅吼功一般往屋里喊：“陳宇，你姑姑來了！”

　　陳宇皺眉！

　　這話是喊給他聽的嗎？

　　那肯定不是啊！

　　所以他不得不配合媽媽的賣力表演，給嘉言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著自己出了房間。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兩個姑姑不回家籌備晚上的團圓飯，卻不遠七八里回娘家來。

　　這算個什么道理？

　　陳宇簡直哭笑不得，看大姑小姑的眼神都要長在嘉言身上了，只好十分自然地給她們介紹。

　　再向嘉言介紹時，猶豫了一秒鐘，便也直接讓她跟著自己叫姑姑！

　　三個女人的笑臉幾乎連褶子都一模一樣了！

　　葉嘉言的漂亮、溫婉、知禮，一秒鐘俘獲了兩個姑姑的芳心，就像昨天俘獲董秀英的芳心一樣。

　　兩個女人大費周章地來吃午飯——當然極有可能是董秀英熱情邀請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看嘉言。

　　但看到了之后，她們又不敢多說話，用蹩腳的鄉普嗯嗯啊啊了兩聲，就趕緊鉆到了廚房，要在女人們私密的地盤上作更加私密的交流和探討。

　　陳宇再一次哭笑不得。

　　午飯，陳宇再三囑咐嘉言：不用管任何人，你就安心吃你的，沒人會挑剔你！

　　嘉言起初還不信，后來發現兩個姑姑，以及順便被喊來的大伯、二伯、小叔以及他們的一大家子，把一張大圓桌擠得滿滿當當。

　　但真的沒有人和她說一句話。

　　大家自在喝酒、聊天、談笑，喊聲震天，時不時瞟她一眼，但完全沒有要和她搭話的意思。

　　幾個女人還時不時來一句：“言言，你不要管我們，多吃點！”

　　嘉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微笑、點頭、嗯嗯三連，后面也慢慢放開了，在一大桌子人的包圍下吃得十分自在。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分明，自己活這么大，在原生家庭里被挑剔最多的就是不善言辭，然后從不善言辭又衍生出沒有禮貌。

　　不給長輩夾菜，是沒禮貌。

　　不給長輩敬酒說吉祥話，是沒禮貌。

　　長輩進行人生教育的時候沒放筷子，是沒禮貌。

　　反正除了當場死在飯桌上，基本上干什么都是沒禮貌！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幾年，以至于葉嘉言都留下了后遺癥，只要一張桌上吃飯的人超過三個，她就會非常不自在。

　　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受到白眼警告，提醒她：你這個行為很沒禮貌！

　　她沒想到，這個世界還會有這樣一種神奇的氛圍。

　　明明你是這張桌上唯一的客人，明明大家說的話你完全插不進嘴，明明你木訥到一件有禮貌的事都沒干。

　　可沒人挑剔你，沒人提醒你，沒人針對你！

　　甚至于，他們還生怕你不自在，時不時要囑咐你一句：不要管我們。

　　嘉言簡直驚呆了，在意識到這些樸實的叔叔阿姨的確心口如一，而不是口蜜腹劍地在給她挖坑后，她心中的感動簡直無法形容。

　　然后……這頓午飯她再次成功地吃多了。

　　然后……晚上的團圓飯也吃多了！

　　然后……在二樓客廳又吃了一頓月餅和零食。

　　夜里，陳宇再次偷偷溜進嘉言的房間，發現這丫頭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那兒賣力地……做深蹲。

　　他簡直哭笑不得。

　　“傻媳婦兒，你在干嘛？”

　　“在減肥啊！我今天吃得太多了，肚子上都有肉肉了，再不動一動，國慶結束我就沒法見人了！”

　　陳宇把累得吭哧吭哧喘粗氣的她拉起來，圈在懷里，笑到飆淚。

　　“哪有那么夸張！”

　　“怎么不夸張！吃得多也就算了，偏偏阿姨做的飯，都特別長肉。那個排骨湯，那么油，一碗下去至少長半斤肉。我一天喝了三大碗！”

　　“那你不會不喝啊，你看我就不喝！”

　　“那阿姨這么熱情，我不好意思拒絕嘛！”

　　“是熱情的原因嗎？”

　　“額……”嘉言抖了抖眉毛，呲牙嬉笑起來，“是太好喝了，我從來都沒喝過這么好喝的湯，一下子沒忍住！”

　　陳宇更是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又替她心酸不已。

　　嘉言還要減肥，被陳宇拽到床上，圈在懷里動彈不得。

　　“干什么，我還要運動呢！”

　　“運動個屁啊，你長點肉正好，現在太瘦了！”

　　“……”

　　陳宇看她一臉受氣包的樣子，非常滿意，笑了起來。

　　“唉，老婆，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

　　“你……喜歡我家嗎？”他雖然知道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喜歡呀！你們家所有的一切，我都特別喜歡，你爸媽我喜歡，阿姨做的菜我也喜歡，還有你們家的親戚，鄉下的環境，我都特別特別喜歡！”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嘉言坐起來，神色十分振奮，“我昨天來的時候，心里還特別忐忑，怕不習慣，當然最主要是怕叔叔阿姨不喜歡我。可現在，我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了，要是可以的話，真想一直住在這里，哪兒也不去了！”

　　陳宇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看你不是喜歡我家的氛圍，是覺得在這兒有吃有喝，什么也不用干，這才樂不思蜀吧？”

　　嘉言被說中心事，嬉笑起來。

　　陳宇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安靜地抱了一會兒，嘉言突然道：“哥哥，謝謝你！”

　　“謝我什么？”

　　“謝謝你，把我介紹給你爸媽！”

　　陳宇笑了笑，沒有回答她。

　　嘉言用手在他也吃得圓滾滾的肚子上畫圈，突然間語氣哀傷起來，嘆了一口氣道：“你爸媽人真好，我真的好羨慕你。”

　　陳宇知道，她是又想起了自己那不堪回憶的童年，以及那冷漠、自私甚至惡心的家庭環境。

　　他沒說話，抱著嘉言的胳膊緊了緊，道：“你不用羨慕我，我爸媽，以后也是你爸媽啊！”

　　葉嘉言渾身一震。

　　陳宇知道自己這話說得有些僭越，畢竟他們才剛剛大三，說這件事的確還稍稍有點早。

　　可看她這么難受，他一下子沒忍住，就把攢了一年多的想法脫口而出了。

　　房間里頓時陷入沉默。

　　類似的提法，陳宇之前不是沒有過，但基本上都是故意拿她逗趣，嘉言自然也沒有當真。

　　可是現在，他表情嚴肅，語氣誠懇，完全不是故意耍寶逗樂。

　　嘉言完全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意識到陳宇是來真的，眼睛便不受控制地濕潤了起來。

　　她顫巍巍地問：“哥哥，你……是認真的嗎？”

　　陳宇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他笑了笑，望著她漆黑的眼眸，柔聲道：“老婆，我愛你，我會愛你一輩子！”

　　嘉言的眼淚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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