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驚落子
離遇刺已經過去了十多日,凌潺腰上的傷勢已漸漸痊愈。
暗淡天光自厚厚的云層撒進軒窗,將雀兒那蹲在案幾前的身影照得微亮,她動作輕緩的蓋上了剛剛添完檀木屑的鏤空香爐,羅帳內是凌潺那午睡初醒的迷蒙容顏。
清涼的風從窗口灌入,淳淳的檀木香混合著窗外飄進的梔子花香一路裊裊彌散,帳角在淡淡的煙霧中輕柔而起。凌潺順勢勾了勾手指,挑過那一角微微翩飛的帳幕,雙腳落地,穿鞋起了身。
細碎的腳步聲從雀兒身后緩緩傳來,她忙起身,踩著匆匆的碎步攙住了那剛剛還在幾步之外的人:“二小姐,是不是女婢剛剛的動作吵醒了你?或是腰上的傷口又疼了?”
凌潺盯著雀兒那緊張的神情露出一個淺笑,搖頭道:“不必這樣緊張,我的傷已沒事了。”
“那便是奴婢吵到二小姐了。”雀兒輕輕的將眉頭一蹙,神情中是淡淡的自責。
凌潺將視線落在了貼于自己臂上的那只手上,抬手在上面拍了拍:“沒有,只是睡久了,有些悶,想下地多走走。”
凌潺這次受的劍傷雖無性命之憂,但大夫還是提醒說需要靜養,于是這十多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榻上以書為伴度過的,當然陸景行一得空便會過來陪陪她。
兩人步子閑適,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門口。凌潺頓足,往門框上輕輕一靠,平靜地望向前方。院角的一簇簇梔子綠意蔥蘢,潔白如雪的花朵錯落生姿,不遠的梨樹下又懸了一個嶄新的秋千。這一次的秋千乃是陸景行親手懸掛上去的,為了防止再出現意外,他還特意選了其中最粗的一根枝干。
雀兒看著身旁人一動不動的倚在那失神良久,忍不住在凌潺耳旁提醒道:“二小姐,這樣站著累,我還是扶你進去坐吧。”
“陪我出去走走吧。是你們太緊張了,不過是受了點輕傷而已,何須你這般攙扶著。天氣陰沉,憋在房里倒讓人覺得煩悶了些。”凌潺扭頭用略帶憂郁的目光笑看了眼雀兒。真正令她感到憂郁煩悶的不是這天氣,而是如今所要面對的緊張局勢,越發不容樂觀。
就在他們遇刺的幾天后,又有多個江湖地位舉足輕重的門派毫無征兆的遭到了飛徹崖的攻擊。只不過這幾次他們倒是并沒有肆意屠殺,而是抓走了門派中對他們來說有用的人物,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就連一直做著殺人生意的暗艷閣都未幸免于難,閣主母親及弟弟被抓的事已經傳遍了各大門派。
雖然這些日子,陸景行一直有意瞞著凌潺這些江湖所發生的大事,但陸辭那張嘴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封得住的,在交談中往往不經意間便說漏了嘴。
如今府中人人惶惶難安,雀兒自是明白凌潺那憂愁的心緒,她亦知她家二小姐是在為表少爺而憂,府里這么大的重擔都壓在了他一人身上。
雀兒默默點頭,隨凌潺信步走出了院子,唯剩一屋迷離輕煙在寂靜裊娜。
行過幾道曲折回廊,兩人沿著草木蔥蘢的小道不知不覺走向了陸府后面的山溪,愉娘正與幾個婦人在此處浣衣。
聽見身后傳來一陣細碎石子滾動的響聲,愉娘搓衣服的動作沒停,腦袋卻是不經意轉向了身后,眼睛剛好對上那兩雙錦緞刺繡鞋,再向上看去,便是雀兒那淺淺一笑的臉。愉娘回以微笑,滿臉的溫和慈藹:“雀兒是來幫我洗衣服的吧?”
“好呀!”雀兒回答得輕快干脆,放開凌潺的臂膀,作勢便去挽自己的袖子。在沒去江府之前,她不過是一個粗等丫鬟,這種洗衣服的活沒少干,時間長了,做起來也就得心應手。只是自從做了凌潺的貼身丫鬟,她就沒有再做過粗活,相反日子過得輕松自在。但她骨子里的那份勤奮并沒有隨之消失,愉娘叫她洗衣服,她自然是不在話下,非常樂意。
愉娘的笑意更深,朝雀兒擺了一下濕漉漉的手,說道:“我說笑的,這點衣服,我自己來就好。”
愉娘頓了頓,問起了凌潺的傷勢:“潺潺,傷可好些了。身上有傷,就該好好在房里休息的。”
一旁的幾個婦人也隨之應道:“姑娘要保重自己身子才是。”
“一點小傷,已經痊愈了。在房里待久了,反倒全身有些乏了。”凌潺昨日還在笑話陸景行大題小做,說他們都太過緊張了,只要不危及性命,對凌潺來說,她自己是不甚在意的。不過她不在意,關心她的人卻在意,特別是紫笛,對于這個恩人,每日換藥的事紫笛都全包了,除此之外,還抽空親自為凌潺熬藥膳。這些人對凌潺的關心,凌潺都牢記在心,感動之余,更多的是感慨,此生能有緣來到陸府,那是一件幸事!二十五年未曾得到的東西,如今算是悉數得到了。
挽好袖口的雀兒掏出懷里的帕子,彎下腰在身旁的石頭上仔細擦了擦。請凌潺坐下后,她則向溪邊走去了,動作麻利地脫下鞋子,一點一點步入清涼的水中。不平的石子硌得腳心有些疼,她小心翼翼地拿過一件浸透的衣服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熟練的洗了起來。
愉娘不過是一句玩笑話,雀兒卻付出了行動,愉娘不禁抿嘴溢出一抹弧度:“小心打濕了自己的裙角。”
旁邊有人不禁點頭,贊道:“這丫頭挺勤快呢!”
“這沒什么的。反正現在我閑著無事,能做點事,心里反倒開心呢。”莫名被人夸贊了一回,雀兒感覺自己的一張小臉竟隱隱在發燙,不禁抬起沾滿水珠的手背往那張泛紅的臉頰上拂了一下。
凌潺靜靜地坐在幾人身后,于叮叮呤呤的溪流中聽她們有說有笑的閑談,偶爾也會應上一兩句,感覺心中的沉郁倒是如薄雪一般融化不少,漸漸的竟忘了時間,在這里坐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還不自知。
陸景行來這找到她時,浣衣的婦人都已相繼離去,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蜿蜒的水跡。愉娘正在搗衣砧旁整理用具,微微抬頭就看見即將靠近凌潺的陸景行一襲淡藍深衣在河風中緩緩翩飛,略顯清寒。
“尋了你這樣久,原來你跑這來了。”陸景行話音溫和,在凌潺身旁頓下了腳步,同她一般目視著潺潺流淌的溪水。
凌潺聞聲偏過腦袋,看他那一身自內散發的清冷之意,說道:“我見你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便沒有去書房找你。況且我們昨日傍晚不是還見了的,你尋我做什么?”
“表少爺對二小姐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幫愉娘收拾東西的雀兒很自然地搶在前面將凌潺的話接了過去,迫使陸景行將半張的嘴又閉上了,最后尷尬地勾了勾唇。
凌潺嗔雀兒半眼,結果只換來了雀兒的一個毫不在乎的撇嘴,翻翻白眼。
待都不說話了,陸景行的聲音才夾雜在蟬聲中響起:“今日感覺如何?”
“很好。”凌潺點頭簡單應道。
洗衣用過的東西都已收拾妥帖,愉娘提起那一籃沉甸甸的衣物從陸景行身旁經過,說道:“府主,我先走了。”
“愉娘,等等我,我與你一起。”雀兒在愉娘身后招手,胡亂地將一雙鞋子往還在滴水的腳上一套,追了過去,一只手順勢搭在了竹籃上,幫愉娘分擔了一部分重量。
愉娘她們走后,兩人在這靜靜地待了片刻,最后陸景行主動執起凌潺的手:“我們走吧。”
“嗯。”凌潺起身,與陸景行并肩而行,一路走得很慢,卻相對無言。這些日子以來,兩人便都是如此,有時只有三言兩語,然而卻能待上幾個時辰,有彼此在身旁,那便是一種安心,他們無需過多的語言便可知曉彼此的心意。
凌潺跟隨陸景行回了她的院子,雀兒這個時候還在幫著愉娘晾衣,屋內空無一人,鏤空香爐中檀煙已斷。陸景行在凌潺焚香的空檔里搬出了棋盤,準備與這個棋藝不高的徒弟對弈一局。
兩人的棋還未下至一半,屋外響起一陣局促凌亂的腳步聲,兩人神色一凝,紛紛向門口望去,陸辭那急匆匆的身影已進了屋,人還未走近,焦急的話音便從逆光處傳入了陸景行兩人的耳里:“府主,不好了,城外的琴坊遭襲,我父親連同其中幾個技藝高超的斫琴師都被抓了,怎么辦?”
“什么?何時的事?”陸景行面色一變,指尖的那顆棋子瞬間跌落在棋盤邊緣,幾經彈跳,最終伴隨著清晰的脆響滾出去好遠。
陸辭額上是細密的汗液,雙眼急得泛紅,最后幾步距離干脆飛奔了過去:“就剛剛得知的消息,報信的人傷勢過重已昏迷了過去。也不知那幫賊寇會將父親他們帶到何處去,府主,要不要派人去追。”
“陸辭,你先別急,既然他們只是抓人,就說明這是另有目的,陸伯他們應該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凌潺心中亦是震驚萬分,但此時此刻必須要保持清晰的理智,自亂陣腳只會使事情變得更糟。
那座琴坊便是凌潺去年學騎馬的地方,有一大片木樨林,秋日里便會用新采摘的玉桂釀酒。陸伯每個月都要去幾次,這昨日才剛出城,今日便遭遇襲擊,完全是始料未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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