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夜無眠
花幾上的梔子花謝了,新的便替上,替上了便又謝,周而復始,也不知道如今為止已被我換了幾次。陸景行給我的那卷秘籍我已背熟,但卻很難懂得其中的含義,濃縮是精華,這一點也不錯,里面短短四個字理解出來便是一段話的意思。
小河蜿蜒曲折如扭曲的蛇身一般,周圍是濃密的灌木以及爭奇斗艷的小野花,蜂蝶歡愉的飛舞,一棵大樹擋下了所有照在我們上空的陽光,給了我與愉娘一片陰涼。河水清澈見底,叮叮咚咚從身前流過,河里小魚小蝦成群,在石縫里鉆進戲出,或是跑來撓你的手。兩岸是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光滑石頭,有的半躺于水中,有的裸露在水外。愉娘在這洗衣,輕如蟬翼的衣角隨著水流輕浮蕩漾,想要掙脫束縛漂泊遠方,卻終究擺脫不了一雙手的控制。
我坐在一塊干凈的石上,將身邊的小石子扔向不遠處的深潭,伴隨著咚的一聲,水花四濺,又是一個扔出,又是水花四濺,我也不知我到底已扔了多少個。
“聽說你要向府主學習武功?”又是咚的一聲結束,愉娘的話響起。
我停下手里的動作,說道:“是,反正也是閑著,學點武功防身用。”
“女孩子還是不要踏入江湖的好,整天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愉娘勸道。
“現在不就是江湖嗎?既然已經踏入了,那便要保全自己。我學武也只是防身,而不是去爭什么名,也不會有危險的。”其實自從離開君都那天起,我便已踏入了江湖。
“話是如此,可是你在這里是很安全的,沒人可以傷到你的。又何必受那份罪呢?”愉娘說的語重心長。
我不知怎樣說她才明白,干脆換了一個話題:“愉娘,這河里是不是有螃蟹呀?”
“有,都在石板底下躲著呢!”愉娘剛剛還一臉沉重的表情,聽我這樣一問,神情立馬變得慈藹了幾分,就如一個普通人家的母親對待自己孩子那樣,充滿著憐愛疼惜。
“那我來找找。”我脫了鞋和襪子,小心翼翼的向水中走去,腳掌接觸到大小不一的石子時隱隱作痛,愉娘在一旁看著,一臉的欣慰:“水里滑,小心點。”
“我知道了。”來府里這么久,其實我與愉娘相處的時間是最長的,就如長輩一般。
流水從指間流過,傳來微微震動,一只手握著裙子,眼睛卻一直盯著水中的石縫,彎腰一步一步逆流而上,終于在一塊石板下發現了動靜,石縫間不斷有小泡冒出,底下定是藏著螃蟹。我將那不大的石板翻了個低朝天,果真有一只螃蟹藏在這。所謂的樂極生悲還真不假,我一時高興,竟忽略了它那一對大鉗子,用手抓住它的同時,我也被它夾了手指,一吃痛便將它扔了出去,手指上的血液滴入水中瞬間成為水的一部分。
“沒事吧?”這聲音竟然是陸景行的,我抬頭向河邊看了一眼,他此刻正穿著鞋踏入了水里,向我走來。
“你怎么來這了?”我疑惑的問。
“我本打算去你房里找你,陸伯說你和愉娘來了這,我就過來了。手沒事吧?”
“沒事,你找我何事?”我剛問完,愉娘便開口了:“我衣服也浣好,你們兩個慢慢聊,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收拾完東西便走,只有竹籃里滴出的水跡斷斷續續,彎彎曲曲留在地上。
“背得如何了?”樹上的知了估計是受不了這炎熱的天,叫的格外起勁,他的話便交織在這知了聲中。
“已背熟,正準備從這回去便去找你。”我說道。
“你不是要捉螃蟹嗎?我幫你。”剛剛被我捉的那只此刻已無影無蹤,手上的血跡已被我用水洗去,此刻只是微麻的感覺,而陸景行這時也在水里翻起石頭來。
“回去吧,捉來也無用。還不如讓它在水里自由生活。”只是想感受一下發現獵物的喜悅而已,捉多了反倒無用。
“那好吧,把鞋穿上回去,我給你講解怎樣運功。”他說道。
石板小徑清幽宜人,徑邊點綴著一朵朵迷人野芳,河流位于山丘后腳,就是此刻我與陸景行走的這條蜿蜒小徑將河流與陸府后院巧妙相連。兩人相對無言的走過清幽小徑,又相對無言的穿過假山回廊,耳畔只有蜜蜂與蟬合奏的妙音。
“那秘籍上的動作可記下了?”他去換了一雙鞋子,進來時問我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記下了。”他應該是要為我講解如何運功了,我站了起來,準備認真傾聽。
“運功時氣息要平緩,氣入丹田,小腹微收,然后配合圖紙上的動作……”他一邊講,一邊示范著平常運功都會用到的動作,至于那圖紙上繁復的動作還得我自己去悟,他幫不了我。
“等到你可以運功自如時,那竹簡上的內容你也自然就可明白。”此時的我正閉眼盤腿而坐,認真熟悉每一個動作,但是卻感受不到任何異樣,陸景行的話又在耳畔響起。
“嗯。沒事我就先回去了,晚飯不用叫我。”在他書房練功也著實不妥,我也怕動作不雅,惹人笑話,如果被陸辭撞見了,又該說我了。
“你認真練習,不會有人打擾你的。”我走到門口后他說道。
外面的景致即使再美,也不及我此刻想要練功的心。回房后,也顧不得炎熱造成的不適,關上門便開始在竹席上打坐,閉著眼睛,腦海里浮現的是陸景行教的內容,我開始探尋似的一步一步去完成每一個動作要領。除了微風輕撫,我感覺外界的一切都與我無關,進入了那種忘我的境界。
白晝在不知不覺中已被黑夜取代,不曾想,睜開眼時天已黑透,只有窗外照在屋內地板的月光與我作伴。練了這么久,本該很累的身體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疲勞,反而格外的輕松自在。
感覺肚子很餓,也不點燈,徑直走出了屋子,站在屋檐下看著漫天的繁星,燦若黑暗中五彩的煙火。風拂動梨樹綠葉,在月光下影影綽綽,樹下的秋千也隨風輕搖。滿院的蟲鳴,襯著這夜更顯寂靜。
在月色朦朧中我向廚房而去,隱約中還有笛聲在風中回蕩,我知道這是陸景行的笛聲,婉轉又憂郁,這樣的夜他也無眠。我不知從何時起竟喜歡上了這曾經所厭惡的黑夜朦朧,一個人真的會變的,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變得悄無聲息,甚至將惡好變成喜好。
越向前走,笛聲也變得越清楚,而前方是廚房的方向,我不知他這么晚了還在廚房做什么。
我走完回廊,一抬眼,便見他獨自一人坐在屋檐下的木板處,正對著廚房的門,飄渺的夜色,孤獨的身影,醉人的笛聲,這樣的景竟讓我心頭一觸。
“這么晚了,怎么坐這?”我在他身旁坐下。
“餓了吧,我給你煮面吃。”笛聲停了,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給我煮面吃,卻使我略顯驚訝:“煮面?”古代可沒有可保存的面條,要煮面條還得先和面,很麻煩。
“不喜歡吃面嗎?”他正準備進廚房,見我一問,他便頓住了腳。
“不是,只是大晚上的做面太麻煩。”我解釋道。
他沒有說話,走進了廚房,而我也跟著他進去了。他拿出火折子點燃幾盞油燈,黑漆漆的屋子瞬間明亮,這時我才看見菜板上竟放著一個裝著面團的玉碗,面團潔白光滑,就如擁有稚嫩皮膚的嬰兒靜靜的躺在搖籃中安睡。他竟提前和好了面,在這等我,一時不免有些感動。
“我來生火吧。”我見他往灶堂中塞了些柴,便說道。
“可以嗎?”對于我生火的事,他還是有點懷疑。
“沒事,這次不會再出狀況了。”我從他手中拿過了火折子。
熊熊烈火在灶堂里燃燒,這一次很順利的便點著了,沒過一會兒,鍋里的水也翻滾了起來,而那面團此刻已在陸景行手中變成了一張薄薄的大餅,只需用刀切一切就行。
面在水中快速翻滾,而蔥在手里迅速變碎,我在一旁看著,陸景行節奏有序的忙碌著。
煮好的面被裝入玉碗,散上蔥花醬汁,最后以熱油澆蓋,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瞬間蔥香四溢,令人胃口大開。我驚嘆與陸景行的廚藝就如同我驚嘆他的武功一樣。
“餓了就快吃吧。”一碗蔥花面就這樣放在了我面前。
金黃色的湯汁上漂著一層薄薄的油,那一根根細面就沉浸在湯汁中,上面是均勻分布的嫩蔥花,看著就很有食欲。香氣撲鼻,不知是真正餓了的原因,還是這碗面本就美味,吃得我津津有味,一碗面吃完,那種令人難以忘記的味道依然在口中久久回蕩。
“吃飽了嗎?”我放下筷子,擦著嘴,陸景行問道。
“飽了,很美味。謝謝你這么晚了還為我做面吃。”在陸府,我體會到了家的感覺,但是我卻擔心這樣的感覺會變成一種貪念,它也許慫恿著我不愿離去,那是可怕的事。
“閑來無事便做了。你喜歡就好。”陸景行說得輕描淡寫。
油燈滅了,屋子瞬間被黑暗籠罩,只有微弱的月光撒下一地薄霜。我與陸景行出去了,此時月已高掛中天,繁星仿佛也更加的燦爛。
“你可以帶我上屋頂嗎?”我突然說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驚訝的請求。
陸景行用行動回應了我的請求,手握在我的臂膀處,輕輕一躍,我便感覺自己飛起來了,接著穩穩的落在了廚房對面的屋頂上,之后在這坐下。
屋頂上的夜空是開闊的,可以將整個星空一覽無余,這個夏天的星空是最燦的,它讓我感受到了原來世間的美好就在身邊。
“今天練得怎么樣?”他顯然問的是我的功法。
“我感覺運了幾個時常的功,身體不僅沒有疲勞,反倒更輕松了。”我只望著繁星,嘴里答著他的話。
“不錯的開始。”他的話音剛落不久,笛聲又起。夜風拂著額前的碎發,掃在臉上微癢,笛聲蕩漾遠去。
這一夜,我們兩人仿佛都無眠,不知在屋頂到底坐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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