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行走
一個男人到底要走多少路，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子漢啊，旅途永遠都不會終結，永遠都不會，沈余生就是這樣，他前半生風姿天下無雙，舉世皆知，可后半生卻像是天妒英才，他的所有一切都被剝奪掉了，他都在半世飄零中，一生中毫無盡頭的旅行啊。
沈余生抬起頭看著那個慈眉善目的胖和尚，那個彌勒佛。
他微微一笑。
“也沒真打算讓你去啊，我只是客氣客氣而已呢�！鄙蛴嗌荒槧N爛笑容。
胖和尚笑吟吟道，“我知道，我也只是和你客氣客氣罷了。”
“但是，沈余生，老夫可是告訴你，在路上敢對我家閨女不好的話，或者任由別人欺負她，那你可是要小心些了，真不行老夫提著混天棍，帶著剩余的那些如今潛藏在大山深處里的虎賁精兵，殺他個熱火朝天，殺他個片甲不留。”
“信否？”胖和尚改變了自己的姿態，一臉怒意橫生。
沈余生很是不屑的撇了撇嘴，“知道了，我待她比待誰都親，我們兩個是孤魂野鬼，可這么多年了，有個伴陪著我們說說話聊聊天多好，偶爾還能好好欺負欺負�！�
“呵呵。”胖和尚一臉冷笑，“也只能你自己欺負欺負罷了，老夫是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
“你就不挽留一下？”沈余生疑惑問道。
“不了。”胖和尚嘖嘖道，十分苦惱的撓了撓光頭。
“她與你最有緣，和我只是生命中的一個十分籍籍無名的小過客罷了，人生做戲一場，我用我山家的隱世秘法觀測到她不久后命中必然會遭受一場非常巨大的劫難，到那個時候，我必然出山，去挽救她那危如累卵的性命，這點你不必擔心，老夫就是在那場劫難中丟掉了性命，也會好好拯救她的，不惜一切代價�！�
沈余生呵呵一笑，走上前捶了捶小胖和尚的胸口，“很好很好�！�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我時下真的很孤寡啊！”沈余生低頭道。
“你不孤寡了！我現在才是最孤寡的！”胖和尚依舊是慈眉目善，依舊是快樂高興。
“哈哈真的要走了真的要走了�！鄙蛴嗌槐橛忠槐閺娬{著。
“走吧走吧。”
胖和尚從來沒有把目光看向沈余生，而是始終盯著小狐貓女，眼神里充滿著無限的憐愛，就好像兩個人在很久遠的之前就已經相識了。小狐貓女實在是不懂得這種目光的真實含義，她只是單純的覺得那種目光很溫暖很溫暖，她的素心快要被完全融化掉了。
沈余生搖搖頭，舉起這個一身正裝，身穿著黑色裙子的小狐貓女，沐浴著狂風和暴雪，緩緩消失在了夜幕中。
這個胖和尚目送著遠行人的最終離去，那健壯且肥碩的身軀如遭雷擊，一顫一顫。
后來，遠處的深沉夜幕中傳出了沈余生的酣暢淋漓的笑聲。
“走了走了。”
“最好此生不要再見面了吧，真的，老匹夫，等到我們下次再相見的話，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你那副模樣，我真的不想看到我們兩個的生離死別了。”
“走好�！迸趾蜕休p聲說。
“對了，你家閨女要和你說句話，你愿意聽嘛？她臉皮薄，你老人家還望見諒啊……”沈余生不緊不慢的吆喝著。
“你讓她說，你讓她說，我一直都在認真聽著呢……”胖和尚笑吟吟。
良久良久，似乎一切都歸于寂寥無聲，似乎一切都重新回到了那偏遠且夢寐的過去，那宏偉的天地之間只剩下了颯颯的風雪咆哮聲響。
“叔叔，叔叔，走了，走了，再見再見，以后有機會再見面的話，等小惡我攢夠錢了，我請你吃一整串糖葫蘆�！�
“叔叔，再見�！�
少女的聲音清亮而動聽，像是潺潺流水，像是鳥雀啼鳴。
她最后的一句叔叔有些哽咽和心酸，大概是這個女孩子真的領會到了那個胖如石頭的和尚叔叔對她的萬分憐愛了吧。
而那默默沐浴風雪中，那一言不發的胖和尚身軀搖搖晃晃，一頭栽倒在了沉悶的雪地里，十分淺淺的積雪上映襯著肥厚的人影。
他哭了。
一個橫行天下，就算自己親爹在自己面前死去，就算自己的靈位和榮耀都被別人殘忍剝奪走，這個悍烈高傲自大張狂的江南年輕小侯爺也沒有哭過，哪怕一滴眼淚也不曾滴落。
他不與世人相爭。
并不代表著他沒有殘暴不仁的力氣 相反，在這方面，他所掌控的力量，或許可以媲美神魔，于是乎，這個胖和尚竟然哭了，一個中年男人，為了一個相見不足一個時辰的小姑娘，狠狠的，十分不爭氣的滴落了眼淚。
……
街道外，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一切正在表演的人群都走了，因為這漫天的風雪。
就在這個時候，沈余生攜帶著那個小狐貓姑娘一步接著一步的穿行在街道上，有些孤獨，有些落寞，有些不安心。
“現在我們去哪？哥哥，去哪？”身穿著樸素黑裙的小狐貓女的美好面容紅潤了許多許多。
沈余生略微思索了一陣子，“去再買點東西，我順便去辦點事。”
“對了，你要是困了的話就好好睡覺，倚著我的脖子，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話，就說一聲，我好好的抱著你睡覺�！鄙蛴嗌裢鈴娬{了幾遍。
小狐貓女孩略微斟酌了一下，似乎覺得就這樣沉沉睡去著實有些不妥，于是，她決定不睡了，驅散那潛藏在自己腦海中的沉沉睡意，這十分偌大的天地我還沒有看夠，憑什么就這樣睡去呢？我還要再看一眼……
小狐貓女孩輕聲說道，“我不睡，我想和哥哥聊會天。”
她很乖巧，很從容，很柔軟。
沈余生打了個淺淺的哈欠，微微一笑道，“想要和我聊天��？那我們到底要聊什么呢？你說吧，聊什么？關于什么方面的……我好好想想怎么陪你說話，怎么逗你開心。”
小狐貓女確實對此有些受寵若驚，也難怪啊，畢竟都這么多天了，畢竟都如此了，她從來都沒有被其他生靈這樣柔軟地對待過，在她那淺薄，有限，黑暗，沉淪的記憶中，所以，在看到了沈余生這樣的對待后，她很難以忍受，只能在自己心中默默記下這種枯萎的情懷和那份感情，雖九死其猶未悔，如果能夠用性命去償還這種恩情的話，那么小狐貓女甘愿奉獻自己的一生榮辱。
小狐貓女孩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說出來一個不算太過分的問題。
“那胖叔叔到底是誰啊？他對我真的很好很好，我能感受的到，只是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好好的報答他了，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想要請他吃好多好多糖葫蘆……我真的要讓他吃胖�！�
小狐貓女越說聲音越發低沉，越說聲音越帶著一些淡淡的，十分捉摸不定的哭腔。
沈余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任由欺騙著女孩那十分單純的心思，然后輕輕道。
“你那個胖叔叔啊，可是大好人哩，不止是你受著他的恩惠，包括我呢，那天大的恩惠，這輩子估計都償還不上了，或許等你長大了，那個就去你胖叔叔的墳冢上燒根香，如此最好，想必他的在天之靈會很欣慰很欣慰的�！鄙蛴嗌套⌒φ{侃著那個倒霉胖子。
如果這話被那家伙真的聽到的話，那么鬼才知道那個脾氣暴躁，曾經因為一言不合就坑殺了士族數十萬的胖子會不會提著那足以撼動神魔的混天柱子沖過來，將沈余生像打地鼠一樣給狠狠的敲打著。
想到那樣的畫面，沈余生實在禁不住有些打了個冷戰，脊背處有些莫名的發亮。
更為可笑的是，那個小姑涼，心思十分單純，從來沒有經歷過什么陰險狡詐勾當的小狐貓女孩，平生只能待在鐵制籠子里面任由別人觀賞著，一生感到涼薄如今卻很熱切的小姑娘啊，在看到了這樣的情況之后，在聽到了沈余生的話語之后，忍不住輕聲哭泣了出來。
她竟然還真的信以為真了。
天可憐見，這真的是心懷叵測的沈余生的小把戲罷了。
然而，那小姑涼以后還不知道要遭受多少這樣的欺騙。
沈余生似乎突然間意識到自己這樣說話十分不妥，十分不恰當，于是所幸繼續解釋道。
“也沒啥生離死別的，說不定下次你們兩個很快就會見面了，小狐貓女孩，下次見面可不用你買糖葫蘆，你那個胖叔叔絕對會給你攜帶這天底下最好吃的糖葫蘆，你要始終都相信哦……”
沈余生的嘴角噙著一絲邪魅勾魂的笑容。
“呃……”
那小狐貓女重重的點了點頭，終于有一天，或許還會再見面吧，一想到這里，她的心情竟然變得有些輕松了起來，她只顧十分樂呵的笑著。
沈余生實在是不忍心打斷那分外美好的笑容，只是任由她在風雪中肆意唱響著。
忽然，沈余生似乎發現了什么，遠處天幕的雪花正在逐漸消散。
雪竟然有馬上要終止的跡象。
沈余生癡癡的望著遠處的天幕，似乎是在發著呆，可是始終都沒有人能夠猜透這個年輕游俠的真實心思到底是如何呢……只見他輕聲細語的說道，聲音醇厚溫和。
“雪停下來了，天氣回暖了許多許多，這難道真的是上天在幫助我嗎？還是那些人在九天之上的靈魂在為我默默祈福呢……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我沈余生此生至死不渝，至死都不會悔改那本來就屬于自己的目標�！�
他輕輕嘆了口氣，隨后繼續扛著那小狐貓女進行著自己的旅程。
而騎在他脖子上的那個十分不安分，對這個偌大的天地充滿了十足的探索欲望的小生靈，竟然再度開口道，“嘿哥哥，我還有問題�！�
“你說�！鄙蛴嗌茈S意的說道，他以為這次的問題不過是稀松平常罷了，可是萬萬沒想到卻讓他如遭雷擊。
那個小狐貓女孩淡淡開口，聲音嬌滴滴的，脆生生的，宛若天使的美好聲音。
“哥哥，還有兩三個月，你就要死了嗎？”
氣氛一瞬間就很詭異的凝滯了起來。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沈余生也是在此刻很冷靜，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到底要開口說什么，說什么才能勾起自己生活的欲望和熱切啊，人生啊人生，這一團可笑的世道啊，到底有什么用呢，也太多阻礙了吧，誰也不知道自己所堅持的道路究竟是否正確，誰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有多久遠呢……
沈余生搖了搖頭，心思素來反應很敏銳的他輕輕說道。
“誰說我要死了。”
“你這小姑娘著實不太厚道啊……”
“我可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呢……”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哎一切的路數都始終逃離不過這個道理啊，姑娘啊姑娘，我是真的希望有那么一天你能夠理解我，能夠真正摸清楚這個天地的道理，能夠認清楚你自己的本心，能夠自己獨自承受痛苦和成長，能夠繼承那屬于我的衣著�！�
“最重要的的就是……”
沈余生在這里停頓了一下，神情有些寂寥和不安。
“你要快點快點長大啊，只有長大了才能夠面對那么多東西，那么多鋒利的刀劍，我其實挺不想讓你長大的，因為這世道太過于渾濁和險惡了，我只想讓你待在我的脖子上，那天地之間任何的危險都由我自己一個人來迎接，來面對，這又何妨呢？老子這么多年來，走南闖北，還不是就這么闖蕩過來的……我呢，只想得到你的認可，只想讓你生活的很開心�！�
沈余生最后說道，笑吟吟的，十分和善。
“可是天道無情，總會有那么一天，我會老去的，我會遲暮的，我會離開你而去的，我會走的很遠很遠，那個你永遠都摸索不到的地方啊，所以，我真的希望你快點成長啊……”
“你能明白我這種既矛盾又復雜的心靈嘛。”
“我真的好想愛你�！�
“我真的好想庇護你�！�
“可是你始終有一天要長大。”
“要獨自一人去面對這天地的冰霜和殘忍刀劍�！�
“我呀……只想看到你不被欺負好好生活獨立成長。”
沈余生語重心長的說道。
那個騎在他脖子上的小狐貓女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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