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云中錦書來
云霞山祖師堂今日收到一枚傳信飛劍。
被祖師堂掌律轉(zhuǎn)送到清泉別苑之中,那柄傳信飛劍速度極快,普通情況下是絕不會動用這種等級的傳信飛劍來傳遞書信的。
一般只有戰(zhàn)時,傳遞軍情,或者是相當重要、十萬火急的事情,才有可能花上三五枚霜降錢,動用這種速度的傳信飛劍,來傳遞書信。
那位云霞山祖師堂掌律,看到傳信飛劍時,還以為是宗主唐吟支援桃夭州魔窟傳來捷報了。
不曾想,書信上收信人既不是唐吟,也不是祖師堂,而是唐吟的唯一一位親傳弟子,如今已經(jīng)手握煙霞劍的陸知行。
少女看到那枚袖珍飛劍時,并不陌生,早先在女子劍仙唐吟閉關(guān)破境只是,陸知行便將云霞山上一些關(guān)于煉氣士開辟識海,以及飛劍傳信這類修道基礎(chǔ)的書籍翻了個滾瓜爛熟。
包括云霞山的入門劍法,少女也將其中劍勢牢記于心,唯一缺少的,可能就是實戰(zhàn)演練。
雖然到目前為止,陸知行都還沒能成功開辟識海,正式踏上修行之路,但在此之前,熟悉云霞山入門劍法,對少女也說也不算壞。
本身就有興趣學,又有天賦,除卻少女如今身子骨還較為柔弱,故而無法一日之內(nèi)過于長時間的練劍之外,其實她的進度已經(jīng)算快。
陸知行原以為,會是師尊的書信。
不曾想,當她從袖珍飛劍的劍腹中取出那張信紙時,少女一眼便認出了信上的字跡。
筆畫平直,形體方正,通篇都以整整齊齊的楷書寫就,所以哪怕是信上的文字占滿了整張紙面,少女也不覺得密密麻麻的就有多礙眼。
反之,如果那人寫字如同蚯蚓爬一般,那么哪怕只在紙面上寫一兩個字,都會讓少女覺得不堪入目。
這是他的字跡。
陸知行甚至都不需要去看這封書信末尾的署名,光是看字跡,看那行文之間的節(jié)奏,看文字的意境,就可以想象到那人的“語氣”。
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出,一個少年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一手牢牢按住信紙,就為了讓字跡正一些,一只手握筆,緩緩落筆寫信。
少女差一點都可以想象出他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了。
寫了這么多,一定寫了很久吧。
當陸知行看到第一行的四個字時,饒是習慣了云淡風輕的少女,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那家伙好生奇怪。
寫全名不好嗎?
哪怕把姓省去,自己也可以接受啊。
可是那個榆木腦袋,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在信上,稱呼自己年幼時的綽號?
如今回頭再看這個綽號,有些羞恥,有些尷尬。
少女渾身不自在,可還是耐住了性子,將信看了下去。
“知了親啟。”
“近來過得好么?聽說你成了唐吟姐姐的親傳弟子,而懷仁去了道玄書院念書,我真為你們高興,唐吟姐姐雖然脾氣古怪了些,說話兇了一點,行事也不按常理出牌······可是她是個好人,而且劍術(shù)厲害的很,能夠做她的徒弟,相信你很快就能成為大劍仙了。而懷仁那小子,送去書院,能好好收拾收拾他那犟脾氣,好讓他曉得外面不是誰都會讓著他的。”
“距離咱們?nèi)齻背井離鄉(xiāng),就快一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其實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可以飛劍傳信,如果我早一些踏上修行之路,多了解一些山上人的事情,一定老早就給你寫這封信了!”
“逃往云霞山之后,你,我,懷仁。我們?nèi)齻生疏了很多,都是因為我。”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問,知了。懷仁應該也是,其實我真的不是有意瞞著你們的。在大煊京城湖心亭一戰(zhàn)······那柄仙劍,叫做承影。是經(jīng)一位前輩之手,傳承到我手中的。”
“準確來說,其實還沒有完全傳承到我手里,躋身金丹地仙之后,我才可以握住那柄仙劍。”
“因為此前答應了那位前輩,無論如何都要保密,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不可以告訴,否則便會招來殺身之禍,我認識的所有人······都會死。”
“所以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和懷仁,我也是無可奈何,我不想當什么劍主啊,我就只想一直留在太平郡,待在郡守府,身邊有你和懷仁,就夠了。”
“可是,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我再瞞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關(guān)于這件事,太過復雜,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得清楚的,所以我想,等以后有了機會,等咱們?nèi)齻相聚之時,我一定會向你,還有懷仁,解釋清楚。”
“知了,跟你們分別之后,我去過燕國,將整個燕國都給游歷了個遍。說是游歷······其實就是躲避大煊的追殺,那段日子,真的很累。我時常在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而這種擔驚受怕,一直持續(xù)了大半年。”
“直到我遇見了一位劍修,他教我劍術(shù),還教會我很多道理。雖然那位劍修前輩,嫌我資質(zhì)愚鈍,不肯跟我以師徒相稱,不過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的師父了。”
“后來,我走過了一條無定河,又在無定山上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時常站在山頂回頭看,好像只要站得夠高,就可以看見云霞山上的你們了。前輩告訴我,可以回頭看,但別往回走。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有好多次我都在想,會不會大煊已經(jīng)放棄了追殺?我能不能回到云霞山去找你們?每次抱著這樣的沖動幻想,往山下走,走到山腳時,我又會冷靜下來。覺得怎么可能呢?”
“他們的目標,從始至終就不是懷仁,而是我啊,雖然我不明白他們出于何種緣由,一定要得到我身上的某樣東西。”
“可是我敢肯定一點,只要我不在,你和懷仁就都沒有危險。”
“所以后來,我沒有往回走,而是往前走。走過了很多山山水水,走到了既是燕國邊境,又是倉庚州版圖邊緣的永安渡。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仙家渡口,也是我第一次乘坐仙家渡船。”
“知了,你知道么,原來我們常常站在太平郡后山上,看見云層中的那些黑影,不是錯覺,它們是仙家渡船!這個困擾了我們十幾年的問題,終于在那天找到了答案。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那種問題得到解答的喜悅分享給你和懷仁。”
“可惜你們都不在我身邊。無人分享喜悅的我,就只好懷揣著遺憾的心情,登上仙家渡船,去那遠方,離你們越遠,你們就越安全,我也越安心。”
“然后我來到了桃夭州,這里與倉庚州之間,還相隔著一個蒹葭州。哪怕是乘坐仙家渡船,都需要持續(xù)不斷地飛行一個半月,這還是速度快的仙家渡船,若是慢一些的,得再天上飛兩三個月呢。我想,現(xiàn)在的我,應該已經(jīng)離你們足夠遠了吧?”
“我在不夜山,看見了好多以前從沒見過的花花草草,飛鳥魚蟲,而且此前還在仙家渡船的垂釣臺上,釣上了一只金甲龜,聽人說很值錢的樣子,我把它賣了,換了不少神仙錢,所以現(xiàn)在的生活還算過得去,不必為我擔心。”
“不知不覺,信紙就快寫滿了,其實我還有好多話想說,看來要留到下次了!”
“寫了這么多,其實我就只想告訴你,我很想念你······和懷仁。”
“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希望你也能過得好。”
看完書信之后,扎著馬尾辮的少女,如今臉上,英氣暫時勝過了秀氣,只是看完書信之后,有些惱火。
一封信,喊了三次綽號,連一次名字都沒叫過,本來看見他對當時那件事的解釋,陸知行很高興,看到他在信上說不是有意瞞自己的時候,這份喜悅便更添一分。
只是聯(lián)想到這家伙通篇喊了自己三次綽號,連一次名字都沒稱呼過,反倒是經(jīng)常在語句后面,拖了個無關(guān)緊要的“懷仁”。
怎么,是覺得如這樣畫蛇添足一番,自己就瞧不出他那點小心思了?
少女冷笑一聲,誰要為你擔心了?
可是她最終還是又拿起書信,再端詳了一邊。
一如那個寫信之時,思量復思量的少年。
讀信的少女,同樣格外認真。
已經(jīng)坐在別苑中,蕩著秋千,不知道反復看了多少遍書信后,少女的神色,柔和了許多。
最后一遍讀完書信,她怔怔出神,自言自語道:“真是個傻子。”
————
道玄書院,收到一封來自桃夭州的書信。
當先生帶著一柄袖珍飛劍,走到李懷仁面前時,少年還不敢相信。
桃夭州來的?他就不認識桃夭州的人!
從小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頭跑出郡守府,帶著小書童,翻過幾條長街,走上一千零一步,到陸府,找那陸家小姐。然后三人通常會跑去太平郡后山,陸府那位車夫,宋叔叔,經(jīng)常給三人打掩護。
“李懷仁,有你的書信。”一位溫文儒雅的老先生,頭戴方巾,手持雨傘,身旁跟著一柄袖珍飛劍。
“真是給我的信?”少年再次確認一遍。
那位先生,笑著點頭,輕輕以食指隔空“牽引”一番,將那袖珍飛劍輕輕擺弄到學生面前,隨后又并攏食指中指,做一個指尖夾物的姿態(tài),往上一提,瞬間就從飛劍劍腹中,提起一封書信。
這位先生,瞥了眼人來人往的書院走廊,隨手將手中雨傘遞給少年,笑容和煦,說道:“這邊太聒噪了,找個僻靜處,慢慢看吧。”
李懷仁接過雨傘和書信,以一個頗為滑稽的姿勢朝先生作揖一禮,之后快步跑出廊道,去那人煙稀少的書院池塘。
少年腰懸一枚玉牌,篆文“修齊治平”,輕靠在池塘邊涼亭中,墻角一支梅花,散發(fā)淡淡香氣。
李懷仁小心翼翼地翻起書信的皺褶。
“少爺親啟。”
只看前四個字,李懷仁頓時如遭雷擊。
這世上,如今只會有一個人如此稱呼自己。
郡守府上,那些婢女,雜役,管家,全都死得干干凈凈,死在那場紅蓮業(yè)火中,替一座太平書院陪葬去了。
太平郡十萬人,僅僅四人生還。
而四人之中,那個唯一會稱呼自己少爺?shù)娜耍挥欣钭玉啤?br />
早已經(jīng)不是少爺,更沒有把自己當做少爺?shù)睦顟讶剩抗庋杆傧乱疲蛐派险摹?br />
“云霞山一別,許久未聯(lián)系,近來學會了飛劍傳信,便與你試試。”
“前些日子聽聞你去了道玄書院,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在離開云霞山時,我便踏上了修行之路,雖然如今境界低微,天資平平,不過勤勉修行,未來依舊可期。”
“身為少爺,你還是好好念書,報仇這種臟活累活,還得交給下人去做。”
“本來打算只言片語草草結(jié)束這封信,不過考慮到你那少爺脾氣,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李懷仁,你要忍。”
“勿念。”
就這么點兒?
李懷仁目瞪口呆地望向最下方的署名,的確是李子衿沒錯。
這家伙······
李懷仁呸了句,下意識脫口而出,“我忍個屁!”
少年當場就把那封看完后讓人憋屈的信扔進了池塘中,轉(zhuǎn)身就走。
只是沒走出去幾步,他又咬牙切齒地跑回來,然后在短暫的猶豫之后,縱身一躍,跳入池塘之中,將那封書信撈起,輕輕放在涼亭內(nèi)的石桌上,等待風干,好讓他帶回去好生保存著。
那位先生屈指一彈,輕輕推開袖珍飛劍,站在遠處,遙遙望向涼亭中沒精打采的李懷仁。
先生未帶傘,然而縱然傾盆大雨落下,那些雨水卻又在即將觸碰到這位先生的頭發(fā)和身子時,自行滑落兩側(cè),那些掉落在先生腳邊的雨水,更是濺不起半點水花,如同泥牛入海,古井不波。
在傾盆大雨中雙手負后的先生,腰懸一枚玉牌。
玉牌篆文,“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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