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劍更高處見
在兩人對視的一瞬之間。
姜襄嘴角一扯,雖說他此行,的的確確就是要來跟承影劍的主人,分個勝負的。
可是奈何李子衿此刻背上的那柄,并非仙劍承影。
這就讓姜襄覺得,無甚意思。
打贏一個“無劍在手”的李子衿,并不會讓他有任何成就感。
這個無劍在手,自然是指仙劍,而非這些凡品。
翠渠古劍雖好,還不至于讓一個手握仙劍含光的姜襄看上眼。
這場抽簽,又來得太過玄乎,姜襄甚至懷疑是不是那袁老兒暗地里動了手腳,特意把自己跟李子衿抽到一起。
不論他怎么想,都覺得過于巧合了些。
所以在姜襄與李子衿對視的一瞬,這位農(nóng)家外門弟子,其實立刻就想要說出“我認輸”三個字了。
只是無論他如何努力擠嗓子,都無法將這三個字說出口。
姜襄抬頭看了眼那個御風懸停于半空中的廣袖男子,不夜山副山主袁天成。
老人微笑道:“今日問劍,新增一條規(guī)矩,不得認輸。”
就是說,非要老子跟李子衿打不可了?姜襄有些煩躁,不能真正放開手腳的問劍,有什么意思?
甚至他都不喜歡分勝負,只喜歡分生死。
若不在生死之間,是遠遠無法發(fā)揮出一個劍修最大的潛力的。
姜襄享受生死一線間的快感,那種刺激,讓他不斷提煉劍術,好讓自己如今的劍術,沒有一絲一毫多余的動作。
只保留最簡單粗暴的招式。
只認同最樸實無華的劍術。
在姜襄眼里,劍術,就是殺人技,劍客,就是劊子手。
什么華麗劍招,什么君子之劍,都是弱者為自己找的借口,可笑不已。
真正的劍客,只需要出鞘,遞劍,入鞘,收尸。
僅此而已。
若不能分生死,他還真沒興趣跟李子衿打。
只是袁天成這老東西,竟然施展術法讓他無法開口認輸,然后還立刻扔出一柄避暑劍給自己。
在姜襄穩(wěn)穩(wěn)接住那柄從袁天成袖里乾坤當中,飛出來的避暑劍之后,李子衿出手了。
給足了對方,拔劍出鞘的時間。
蒼云劍派大師兄齊長生,身邊帶著小師弟丁昱,他讓小師弟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兩人的比劍。
煙雨宗少宗主明夜,少女一襲黑衣,扎著馬尾辮,身后交叉黑白雙劍,此刻雙臂環(huán)胸,倚靠顛瀆水邊,一顆柳樹下,瞇眼望著那兩人。
一個色胚,一個怪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趕緊打起來,打個兩敗俱傷才好。
在場的其他煉氣士,同樣也正聚精會神,將注意力放在那座顛瀆上面的問劍臺上,看著一襲青衫,一襲茶色長袍。
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姜襄默念一聲既來之則安之。
這個農(nóng)家外門弟子,整個人渾身氣勢陡然一變,在李子衿一劍刺向他面門之時,不躲不閃,以雙指穩(wěn)穩(wěn)夾住那柄蒼翠欲滴的翠渠古劍,雙指力道之大,將一柄軟劍翠渠,硬生生給彎曲成劍尖朝向身后李子衿。
雖然這波出手,讓姜襄手中的避暑劍掉落在地,但卻化解了李子衿鋒芒畢露的一記劍招。
青衫少年微瞇起眼,笑道:“姜兄終于肯出手了。”
被袁天成施展了噤聲,無法言語的姜襄,只能以劍出聲。
姜襄左腿猛地一震,抬起又放下,踩向地面,將那柄掉落在地的避暑劍震飛,角度剛好可以橫掃向李子衿的腰。
那一襲青衫,只能是避其鋒芒,腳尖微點,身形向后倒飛出去,躲開那柄避暑劍。
一襲茶色長袍的姜襄,輕輕伸出手,極為“巧合”地握住了那柄避暑劍。
面戴薄紗的女子劍仙在不遠處的倒瀑之下,見到那姜襄,一改昨日的落荒而逃,此時握劍在手,反而隱隱有了劍仙氣象。
云夢笑道:“這個人,隱藏的夠深。”
身旁錦衣華服的男子對此嗤之以鼻,不屑道:“不就是故弄玄虛,裝神弄鬼?好好一個劍修,非要裝什么農(nóng)家煉氣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云夢仙子,我們真要在這什么狗屁問劍行上浪費四日時間?”
云夢搖頭嘆息道:“裝神弄鬼,那也得有點神神道道的本事,才裝得像。這個姜襄,絕沒有你看見的這么簡單,在他身上,我好像可以看見另一個人的影子。只不過,還不敢斷定。”
那個男子疑惑問道:“誰的影子?”
云夢一笑置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回想起一幕。
在那一處已經(jīng)山河破碎,被妖族入侵的洞天之中,有位身形快若奔雷的少年劍仙,為了在生死之戰(zhàn)中追求破境,手持一柄不露劍身,只露劍柄的仙劍,孤身沖入妖族大軍。
殺敵無數(shù)。
問劍臺上。
姜襄云淡風輕地逼退李子衿,右手握劍,懸于身側(cè),站在問劍臺邊緣,笑望向那個退到了問劍臺中央的青衫少年。
李子衿眉頭一皺,這個姜襄,今日給他的感覺實在是太古怪了,跟此前的氣質(zhì)完全不相符。
判若兩人。
是因為他沒有開口說話的原因?
不,沒有這么簡單。
李子衿從姜襄握劍的姿態(tài),可以肯定對方是個使劍的好手。
剛才那個角度······是錯覺嗎?
李子衿緩緩向前方走去。
姜襄同樣持劍向前。
兩人都是右手握劍。
一柄蒼翠欲滴的古劍翠渠,一柄劍身微微散發(fā)寒氣的古劍避暑。
兩柄長劍,同時在地上拖動,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響。
“滋滋滋······”
兩個劍修都沒有選擇加速,只是拖曳著三尺青鋒,緩緩向前。
就是現(xiàn)在了。
當兩人之間的距離,縮小到剛好一個跳躍之后,就能夠交劍之時。
李子衿陡然加速。
姜襄后發(fā)先至。
兩人皆縱身躍向空中,姜襄身形,要比李子衿先行到達那個“點”。
李子衿稍晚一分。
卻不影響二人手中劍,穩(wěn)穩(wěn)地碰撞在一起。
互換一劍。
那是令人側(cè)目的一劍。
翠渠劍與避暑劍,在半空中猛烈撞擊到一起,劍身互相摩擦,摩擦出無數(shù)火花,劍光閃爍在問劍臺上。
兩柄劍從劍柄不斷往下滑落,途經(jīng)劍身,直至劍尖,最終當兩柄古劍的劍尖交織碰撞纏繞,再分離之時。
二人又在空中同時轉(zhuǎn)身,互相朝對方胸口拍出一掌。
于是李子衿的左掌與姜襄的左掌也碰撞到一起,迸發(fā)出恐怖的威力,二人幾乎一起倒飛。
互換一劍,又互換一掌。
在那之后,李子衿與姜襄,各自墜落到對方剛才縱身起跳的位置,分毫不差,精準落地。
袁天成睜大了眼。
齊長生目不轉(zhuǎn)睛,丁昱屏氣凝神,細細體會那一劍的風采,感悟其中蘊含的劍道真諦。
明夜不再依靠柳樹,而是驀然站直了身子,眼中充滿期待,期待接下來,兩人的交手。
云夢斷定了一件事。
果然是他。
李子衿開始瞇起眼,此刻心中只有一個感覺。
好強。
那個姜襄隱藏了實力,少年早就知道,可是他沒想到,對方會隱藏實力隱藏得如此之深。
而且就連出劍的思路,都跟自己相差無幾,簡直就像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李子衿有些興奮,這不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破境機緣么?
雖然是問劍臺上,并非生死之戰(zhàn)。
可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shù)膯杽Γ瑯涌梢宰屢粋€劍修,激發(fā)自身潛力,打破自身瓶頸。
就在此時,李子衿忽然想要印證一件事。
他挽了一個劍花,讓翠渠劍尖朝向自己,然后隨手挑破肩上一部分衣衫。
“他要做什么?”
“不知道啊,干嘛要弄破自己衣服?”
在場的煉氣士,開始有人出聲疑惑。
不止他們,就連不夜山副山主袁天成此刻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那個青衫少年劍客,到底想做什么。
黑衣少女瞥了眼問劍臺那邊,小聲嘀咕道:“這色胚想干嘛?”
云夢啞然失笑。
而問劍臺上,那個已經(jīng)將自己肩上一部分衣物割下來,捏在手中的少年,微笑望向不遠處那個一襲茶色長袍的姜襄。
李子衿高高舉起左手,朝姜襄揚了揚手中布條。
如同心有靈犀。
那個自稱農(nóng)家外門弟子的姜襄,也是笑了笑,挽了個劍花,割下自己肩上衣衫。
兩人這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懵了。
咋的,還要割袍斷義啊?
就在下一刻。
黑衣少女明夜驚訝道:“他是要······”
云夢在倒瀑之下,斜躺在一張白玉床上,以手撐著半邊臉頰,風姿綽約,笑望向問劍臺那邊,“有意思。”
一襲青衫,割下肩上部分衣物,蒙住眼睛。
一襲茶袍,同樣如此,以手中布條,遮住雙眼。
有人震驚道:“他們···他們竟然是要蒙眼問劍。”
李子衿的布條綁得很死,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姜襄同樣是微微晃動腦袋,外面的光線一樣半點也照不進來。
而兩人的表情,都極其相似,同樣的笑容。
不是勝券在握的自信微笑。
而是棋逢對手,知道接下來一定會酣暢淋漓,一種痛快的笑。
一襲青衫和一襲茶袍,同時腳下發(fā)力。
朝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前方,不斷沖刺。
什么都看不見,卻不影響他們的速度。
因為兩個劍客,都有同一個歸宿,劍道之巔。
仿佛沒有出聲言語的李子衿,和此刻無法言語的姜襄。
同時向?qū)Ψ竭f出一劍。
那一劍似乎在訴說著:
我們更高處見。
山巔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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