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市委書記辦公室。

　　蘭心月建議道，李書記，我找戴建波談了話，他同意到市委任副秘書長。李雪剛說，那就啟動調整吧。蘭心月又拿出一份縣區(qū)換屆班子調整方案遞過去，默默地等著書記仔細翻看。

　　李雪剛抬眼問，這寧致遠是上次引進花舞人間項目那黨委書記嗎?蘭心月回道，是的，非常優(yōu)秀。然后，從包里拿出寧致遠的個人簡歷，說，上月我下縣區(qū)調研，興隆鎮(zhèn)的黨建示范點建設非常有特色，主題響亮，工作落實有力，很多經(jīng)驗值得全市總結推廣。

　　李雪剛露出笑容說道，那好啊，就這么擺吧。蘭心月說，請書記簽個字吧，我們庚及推進前期工作。李雪剛拿過方案，刷刷地簽上名字。

　　回到辦公室，蘭心月在手機上調出寧致遠電話，想了想，又重新?lián)Q了個名字，撥通后笑著說，丫頭，在忙吧?羅婉君笑著回道，月兒姐怎么突然想起妹妹來啦？蘭心月笑著說，你都不來看望姐姐了。羅婉君嬌笑，最近嘛，我會來一趟長寧。蘭心月高興道，好啊，到時我把致遠叫上。羅婉君頓時明白其意，低聲問道，縣區(qū)班子方案確定了？蘭心月答非所問，提了一句，施晚晴很不錯，大家反響很好。然后掛了電話。

　　羅婉君冰雪聰明，隨即聯(lián)系寧致遠，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聽，遂發(fā)了條短信：瀟瀟細雨遇晚晴。

　　此時寧致遠正在全鎮(zhèn)轉作風、暖民心大會上講話。散會后，慢悠悠地端著茶杯回到辦公室，打開手機一看，心里頓時明鏡般，微笑著刪除了信息，放下手機，起身為窗臺上的山藿香澆水。

　　一周后，薛家駒就任岳州縣委副書記、代縣長，夏永江任縣委副書記，施晚晴任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蘭心月親自送來后，便打道回府長寧。市委組織部務委員周漣漪走出會議室，不經(jīng)意路過寧致遠身邊，碰碰他手臂。寧致遠便招呼道，恭喜女同學，賀喜周部委。下步啟動換屆。周漣漪輕聲說了句，便緊趕幾步，追上前面的蘭心月。

　　他面色平靜地走出縣委大院，向旁邊一條岔街走去，然后站在一個僻靜處等著司機開車過來。這段時間，他非常低調，平時在縣委開會，車子一般停在會議室外，現(xiàn)在他讓司機挺在縣委大院外，會后聯(lián)系再過來接。他內心澎湃，自己估判施晚晴會調整崗位，而自己則是“瀟瀟細雨遇晚晴”，順勢接替縣委常委、宣傳部長。

　　看看時間還早，決定去文化館一趟。見到史零零，他驚呆了。原本清瘦的人，現(xiàn)在只剩下皮包骨頭，躬身站在書桌邊緩緩地壓著宣紙。他驚訝地問，史兄，您這是怎么啦？

　　史零零抬眼，露出微笑，說道，您好久沒來了。他放下公文包說，最近事多呢。史零零便緩步走向內室，拿出茶葉替他沏茶。

　　兩人抿了會兒茶湯，史零零這才說，我給你準備幾幅字畫，還有茶件，等會你就帶走留個紀念吧，我可能不行了。他啊地一聲驚叫起來。

　　史零零說，我已是肝硬化晚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顯漲腹水了。他眼眶溢滿淚水，顫聲問道，為何不去住院。史零零搖搖頭，這是不治之癥，我也不想躺在醫(yī)院里浪費時間，有幾件事我還沒完成，做完了我就回鄉(xiāng)下老家，長眠歸根吧。

　　寧致遠眼淚開始流出來，這多好的忘年之交啊，可世事無常，面對病魔無情，所有人都是無能為力的。

　　史零零最后說，其他事情我已經(jīng)都做好了交待，有幾句話我要給你說，兄弟，我坐在這幽靜的文化館幾十年，岳州發(fā)展在我眼里一天天變化過來的，岳州文化源遠流長，但這些年重視不夠，以后你有機會站在更高平臺，在這方面多做些事情。他默默地點著頭。

　　抱著史零零贈與的一大包物件，他腳步沉重地走出文化館。司機接過他手里的東西，他回首看著“岳州文化館”牌匾上遒勁大字，想起史零零的囑咐，心里一片悲涼，又是滿滿的崇敬，仿佛接過了史零零一代人傳遞過來的重任。

　　或許注定這代人總是道路曲折，或許是寧致遠個人人生坎坷。在市委考察組臨行前一個小時，市委書記李雪剛打電話過來，不容置疑地說，岳州班子由市就業(yè)辦主任唐興鵬換下寧致遠。不等蘭心月說話，那邊便掛上了電話。

　　蘭心月坐在椅子上，拿著手機，久久不言。她怕給羅婉君說，這丫頭肯定會馬上找她父親，若羅國平庚及出面，李雪剛勢必怪罪于自己泄密，這是嚴重違背組織原則的。

　　坐了許久，她叫來周漣漪，安排了市委書記要求。周漣漪睜大圓眼，簡直不相信，但又不得不點點頭，帶著人馬趕赴岳州。

　　坐在全縣干部大會的會場，寧致遠腦殼一下子嗡地一聲響起來，沮喪、失望、悲涼頓時溢滿內心。這突襲而來的意外，完全超乎自己想象。他不明白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這結果，是自己哪里沒對嗎，但又完全想不起來。

　　他異常平靜地拿著筆慢慢替推薦的干部人選掛鉤，不管縣政F辦主任于兵也好，縣教育局長方一航也好，只要是組織上確定的人選，自己作為黨員，就要完全服從組織安排，這是黨性要求，不能計較個人得失。

　　走出會議室，原本陰郁天空，突然太陽晃得人睜不開眼。

　　他回到興隆鎮(zhèn)辦公室，關上門，站在窗前，默默地看著外面罐子河。遠處的幼兒園已經(jīng)投用，只是還有三三兩兩工人還在繼續(xù)完善花臺等附屬設施。

　　他不想打電話問蘭心月和羅婉君，畢竟她們只是站在朋友角度關心而已；更不想問縣委書記方軒，用誰不用誰是組織決定，沒有任何理由必須用你。他感到了組織的強大，幾近冰冷的強大，這份強大此時變成沉重打擊。這幾年，他為此甚至失去了薛韻詩，失去了溫暖家庭，但事到如今，卻讓他難以呼吸，難以言說，只能將苦悶憂傷深埋在心里。

　　他轉身進入臥室，關掉手機，拉過被子捂在頭上，沉沉睡去。

　　此時，蘭心月也在猜想，不知寧致遠看到結果會怎樣反應。她在猶豫著，是給戴看蘭打電話還是給羅婉君打電話。寧致遠的事情，已經(jīng)超出她左右的范疇，照常規(guī)，一個副職而已，自己完全可以做主的，她猜不到市委書記為何冒著臨時調整人事的組織風險也要將寧致遠換下的理由。

　　籌措半天，她才打通岳州縣委書記方軒電話。方軒回道，雪剛書記是給我說過，有省上領導出面干預，只能調整寧致遠。他把“只能”二字吐得很重。蘭心月放下電話，頓時心生憤怒，一方面，一個招呼替代了一級黨組織決定；另一方面，自己作為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完全不知情。縣委書記雖然對本級班子有建議權，但也僅僅是建議而已，李雪剛就僅憑方軒的建議，就直接定了下來，對于這新上任不久的組織部長來說，應該是有看法的。

　　各縣區(qū)考察結束，她正在聽取各組匯報。這時，秘書楊曉芳走近身邊說，羅記者在您辦公室。她哦了一聲，囑咐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你先主持匯報會，我去去就回。

　　見到蘭心月，羅婉君興高采烈地說，月兒姐，今天真漂亮吶！蘭心月理理齊耳短發(fā)，我都四十多歲了呢，姐老了，哪里敢跟你這二十多歲丫頭比漂亮啊。羅婉君熱情地過來挽著手臂說，正在考察縣區(qū)班子吧？

　　看著一臉燦爛的羅婉君，她猶豫著說，這次，致遠沒能上。羅婉君笑著說，月兒姐開玩笑吧。遂見蘭心月一臉嚴肅，她急切道，不是方案定了嗎？蘭心月?lián)u搖頭。羅婉君皺著眉頭，問道，什么原因？有舉報？蘭心月還是搖搖頭。

　　羅婉君呼的一聲站起來，口吐粗話，那我還采訪個毛線。頓了頓，然后說，我去趟岳州。說完，氣粗粗地出了辦公室。看著那匆匆背影，蘭心月嘆息一聲，心里深感不安。

　　羅婉君邊走邊打電話，問道，致遠，你在哪里？寧致遠笑著回道，我在野石灘。羅婉君說，你等著，我馬上從長寧出發(fā)。寧致遠說，好的呢。聽著他輕松的口氣，好像根本沒受到什么影響。

　　同行記者已經(jīng)把車開得飛快了，羅婉君依然覺得太慢，說道，換我開吧。同行記者說，不行，你情緒不穩(wěn)定呢。她只好作罷，拿著手機閉上眼。

　　她也說不出非要幫助他的理由來。從認識那天起，她就被這個來自草根底層年輕人深深吸引，他身上散發(fā)出一種特別的氣質，看似憂郁卻又陽光，看似平凡卻又超脫，看似腳踩黑土卻又放眼星空，自己總想看著他深邃眼睛去探索那有趣靈魂，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或者類似于愛的情愫，反正現(xiàn)在看到別的男人，總會想起他的樣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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