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讀書非是負(fù)心人
張狗兒還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打扮,就連語氣也是依舊的不溫不火,但是他現(xiàn)在的這一身血污可實在是和他那淡漠的語氣還有溫文爾雅的風(fēng)度所不匹配。
“張狗兒,你這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楊爺看到張狗兒出現(xiàn),再看看那到了現(xiàn)在都毫無動靜的后寨,不禁變得咬牙切齒了起來。
“某不叫張狗兒,某叫張....”張狗兒腳步已經(jīng)游戲虛浮了,或許是受的傷太多了些。
“小心!”劉復(fù)大吼的打斷了張狗兒的自述,但是哪怕有了這聲大吼,張狗兒依舊是沒有來得及做其他的動作,說到底他只是一個讀書人,哪怕也算的上是有君子六藝,也還是一個讀書人。
“撲哧”一截刀尖從他的胸腹之處冒了出來,張狗兒還挺了挺胸膛,鮮血從嘴里冒了出來,“好歹,讓我說完啊。”
一個同樣渾身都是鮮血淋淋的家伙在張狗兒倒下的不遠(yuǎn)處拄著墻半跪在地上,眼睛中全都是仇恨的眼神,當(dāng)目光看到楊爺?shù)臅r候,眼淚都直接下來了,“楊爺,弟兄們都沒了,都被這個混蛋殺了,就在某的眼前啊楊爺!”
楊爺聽聞這話之后,本來慵懶的臉上瞬時臉色大變,竟是直接對著李鍪二人沖了過去,早已忍耐不住的劉復(fù)見他沖了過來,那更是不和李鍪客氣謙讓,抄起戰(zhàn)刀就沖了過去。
別看楊爺平日里一副文人打扮,就連著裝也是喜歡一身墨色的文士長袍,但是當(dāng)他拎起一把砍刀沖向劉復(fù)的時候,那股子慘烈的氣勢,無時無刻的不再提醒著人們,他也曾經(jīng)是一名悍匪,尤其是當(dāng)劉復(fù)和他交上手的時候,劉復(fù)對楊爺是一名悍匪這個論證一點都不懷疑。
“老小子!”劉復(fù)瞇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臉上的獰笑再次浮現(xiàn),“給我死來!”
“無知小兒!”楊爺也毫不示弱,兩個人就這么拼殺了起來,周圍的熊熊烈火,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給他們的這一場戰(zhàn)斗增添更多的光彩一樣。
李鍪也沒有閑著,走到已經(jīng)沒了生息的張狗兒身邊,緩緩的拔出了那把插在他身上的長刀,長刀拖地帶起刺耳的聲音,緩步走向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土匪身旁。
“可否給我一些時間?”那土匪看到李鍪走到自己面前,沒有預(yù)想中的慌亂和害怕,甚至都沒有反抗的意思,很是干脆的往墻上一靠緩緩的坐到地上,這樣能讓他力氣更足一些。
李鍪看著已經(jīng)基本可以判定,就算自己不動手,面前的這個土匪也只是在茍延殘喘,再看看周圍那些老人眼神中隱藏極深的怒火和仇恨,李鍪忍不住的多說了兩句話,“就算某不動手,你也活不了。”
土匪虛弱的點點頭,也不說話,就那么平靜的坐著,仿佛是在等待自己死亡的到來,但是在這平靜之中,李鍪聽到了一陣雜音,那是除了四周“噼里啪啦”的火焰聲之外的嘈雜聲音。
這隱隱傳過來的嘈雜聲讓他心思一動,眼神忍不住的往下看去,只是還沒有來得及眼神向下,就先看到他扒著墻壁緩緩的站了起來,“兄弟,讓讓好么,我有一些事。”
李鍪越過他,看向濃煙滾滾的后面,抿著嘴唇,默默的讓開半個身子。看著他從自己面前走過,從步履闌珊到慢慢的奔跑起來。
“楊爺,我來助你殺敵!”那土匪一聲大吼便加入了戰(zhàn)場,正在和那“楊爺”斗得你來我往不亦樂乎的劉復(fù)看到這突然竄出來的家伙,心里一個咯噔,并非是這個人武藝多么高強,而是他害怕在一旁掠陣的李鍪再出什么意外。
但是當(dāng)他百忙之中看到李鍪在一旁抱胸而立的時候,劉復(fù)是真恨不得給他一大耳瓜子!
劉復(fù)收斂心神,正打算以一敵二的時候,然后眼前的戰(zhàn)局便發(fā)生了變化。
“撲哧~”長刀入肉那土匪剛剛沖殺上來,還沒來得及有更多的動作,楊爺?shù)拈L刀便從他側(cè)腰上捅了過去,長長大刀刃,直接入肉過半,讓本就傷痕累累的土匪再次吐了一口老血。
“臭小子,你倆演的那么像,倒真是舍得下血本啊。!”楊爺現(xiàn)在臉上早已沒有那份慵懶,惡狠狠的盯著那沖過來的土匪,握著長刀的手不停的轉(zhuǎn)動,讓傷口血流不止,也讓他的疼痛不斷的加劇。
劉復(fù)已經(jīng)比他們這種操作給弄蒙了,想要扭頭問問一旁的李鍪這是什么意思,還沒開始問,就看見那已經(jīng)可以稱得上是重傷頻死的土匪非但沒有倒下去,反而使勁的往楊爺?shù)纳磉呌譀_了兩步,這一下將本來只是入肉近半的刀鋒一下子全都弄進(jìn)了自己的肚子里,甚至刀尖都從身體的另一側(cè)冒了出來。
“發(fā)什么呆,弄死他啊!”土匪大吼一聲,死死的抱住了楊爺,而楊爺?shù)膾暝鷦t是讓他身上的傷口都如同血崩一樣,劉復(fù)這個時候也顧不上發(fā)呆了,趕緊沖過去,將那個一臉憤怒和驚喜交加的腦袋一刀砍了下來。
這個時候,之前只是隱隱傳來的嘈雜聲,變得響亮了很多,甚至都能聽見他們的喊殺之聲了。
身上還插著長刀的土匪,晃晃悠悠的松開楊爺?shù)臒o頭尸體,費力的對著劉復(fù)抬起手,“能幫個忙么,將他的人頭給我一下。”
劉復(fù)一臉懵懂的將楊爺首級撿起來,送到土匪的手上,看著土匪慢慢的轉(zhuǎn)身,緩緩的走動,目光隨著他的身影轉(zhuǎn)動。
土匪走到已經(jīng)嚴(yán)正以待的李鍪身邊,“別那么緊張,我們可以的...還有,謝謝啊。”這個時候,喊殺聲已經(jīng)很是清晰了,足足近百名精壯的山賊土匪手持著砍刀等兵器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而之前的老弱也都躲到了劉復(fù)的身后,看著沖過來的山賊土匪,眼中的恨意之中還帶著一些其他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楊崢已死,你們還要繼續(xù)錯下去么?”傷痕累累而且還在不斷流血的土匪一手拎著楊爺?shù)氖准墸皇址鲋磉叺陌珘Γ瑑蛇叢贿h(yuǎn)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烈火,這一刻,在他身后靜靜看著的李鍪,突然覺得這個自己一只手都能殺死的家伙,有一點點高大的感覺。
“真是楊爺?shù)氖准?..”
“他們居然殺了楊爺,他們怎么敢這么做。”
“不用管他,殺了他為楊爺報仇,然后這個飛虎寨還是咱們的!”
這一幕在那些山賊的眼中,引發(fā)了小小的騷亂,有心驚的,有恐懼的,還有揚言報仇的。
“無需...無需你們?yōu)樗麍蟪穑郴畈涣耍竺嬗心銈兊挠H朋家人,之前做過什么某不想多說,你們做過的,某也做過,現(xiàn)在還有機會....”說到這里,本應(yīng)該繼續(xù)慷慨激昂的他卻是沒了動靜。
李鍪以及走上前的劉復(fù)看到這一幕齊齊的嘆息了一聲,他們并不傻,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知道這個人應(yīng)該再也沒機會說完后面的話語了。
“給自己一次機會吧,人這一生總是會做錯很多事的,能有機會重新再來,很不容易的。”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后面?zhèn)鬟^來,一個小孩子扶著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人家也走了過來。
“這一生,我殺人太多,造的孽也太多了,所以晚年落了如斯下場,我不怪別人,這是我活該,但是你們還年輕,你們還都是孩子啊!”老人說著越來越激動,還咳嗽了幾聲,“他們既然用自己的性命給你們換來了一次從新選擇的機會,那么你們?yōu)槭裁床徽湎兀y道你們真的就想要去做那弒父殺母之人,再往前一步,便是你們親人的血肉,再往前一步,你們就真的變成了一窩山賊土匪,一群無親無友甚至都沒有人再會庇護(hù)你們的土匪山賊!”
人群中的騷亂再次出現(xiàn),這次騷亂持續(xù)的時間更長,終于有一個人抬頭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那些老弱之輩,然后一把將自己手中的兵刃扔掉,跪地痛哭不止,這就像是一個引子,越來越多的人將兵器扔在了地上,最后就算那些沒有扔掉兵器的人,也是站在那里一臉的糾結(jié)的沉默不語,沒有人再去叫囂著報仇。
李鍪走到趙奇身邊,彎腰扶住他另一只胳膊,“趙奇首領(lǐng)果然還是威望不凡,其實這里就算沒有我倆,那些賊寇想來也不是您的對手。”
趙奇微微搖了搖頭,讓身旁的小孩子去招呼人手,將兵器收繳了,并且安排他們的親人將他們領(lǐng)回去,然后趕緊滅火,再這么燒下去,哪怕之前李鍪弄油罐子的時候是專門挑選的地方,也難保不會出什么意外。
安排好這一切,才讓李鍪和劉復(fù)扶著自己緩緩的走著,“哪里是老頭子我的威望,他們都是聰明的孩子,讓他們放下武器的不是因為老頭子那所謂的威望,也不是什么家人的期盼,真正讓他們放下兵器的只是最后一句話,沒有人再會去庇護(hù)他們了。”
幾個人走到了已經(jīng)死去仍然屹立不倒的,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土匪身邊,趙奇努力的讓自己直了直腰桿,伸手撫過他的臉頰,合上了那一直瞪得大大的眼睛,“這是個好孩子,只是老頭子啊,忘記他叫什么了。”
“他是個好漢子。”李鍪說了一聲,就連平素里最是大大咧咧的劉復(fù)此時也很是嚴(yán)肅的點了點頭。
“他們,都是好孩子。”
“那些人,這些日子沒少作惡,對您,也不甚尊敬,為什么您還要原諒他們。”李鍪偷偷的看向那些正在救火的人們,看著他們依舊還是滿臉的橫肉,和其他人也沒有那么的親近。
“他們還都只是孩子,還年輕,從未見過什么世面,所以經(jīng)不住誘惑,總不能因為他們被誘惑了,便一棍子將他們?nèi)看蛩腊桑@不好,曾經(jīng)我在很餓很餓的時候去偷了一只雞,然后有一個傻家伙教育了我很久,他并不是因為我去偷了雞而教訓(xùn)我,而是因為我偷了之后就這么不聲不響的離開了,我記得他說,人的苦難或許并非人之所愿,所以為了生存而低頭這很正常,但是人的行為并沒有任何人可以逼迫你,做錯了至少你要有承認(rèn)的勇氣和改過的行為。”
“他一定是一個智者。”
“他就是個呆子,哎,人老了,都忘記他叫什么了。”趙奇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么,很多人我都忘記叫什么了。”
他們再次停下腳步的時候,身邊便是那個被長刀一刀貫胸的張狗兒。
“這也是個好孩子,可惜了,他叫什么來著?”
“剛剛聽那個家伙說,他好像是叫張狗兒,對您也很是忠心。”李鍪輕聲回答到。
“張狗兒,這個名字,哎,沒印象了。”趙奇搖搖頭,然后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李鍪見他困倦了,便招呼那個一直陪伴他的小孩子過來,一起將趙奇送回房間去。
路上已經(jīng)有些迷糊的趙奇還一直念念不忘的和李鍪說,“你放心,你要找的人只要還在幽州,我便能幫你找到,這一寨的老小,便拜托給你了,不求讓他們衣食無憂,至少給他們一個清靜之地,可好?”
李鍪自然是不停的答應(yīng),這種事情并不難,不管是之前遼東的村子還是現(xiàn)在他們集聚之地,都能讓他們安穩(wěn)落戶,至于他們所害怕的官府朝廷是否會在意她們曾經(jīng)落草為寇,這個自然就是老酒鬼和老頭子的事情了。
小家伙服侍趙奇睡下之后,小心的走出房間關(guān)好門窗,來到李鍪兩人面前,鄭重的拜了一下。
“多謝兩位大人大恩大德,小子無以為報。”
看著一臉鄭重的小家伙,劉復(fù)頗為喜歡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問個問題,你們寨子里姓金的多么?”
“整個山寨,姓金的只有我和爺爺還有姐姐兩人,沒有其他人了。”小家伙很平靜的回答著劉復(fù)的問題,這是這個答案讓劉復(fù)沉默了,而一旁的李鍪則是在他們的對話中,聽見了不同的東西,那貌似平靜的話語中,有著微微的顫抖。
“沒事了,你也去休息會兒吧。”劉復(fù)伸出手還想在摸摸他的小腦袋,但是手掌停留在他的頭頂卻是怎么也落不下來。
“那我要去將張奎和董勝兩個大哥的尸首去收斂一下了,兩個請隨意。”
李鍪心中一動,“張奎董勝,便是那兩位義士么?”
小家伙點了點頭,然后就往外走去,李鍪想了一下也跟了上去,他現(xiàn)在對這個山寨真的很感興趣,尤其是里面的人,很多讓他有興趣的家伙。
“趙奇首領(lǐng)不是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了么,為什么不告訴他,而且,張奎,就是張狗兒么?”李鍪一臉溫和的問著小家伙,或許他也擔(dān)心這個現(xiàn)在滿腹心事的小家伙會再次崩潰。
“張狗兒是張奎大哥的小名兒,他是個孤兒,之前趙爺爺很疼他的,應(yīng)該說,趙爺爺對我們都特別好。”
“趙奇首領(lǐng),是怎么和你們在一起的,我感覺你們就不是一種人。”劉復(fù)看著堅強中帶著一股濃濃的踏實的小家伙,再看看現(xiàn)在身邊的那些無論是兇狠還是老實本分的臉,他們的眼睛中都沒有一個山賊應(yīng)有的兇狠和狡猾,也沒有之前那雙蒼老眼睛中的睿智。
小家伙聽完劉復(fù)的話,很尷尬的撓了撓頭,“其實,趙爺爺能幫我們,真的是一個很久遠(yuǎn)的故事了,我也是聽爺爺說的,當(dāng)初趙爺爺還只是一個小人物,因為一些事情身受重傷,被我們村子的一個獵戶救了回去,一直在我們村子里養(yǎng)傷,等傷好了沒有地方去的趙爺爺也就在我們村子里住下了,那時候挺老人們說世道很亂,經(jīng)常打仗,幽州全都是流寇和馬賊,還有很多逃兵,他們都很厲害。
趙爺爺學(xué)過字,識字還有本事,就在村子里教小孩子們習(xí)字,會寫字的,哪怕只是很簡單的一些字,都是很好找到活計的,那個時候我們村子很出名,因為有一個能教人識字的先生。
慢慢的我們村子越來越有錢了,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就有山賊土匪還有流寇來我們這里,要吃要喝,我們都是普普通通的村民,自然沒辦法反抗他們,但是他們卻是越來越過分,直到我們再也承受不住。”
“為什么不找官府幫忙?”劉復(fù)也跟了上來,同時問出來了這個千古一問。
“因為官府太多,不知道找哪一個。”李鍪替小家伙回答了這個問題,“你繼續(xù)”
“后來他們便要來將我們村子屠了,幸虧趙爺爺那個時候的很多學(xué)生都已經(jīng)在外面找到了活計,提前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他, 他才帶著我們來到了這個地方,在這里藏了起來。
再后來,他親眼看到我們的村莊被那群該死的馬賊一把火燒掉,然后我們都無能為力,但是趙爺爺不一樣,他沒有和我們一樣只會嘆息,他走出了大山,再回來的時候他便帶著當(dāng)初放火燒我們村莊的那些人的首級回來的,再之后我們在這個大山里立了足,我們沒有缺少糧食和任何東西,總是有人會來到我們這里,開始還只是幾天來一個人,慢慢的越來越多,每次他們來都會帶著很多很多的東西,都是我們需要的東西,只是再后來就很少有人來了,不過每個月山下都會送來很多的物資,慢慢的我們就這么在這個地方生活了下去。”
劉復(fù)回頭看了看那個只剩下模糊影子的院落,然后問道,“那張狗兒呢,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吧。”
“張奎大哥,其實應(yīng)該說是,趙爺爺?shù)膶O子,是他從小養(yǎng)大的,現(xiàn)在他不記得了,也好。”
李鍪和劉復(fù)被小家伙這句話給驚住了,就連走路的動作都頓了一下。
“張奎大哥并不是我們這里的人,他是趙爺爺從外面撿回來的,我們也不知道趙爺爺是從哪里撿回他來的,只是從小就跟著趙爺爺,因為身上有一個胎記,所以很多人都叫他狗兒,至于為什么姓張,趙爺爺說他姓張,就是姓張。
他和我姐姐差不多大,小時候都是很好的玩伴,只是因為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跟著趙爺爺讀書,所以村子里很多人對他并不了解,這些還是我姐姐之前和我說的。”
“那為什么,趙奇首領(lǐng)對他完全沒有印象了?”
“好像是,很小的時候,趙爺爺就將他送了出去,也是最近這段時間他才回來的。”小不點對這個也并不清楚,他們過來的時候,火勢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尸體也已經(jīng)被收斂好了。
李鍪看著面前的尸體,尤其是張狗兒,或者說是張奎的尸首,這個時候的他,一臉的平靜,仿佛沒有了任何心事,剛剛他的尸體是趴在地上的,李鍪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都是帶著微微的笑意的。
“是個好漢子。”這是李鍪第二次發(fā)出這種感嘆了,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能夠讓一個人這么淡然的面對死亡。
這個時候,沉睡中的趙奇,腦袋里多出來了很多零散的記憶。
那是當(dāng)年正值壯年的自己,將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之后,走在一條不算寬闊的街道,一群人正在對一個乞丐拳打腳踢,下手毫不留情,乞丐手里還拿著一張臟兮兮的餅子,弓著身子任憑對方對自己拳打腳踢,不說話也不還手,甚至都不討?zhàn)垺?br />
直到一群人打累了才將將罷手,放那個乞兒離開。
趙奇跟著一瘸一拐的乞兒出了城來到了一座破廟,親眼看到他將臟兮兮并且干癟的餅子一點一點仔細(xì)的掰開,就著熱水,喂到了一個小孩子的嘴里,看那孩子的樣子,是個可憐的。
這天下可憐的人太多了,趙奇管不過來,甚至也根本就不想要去管,這個時候的他,半生都在被人欺壓,他只想活的更好,僅此而已,所以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趙奇便不再關(guān)注他們,甚至就當(dāng)作自己沒有見過他們,不過看在那一絲的緣分上,他還是去買了點熱乎的飯食,放在了他們面前,對于他們的感謝也是不屑于去回應(yīng),就此離開,心中認(rèn)定終生不會再見了。
只是他雖然在心里已經(jīng)將他們遺忘了,但是命運就是喜歡捉弄人,他要辦的事情出了一些紕漏,他的行蹤也被泄露了,剛剛被人框出了城區(qū),就被人給堵在了外面,他是拼盡了老命才從包圍圈里跑出來,然后慌不擇路之下又來到了哪座破舊的廟里,還是四處漏風(fēng)的屋頂,還是殘破不堪的神像,還是灰塵遍地兩個乞丐蜷縮在一起。
他那一身的血污著實將他們嚇了一跳,但是從那身形和語氣中,他們還是認(rèn)出來趙奇就是之前給買了他食物的那個好心人,這一身的血污不需要多問就知道他的身上剛剛發(fā)生了什么,乞丐將他藏了起來,沒有問他變成這樣的原因,沒有問他出現(xiàn)在這里的緣由,甚至都不在乎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只是在他疑惑的眼神中,說了一句話,“你對我好,我得報答。”
趙奇被藏得很好,兩個乞丐身上的惡臭也能將他那些血腥味掩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追兵到來之后,搜遍了那破舊的山神廟,趙奇險之又險的躲過了他們的搜查,但是沒有找到目標(biāo)的賊寇將滿腔的怒火發(fā)泄到乞丐的身上,當(dāng)趙奇從藏身之地掙扎的跑出來之時,看到的就是一具渾身鮮血,筋骨寸斷十分凄慘的躺在地上的尸體,還有一個即將變成尸體的孩子。
趙奇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再加上那么一點點的運氣,才將孩子給給救了回來,但是他的父親,卻是永遠(yuǎn)回不來了,走之前,他父親只交給了他一句話,“做人,得有良心,更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當(dāng)趙奇從小乞兒的嘴里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笑的很凄慘,一個乞丐都懂的道理,他卻是不懂了,從那天開始,他的身邊就多了一個小乞丐,他找遍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的弟子,朋友,和他們每一個人都促膝長談。
然后他去了很多深山老林,在那里,除了林子里的毒蛇猛獸以外,更多的便是那無親無故的山賊土匪,他見到了很多土匪,兇惡的,陰險的,看似和善實則狠辣的,但是沒有一個人是干凈的,用趙奇自己的話來說,這些人都是沒有心的。
然后和他們達(dá)成交易的趙奇,用自己所能找到的消息,換取他們出手和物資,他所教出來的弟子,沒有那一個被舉了孝廉當(dāng)了官的,但是官府小吏,賬房先生,房中撰寫,都是些小人物,但是這些人,只要稍微用用心,很多別人所不知道的消息,他們都能了解到,尤其是當(dāng)他們主動開始了解這些流言蜚語的時候。
用消息換取利益,趙奇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這種事請,更是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特別是當(dāng)他用對方想要的消息換取到了自己的仇人之一的首級的時候,他開始妄想著自己即將走向人生的巔峰,自己也會變成什么大人物,然后低頭他看到了那個孩子。
眨巴著他的大眼睛,抬著頭看著自己,趙奇那顆躁動的心不知怎么的,就落了回去,“我?guī)闳ヒ粋新的地方好不好,那里是咱們的新家。”
看著點了點頭的小娃娃,趙奇牽著他的手,回到了那個本來這輩子都不打算再回去的地方,見到了他差點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而那個孩子也有了新的名字,張狗兒,自己教他識字,甚至把他送出大山,讓他去找更加優(yōu)秀的先生學(xué)習(xí),臨走之前,自己給了他一個新的名字,張奎。
趙奇的夢醒了,蒼老的他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那是夢還是記憶,甚至都不知道張狗兒,或者說張奎這個名字是真的還是假的。
李鍪和劉復(fù)終于挖了一個很大的坑,將張奎和董勝兩個人放了進(jìn)去,然后埋土之前,李鍪提出能不能讓他去張奎的房間里看看,順帶給他埋葬一些遺物。
被人領(lǐng)著來到張奎的房間,看著很是簡陋的地方,很難想到這個地方曾經(jīng)住著那么溫文爾雅的一個人。
幾件干凈的衣服,一個很是素雅做工不錯,但是缺了一個口的小碗,里面還放著一點茶湯,可惜主人不能回來講剩下的茶湯喝完了。
床鋪被收拾的整整齊齊的,整體看上去,十分的干凈,李鍪將他僅存的衣服放在桌案上,嘴里喃喃的說著,“只有這么幾件衣服,還要和你一起長埋地下,再過個幾年或者十幾年,莫說你那本就不為人所知的經(jīng)歷,便是你的名字恐怕都沒有人再記得,你,這又是何苦呢。”
李鍪也不知道是在為張奎感慨還是在為什么別的事情感慨,圍著房間繞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床榻邊上,然后慢慢的蹲下身子,撫摸著床榻四周地上的浮土,最后手指停下,在一塊明顯松弛的地面停下了。
摸出別在身后的半截砍刀,看著剛剛就因為挖土折了的半截砍刀,不由的感慨這把砍刀的命運多舛,但是手上活兒不慢,他心中感慨的這會兒功夫,就把那塊地給挖了。
從自己親手挖出來的坑里取出來一個破舊的木匣子,看那破舊的程度,比自己懷里的小木偶都要破的多,吹開上面的浮土,輕輕的將小木匣子打開,里面整整齊齊的放著很多寫了字的白帛,麻布或者破舊的竹簡。
李鍪將那些東西取出來,攤在床上,再一張張的拿起來看。
“跟隨老先生已經(jīng)有一陣子了,他教會了我很多字,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可以學(xué)會寫字,一個乞兒可以學(xué)會寫字,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乞兒是什么意思。”
“今天老先生帶我進(jìn)了一座很大的山,至少我來看很大,然后再林子里鉆了很久才找到住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人,還有很多和我一樣大的小孩子,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是乞兒。”
“今天我不但學(xué)會了更多的字,還認(rèn)識了兩個伙伴,一個叫董勝,一個叫金眉兒,都是老先生給取的名字,我叫張狗兒,不知道以后老先生會不會給我一個好聽的名字。”
“今天老先生告訴我,要把我送到另一個先生那里去學(xué)習(xí),他能夠交給我的都教給我了,不能讓我在這里廝混下去,可是我并不愿意,我還是想在這里呆著,陪著大董和眉兒。”
“老先生打了我一頓,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好疼,我還是要走了,大董去送我了,他很難過,但是眉兒沒有來,我等了好久都沒有見到她,但是我有新的名字了,老先生說到了別的先生那里不能再叫張狗兒了,這不是大名,我以后的大名叫張奎。”
“今天見到了新的先生,很兇,沒有老先生和善,第一次見我就狠狠的罵了我一頓,說我不懂禮,我不知道禮是是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那么跪坐,很不舒服,但是老先生給他錢的時候,也沒有跪坐,他有沒有說老先生不懂禮。”
“今天學(xué)了很多書簡,其中很多我都看不懂,先生也不給我講,但是我知道什么是禮了,也知道跪坐了,我以后一定會跪坐的,因為他說我和老先生一樣都是不懂禮儀的蠻夷,是沐猴而冠,我知道沐猴而冠,但是老先生不是猴子。”
李鍪一張又一張的翻看那些麻布,白帛,白帛很少,絕大部分都是麻布,上面的字都是一些張奎寫的話,或者說是心里話,可能是不知道和誰說,一個沒有什么朋友沒有什么親人,只能寫出來,說給自己聽的話,李鍪繼續(xù)往下看去。
“老先生今天來看我了,給我?guī)Я撕芏嗪芏嗪贸缘模际钦永锩娴模液芫脹]有吃過了,特別好吃,老先生年紀(jì)大了,頭上都有白頭發(fā)了,還有不少,腰也佝僂了起來,我會很快學(xué)會先生的那些東西的,然后回去幫助老先生的,以后他就不會那么累了。”
“老先生走了,他說以后還會來看我的,而且這次來的人里面還有很多山寨里的小孩子,他們比我小,但是他們也是我的家里人,有他們在的話我就不會這么孤單了吧。”
“老先生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來看我們了,上一次來的時候,他身邊跟了好多我不認(rèn)是的人,而且他們眼神很兇,雖然他們再對我們笑,但是我能看的出來,他們不是真的喜歡我們。”
李鍪看著后面的話大部分都是對那位“老先生”也就是趙奇的想念,也就粗略的看過,同時心里也在感慨,這個張奎真的是一個重情并且忠義之人,在外求學(xué)看著有將近十年之久,中途也是幾經(jīng)波瀾,但是心中那份對趙奇的感激和想念從來沒有斷過
“今日便可離開郭先生之處了,其實時日良久,郭先生雖然性貪婪,而且貪杯但是學(xué)識還是不錯的,只要在授課之前給他弄上點酒,想學(xué)什么想問什么只要他會,便一定知無不言,這恐怕也是一種道吧。”
“學(xué)成之后,本想回山寨的,但是這天下之大,十年了,某還是想去看看,看看這天下之事,等某游歷而回,定能夠更好的幫助老先生,也不知道董大壯現(xiàn)在怎么樣了,眉兒有沒有找到如意郎君。”
所有的白帛和麻布到這里便結(jié)束了,剩下的便是一些簡陋的竹簡了,李鍪將竹簡好好的整理了一番,按照順序大概整理好卻發(fā)現(xiàn)這里面沒有寫到關(guān)于他的中原之行,他的游歷沒有任何記錄,李鍪翻來覆去的找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任何有關(guān)于他是如何回到幽州的。
“山寨已經(jīng)近在咫尺了,心中有一些不安,俗話說的近鄉(xiāng)情怯便是我現(xiàn)在這般吧,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回去的時機,若是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現(xiàn)在的我就這么回去也于事無補。”
“等了這么久的機會終于還是等來了,老先生的睿智自然不可能不給自己留后路,再次踏上寨子的感覺真的很好啊,很多人都是那么熟悉,只是他們的樣子變了,眼神也變了。”
“今天終于再次見到了老先生,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老先生不記得某了,這樣也好,更加的方便某行事,若是讓老先生認(rèn)出來,有些事做起來還真的不方便了。”
“今天有見到了眉兒,十多年不見,當(dāng)初那個羞答答的小姑娘現(xiàn)在出落的更加美麗動人了,雖然還沒有嫁人,但是身邊有好多不懷好意的眼神,不過某會保護(hù)好眉兒的,還有老先生。”
“今天見到了楊爺,這應(yīng)該是某第二次見到他了,之前他跟隨著老先生來看過某,只是他不記得了,就是因為這個人吧,讓寨子變了味道,很多人都被他蠱惑著忘記了,這只是一個山寨,里面的并不是山賊。”
“我很感激這段時間的游歷,某或許可以給老先生找一個幫手,正好寨子里有一個莽夫刺頭,當(dāng)初那廝可沒少欺凌我等。”
“某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因為黃三的出現(xiàn),老先生更加的安全了,他的確是一個莽夫,也的確有著不少的小聰明,幾次外出殺伐也讓他有了不小的勢力和威望,但是他這個人太貪婪了,而且沒有底線,因為某的決定,寨子里人過的越發(fā)的不好了。”
“今日某看到了董大壯,這么久不見,他沒以前壯實了,但是精悍了許多,他應(yīng)該也認(rèn)出了某,看某的眼神有些不太對。”
“老先生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不過很快了,某已經(jīng)說通了很多人,他們雖然一直被欺壓著,但是某知道他們心中一直有著怒火,只要有一個機會,某就可以說動他們,哪怕只是讓他們袖手旁觀。”
“今日老先生又暈倒了,某很害怕,不知道能不能在老先生還活著的時候,再次讓他感受到真正的安全,某會盡力,機會一定會來,而且老先生今天說了一句話,活著,只要活著你才有機會。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一句胡話,但是某知道,那是對某說的,老先生記得某,他還認(rèn)得某。”
“機會出現(xiàn)了,山下有消息傳來有一只肥羊來了,自從楊爺當(dāng)家之后,那些平日里只負(fù)責(zé)買賣消息的人馬都被他安插了人手,但是愚蠢的家伙啊,幽州剛剛大亂,又怎么可能有公子哥過來當(dāng)肥羊呢。”
“黃三被點了名去做事,老先生一定也看出來那是有問題的,他這是在幫某,想讓所有的罪孽都?xì)w在黃三的身上,讓以后某可以正大光明的生活在這個寨子中,只是,老先生啊,某有怎么可能袖手旁觀呢。”
竹簡到這里,幾乎也就全部結(jié)束了,李鍪看完這些,心里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尤其是看到他手里拿著的最后一片竹簡。
“眉兒,若是有機會,某真的很想抱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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