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的花期一般是在每年的三月到六月份，其中三月到四月屬于桃花的盛花期。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八月份，后山水潭岸邊的桃樹寂靜無聲。

　　往年開花之后，這里的景色能保持很長一段時間的怡人。

　　即便花落，岸上也是落英繽紛，美不勝收。

　　在水潭里泡了十幾分鐘，十三姨就有點泡不下去了。

　　潭水的溫度太低，比冬天人穿夏天的衣服待在十幾度的室外還難熬。

　　十三姨看著柳芊芊，年輕五六歲，體質(zhì)就是好啊。

　　認真算來，柳芊芊還沒大學(xué)畢業(yè)，還在抓著青春的小尾巴。

　　那個時候，十三姨也覺得自己的體質(zhì)跟現(xiàn)在的柳芊芊一樣好。

　　不用刻意鍛煉，也可以肆意揮霍身體。

　　“我不游了，回岸上去。”湖心，被凍得有點發(fā)抖的十三姨丟下游泳圈，準備朝岸邊游去。

　　“帶上泳圈啊。”趴柳芊芊游泳圈上的楊帆，看到此景連忙伸手，拉住想游回去的十三姨。

　　十三姨正準備說不用，又不遠，楊帆又說道：“水潭很深的，據(jù)說底部直達山腳。”

　　那這里不是深淵嗎？

　　十三姨慌忙游回來，趴上泳圈，眼神惶恐：“這里有那么深嗎？”

　　“嗯。”楊帆說道：“這個水潭，其實是一個盛滿泉水的深淵。當你凝視著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啪~”

　　“啪~”

　　兩聲。

　　楊帆后背挨了兩巴掌。

　　一個是十三姨打的，一個則是柳芊芊。

　　雖然不疼，但也不舒服。

　　“說得這么嚇人，我不游了，小帆，你快送我回去！”十三姨被嚇得不輕，上半身都快爬上泳圈了，感覺水下有不明生物似的。

　　柳芊芊也緊張兮兮的，感覺渾身發(fā)寒，腳都使不上勁兒。

　　還好有泳圈趴著。

　　“楊帆，我……我發(fā)現(xiàn)我有恐高了。”柳芊芊聲音帶著哭腔，感覺自己處于高空中，底下是萬丈深淵。

　　楊帆不以為然，說道：“不怕，等會兒我脫下褲子，深淵臉紅，就不會再凝視著我們了。”

　　“快送我們回去！”十三姨又推了楊帆一把，感覺自己正處于一只巨獸的嘴邊，無比危險。

　　楊帆感覺也泡得夠久了，冷得身體有點發(fā)抖，至少十三和柳芊芊的濕身已經(jīng)誘惑不了他，便踩著水，把十三和柳芊芊的泳圈往岸邊推。

　　果果不知道深淵的凝視是什么，初生牛犢不怕虎，歡快地劃水，跟在一旁，甚至還幫楊帆推媽媽的泳圈。

　　到岸邊后，十三姨和柳芊芊第一時間爬上岸，然后把果果也拉上來。

　　楊帆無語，看來以后不能找十三姨和柳芊芊“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小帆送她情”了。

　　送柳月月倒還有一絲希望，她還不知道。

　　“媽媽，我還想玩呀。”果果不太愿意上岸，雖然她已經(jīng)被山泉凍得嘴唇都有點發(fā)紫了。

　　“夠了，再玩凍死你！”十三姨不管小姑娘同意不同意，拿毛巾給她擦臉擦頭發(fā)。

　　柳芊芊蹲岸邊，瑟瑟發(fā)抖，心有余悸問道：“楊帆，這個水潭很深嗎？”

　　楊帆實話實說：“應(yīng)該挺深的，村里沒人能潛到底，它也沒干涸過。”

　　柳芊芊掐了一把站她旁邊的楊帆腿上的肉：“叫你嚇唬我，以后我再也不來了。”

　　“沒那么可怕，小時候，我們村里一群小孩，夏天幾乎天天晚上都跑來這游泳，帶著洗發(fā)水沐浴露，回家不用洗澡。”楊帆說道：“村里也沒人淹死過，山下水庫沒那么深，幾米而已，卻幾乎每年都淹死人。”

　　“我不管，這里人跡罕至，村里都沒人來玩了，你那么一說，我心里慌得很。”柳芊芊拿毛巾擦臉擦頭發(fā)，薄薄的衣裙貼在身上，令人血脈噴張的身材輪廓清晰可見。

　　楊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村里現(xiàn)在基本上沒人來后山了，我們等下到樹林里玩一會兒吧。”

　　“樹林里有什么好玩的？”柳芊芊問道，一臉不懈。

　　還很單純的她，壓根沒想到是那些齷齪的東西。

　　別說柳芊芊，就是今天下午的十三姨，也沒想到楊帆帶她來后山，是在饞她的身子，圖謀不軌。

　　柳芊芊的聲音不小，十三姨肯定聽到了。

　　楊帆有點尷尬，我就說說而已。

　　剛才被凍得不輕，現(xiàn)在我可沒心思想別的，幾分鐘后還差不多。

　　“回家，回家，我爸媽應(yīng)該快從果園里忙完回來了。”楊帆抬頭望天。

　　天色還早，夕陽透過樹林枝葉，努力擠進來，播撒陽光。

　　腳底下的地面，像是一件碎花裙，隨風(fēng)晃動。

　　柳芊芊努力擰掉衣裙上的水，讓它沒那么貼身。

　　現(xiàn)在不管怎么貼身，她是可以隨便讓楊帆看，但等下回去的路上，碰到人怎么辦？

　　十三姨也一樣，在努力擰掉衣服上的水。

　　“到那棵樹后面脫下來，我?guī)湍銛Q。”楊帆對柳芊芊說道。

　　柳芊芊左右看了一陣子自己，覺得不脫下來，還真不好擰掉水。

　　水分太多，衣裙就會一直貼著身。

　　“嗯。”柳芊芊也不矯情，跟楊帆遠離岸邊，去林子里。

　　雖然她也跟十三姨洗過澡，更幾乎啥都讓楊帆碰過了，但就在十三姨面前脫衣裙給楊帆，她跟正常女孩子一樣，有羞恥感。

　　同時，這也是禮的問題。

　　樹林里，楊帆熟練地幫柳芊芊脫下衣裙，擰出一大灘水。

　　直到擰不出水了，楊帆才把衣裙遞給柳芊芊。

　　“壞蛋，不準胡思亂想。”拿回衣裙之前，柳芊芊就察覺到一本正經(jīng)的楊帆的不正經(jīng)之處，小聲說道。

　　“是你魅力太大，不怪我。”楊帆摟住柳芊芊。

　　兩分鐘后，水潭邊傳來果果喊“爸爸”的聲音。

　　柳芊芊站起來，臉紅撲撲的，擦著嘴角。

　　誰叫自己愛他呢。

　　“你先回去，讓十三姨也脫下來，擰干點好，正好我也需要冷靜一會兒才能回去。”楊帆無奈道。

　　柳芊芊便紅著臉回去了。

　　十分鐘后，四人領(lǐng)著之前跑去逛回來的大圣和滾滾回家。

　　兩狗的情緒有些不高。

　　那個馬蜂窩，不見了！

　　不知道是耿耿于懷不能報仇，還是懷念，總之，兩狗的心情很復(fù)雜。

　　晚上。

　　鄉(xiāng)下的睡覺點到后，楊帆把兩張席子搬上屋頂。

　　今晚的夜空如天氣預(yù)報說的那樣，晴，萬里無云。

　　天上有星羅棋布的繁星，地上有漫山遍野閃閃發(fā)光的螢火蟲。

　　跟楊帆爬上屋頂?shù)氖�三姨和柳芊芊看呆了，感覺自己置身于星辰大海之中。

　　“若我可以化作一顆星陪你閃耀，讓月色溫柔這季節(jié)的面貌，追著時光奔跑，等流星劃過就祈禱。在某一刻我開始變得重要，把你的煩惱全拋到銀河里丟掉，然后微風(fēng)不燥，一切都剛好，如夢般的自由再畫出浪漫的符號，讓這段遠距離能慢慢顛倒，你落在了星空而我在人海中……”

　　在柳芊芊忍不住跟姐姐視頻分享這一刻的時候，楊帆輕唱。

　　柳芊芊都停下了跟姐姐說的話，時而望向天空，時而看向大地，時而滿眼笑意地看著楊帆。

　　她知道，楊帆是唱給姐姐聽的。

　　十三姨和果果在一旁，他不方便跟姐姐說話。

　　即便楊帆是唱給柳月月聽的，柳芊芊和十三姨也聽得入迷。

　　原來星空下，也可以這么浪漫。

　　在柳芊芊看來，這里的宇宙奇觀和浩瀚，比泰山上她看到的還要令人震撼。

　　“姐姐，你一定要來這里看看。”柳芊芊不說話，給姐姐發(fā)信息：“這里才是真正的觸手可及宇宙的感覺，不，我現(xiàn)在就坐在星辰大海里。”

　　楊帆唱完歌，果果在席子上滾來滾去，請求他講睡前故事。

　　楊帆沒有拒絕，盤坐席子里。

　　今晚，他講的是《父與女》的故事。

　　耳邊吹著輕快的微風(fēng)，一對父女在小路上并排騎著單車，騎著騎著，他們爬上堤岸，在幾棵大樹前停下。

　　小女孩下車，跑向父親，擁抱了他。

　　隨后，父親轉(zhuǎn)身向坡下走去，坡下是一片水域，似是大海，又似是一面遼闊無邊的湖。

　　父親的腳步，停在了岸邊一只小船前。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回身快速跑上坡，奔向岸上的女兒，將她高高舉起抱在懷里。

　　可無論再怎么舍不得，這對父女終究迎來了離別的時刻。

　　父親坐上小船，劃動船槳。

　　眼看著小船越劃越遠，年幼的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在原地不安的徘徊著，看向父親離去的方向。

　　良久，她獨自騎上自行車往回走。

　　逐漸長大的小女孩，依舊會騎著單車，來到與父親道別的地方，下車，孤獨地站在岸邊看向遠方，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無論是大風(fēng)，還是雨天，女孩都風(fēng)雨無阻地騎車來到這里，看向遠方，父親離開的方向。

　　漸漸的，女孩有了一群伙伴，一起騎車路過此地。

　　他們會在女孩停下的時候，按鈴催促。

　　而后，女孩也找到了愛自己的男孩。

　　當她們騎車路過時，女孩的眼神始終望向父親當初離開的地方。

　　轉(zhuǎn)眼間，女孩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她已然變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

　　可她依舊會帶著自己的家人來到岸邊，懵懂無知的孩子在湖邊無憂無慮的玩耍，丈夫坐在孩子身后，若有所思。

　　女孩則站在岸上，眺望父親離去的方向。

　　季節(jié)不斷更迭，歲月飛速流逝，如今的女孩，和當初年輕時偶遇的老奶奶身份已然悄悄轉(zhuǎn)換。

　　女孩逐漸衰老，但來到湖邊等待，似乎成了她的一份人生信仰。

　　終于，她老到了連扶起單車都要經(jīng)過好幾番努力的一天，她再次來到那個熟悉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當初的湖水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片旺盛的草原。

　　她緩步下坡，走進草地，向草地中央走去。

　　茂盛的長草從淹沒她的腳踝，到她的膝蓋，到她的腰，再到她的脖子……

　　行進著，眼前忽然豁然開朗，她來到了草地中央。

　　一只小船安安靜靜地半躺在地上，一半已經(jīng)沉入沙土中，正是父親當初離開時乘坐的那只小船。

　　愣愣看了一陣子，年老的女兒輕輕撫摸著船舷，爬進小船，最后卷縮著躺在船上，心滿意足，就仿佛依偎在父親的懷里。

　　天空僅剩下一片云彩，女孩似乎看到了什么，起身向目光緊盯著的地方走去。

　　走著走著，她奔跑了起來。

　　在奔跑的過程中，她慢慢地變回了年輕的模樣。

　　當她變回當年那個小女孩的模樣時，終于，她停下腳步。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原地等待著她，那就是女孩一直苦苦守候的父親。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良久，她飛快地跑過去，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

　　故事講得很好，十三姨和柳芊芊聽著聽著，早就潸然淚下。

　　尤其在聽到女孩爬進小船，卷縮著，靠在父親乘坐的位置躺下時，瞬間淚目。

　　結(jié)局的那個擁抱里，她們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感情。

　　大概有久別重逢的感動，也有與內(nèi)心和解的釋然吧。

　　在漫長的人生中，人們都在經(jīng)歷著不同程度的離別，離開親人，離開朋友，離開愛人，以及和這個世界告別。

　　但只要心中有愛，就一定會有那么一個人在不遠處等。

　　“其實在老奶奶依偎舊船里的時候，就是結(jié)局了，是不是？”柳芊芊紅著眼睛問楊帆。

　　楊帆沒回答。

　　但柳芊芊已經(jīng)猜到了，女兒在和父親重逢的幻影中離去。

　　等不到父親的女孩，不管多大了，就算成為了老奶奶，在心里她還是父親的小女兒。

　　“總講這種騙人眼淚的睡前故事。”十三姨沒找到紙巾，拿果果的睡衣擦眼淚。

　　大海，或者說那面湖，象征的是死亡。

　　因此一開始的父親不是要去哪里上班，而是已經(jīng)死去。

　　父親返身跑回高地緊抱女兒，然后無奈離去，想來很令人動容。

　　召喚他的，是死亡啊。

　　然后是女兒每年來岸邊，等待父親歸來。

　　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譯名：《岸邊的兩個人》。

　　岸上岸下，生和死的界限。

　　對小孩子來說，死亡是遠遠眺望的神秘大海，它帶走親人。

　　人慢慢地變老，掩在死亡之上的海水漸漸退去，變成了灘涂。

　　大海變成灘涂時，正是女孩成為老婦人時。

　　當她最后一次到來岸邊，破舊的自行車幾次摔倒，她扶起，又摔倒，扶起，又摔倒。

　　終于，她放棄了，回頭看了一下，不再去扶。

　　橫躺的自行車留在身后，象征已無歸路。

　　她走下堤岸。

　　在抵達死亡的核心之前，要穿過齊脖的深草。

　　最后，她也終于進入了死亡之地，見到了一直在等她到來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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