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歸德侯
大概是有求于人,所以歸德侯的姿態(tài)放得很低。但這種低姿態(tài),高熱情,似乎只針對謝神醫(yī)一人。在了解到剩下三人只是護衛(wèi)時,他雖覺驚詫,但眼神里的那種輕蔑,骨子里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還是在他的言語和行動之中,若有若無地流露出來。
侯府的眾奴仆,雖是下人身份,但自覺是侯府的奴仆,高人一等,所以打量他們的眼光,雖透著一股子好奇,更多的是一種輕蔑。琴夫人更別說了,約莫是覺得兒子挨的那一巴掌,全部拜他們所賜,看他們的眼光,似乎帶著鉤子,恨不得在他們身上勾出幾塊肉來。小胖子寶兒,那晚似乎是被嚇壞了,看見他們就繞道走,活像他們?nèi)讼袷浅壊《疽话恪?br />
這個世界上,看人下菜,以貌取人的人多了去了。在這類人眼中,他們注重的根本不是一個人的內(nèi)心,而是這人的身份背景,地位財富,和外表模樣。
對此,王琳瑯不以為意,該干嘛,就干嘛,將自己的護衛(wèi)之職,進行得盡職盡責(zé)。她的這種淡然如水,不卑不亢,若無其事,使得惶恐不安心有余悸的小嵐,漸漸地安定下來,臉上多了幾分純真的笑意。唯有匪氣十足的阿狼,在遇到他人輕蔑齷齪的眼光之時,會餓狼一般怒瞪回去,絲毫不懂什么叫做收斂。
倒是謝神醫(yī),似乎是一個隨意而安的人。先前,因為囊中羞澀,吃住皆為簡陋,有時甚至露宿野外。現(xiàn)在,歸德侯因為老母親的病情,還有大兒子的頑疾,有求于他,極盡巴結(jié)之能事。住的客棧,吃的膳食,皆是上上之選,他自是毫不客氣地一一笑納。在能夠享受物質(zhì)生活的優(yōu)渥時,他絕對不會委屈自己。
兩列完全不同的隊伍,就這樣詭異地融入一體,朝著建康的方向疾馳而去。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摩擦,就有爭斗,就有拉幫結(jié)派,勾心斗角。自詡高人一等的侯府奴仆,早就看不慣王琳瑯三人。一個風(fēng)姿卓異氣度非凡,明明像是一個世家子弟,卻偏偏干著下等奴仆的活計,最是奇怪不過。一個面目粗獷,行動如風(fēng),但眼神兇狠,寒氣滲人,盯著人身上,仿佛要吃肉喝血一般,讓人背脊發(fā)涼。倒是那個小少年,長得像是一個瓷娃娃,模樣嬌弱可愛,聲音悅耳動聽。有的人,暗暗地就起了幾分詭異齷齪的心思。
這一日陽光燦爛,秋風(fēng)徐徐,車隊來到了一個風(fēng)景秀麗的山谷之中。四面皆是茫茫的山林,深淺不一的金黃色,染盡了滿山遍野。一灣碧波蕩漾銀光點點的湖泊,像是一面金色的鏡子一般,出現(xiàn)在官道旁邊的平地之中。陽光在湖面上婆娑起舞,水鳥劃著一道道弧線,擦過平靜的水面,真正是湖光山色,美極了。
附庸風(fēng)雅的歸德侯,自詡骨子里風(fēng)流高雅,他一聲令下,奴仆齊齊出動。精美華麗的布帛,像是毯子一般被鋪放在地上。然后是梨花木的案幾,繡著花鳥蟲魚的繡墊,還有一扇精美的屏風(fēng)。明明只有三個主子,外加上一個客人,但是那排場,那講究,就像是在后花園舉行一個盛大的宴會一般,奢侈而豪華。
隨著印花的瓷碗,銀質(zhì)的筷子,高腳的酒杯,一一在案幾上擺放到位。一道道精美的膳食,經(jīng)過手段高明的廚師之手,再由貌美的奴婢,一一端放在案幾之上。三個成人,外加一個小孩,總共四個人,卻布置成了兩桌。那扇繡著蘭草的屏風(fēng),將兩邊隔開,一邊是歸德侯和謝神醫(yī),一邊是琴夫人和胖小孩。案幾上擺放得滿滿當當,每一邊各有二三十個熱氣騰騰的菜肴。
歸德侯在與謝神醫(yī)高談闊論,他的聲音高昂如同急流,嘩啦啦地地響個不停。神醫(yī)的聲音,內(nèi)斂而低沉,偶爾響起,透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淡漠。隔壁的琴夫人,聲音清婉而溫柔,正耐心地哄著那脾氣大如牛的胖小子吃飯。
頂著護衛(wèi)身份,王琳瑯三人,與其它奴仆一樣,分到了四個葷菜,四個素菜,還有一大鍋米飯。看著那廂滿桌琳瑯滿目的膳食,再望望四周埋頭吃飯的眾奴仆,再低頭看看自己面前豐富的食物,王琳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并不介意被人區(qū)別對待,只是突然想到蕪湖叢林之中那些骨瘦如柴的流民,奴隸市場上那些臉色灰敗絕望的奴隸,她的心里一時紛亂如麻。
“琳瑯哥哥,這些白米飯真香,我好像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米飯了。”小嵐在她耳邊嘀咕道,一張清秀的臉上皆是滿足。
阿虎不言不語,只是埋頭苦干,像是一匹餓狼一般,大口吃飯,大聲咀嚼,完全沒有任何禮儀可言。
周圍的奴仆,偷瞥過來的目光之中,帶著深深的鄙夷,看向她們的目光,活像她們是一群鄉(xiāng)下的土包子一般。
王琳瑯沒有理會這些目光,她一口一口地扒拉著碗里的米飯,第一次覺得,美食對于她,喪失了任何的吸引力。勉強拔完了一碗飯,微微一個掃視,竟驚愕地發(fā)現(xiàn),那邊主位上的四人已經(jīng)吃完。桌上的飯食,堪堪只動了三分之一。眼明手快的侯府奴仆,訓(xùn)練有素地撤下那些桌上的食物,換上了飯后熱茶,和精美糕點。
王琳瑯的目光,機械性地追隨著那些奴仆,看著他們將那些剩下的菜肴和飯食,豪不吝嗇地倒入了遠處的湖水之中。她目光閃耀,心中悲憤,嘴里不禁低語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小嵐?jié)M心滿意地享受著自己的飯食,沒有聽到她的低語之聲,倒是阿虎,略帶陰沉的目光,迷惘地掃她一眼,目光追隨她的視線而去。當他看到那些雪白香噴的大米飯,泛著油光的肉食,被大手大腳地傾倒在湖水之中時,他的嘴角抽了抽,本就黑暗陰沉的目光,此時,更加地幽暗,深幽,像是無底的洞穴一般,發(fā)出冷颼颼的寒光。
一個打扮得體的大丫鬟,邁著七平八穩(wěn)的步伐,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一般走到他們面前,“哎,這位小哥,我家侯爺,請你到那邊去彈奏一曲。”她的鼻孔朝天,像是施舍一般地說道,“難得你的琴藝入了侯爺?shù)难郏龝憧梢煤帽憩F(xiàn),到時得到的賞錢,可夠你們?nèi)齻賤民,吃上個一年半載的。”
王琳瑯直覺得全身的血液,像是巖漿一般,在血管里狂涌奔躍,像是炸開一樣。她想,在她兩世的人生里,好像從來都沒有受到像今天這般的侮辱。阿虎像是一個被惹怒的豹子一般,狂風(fēng)一般暴起,正待撲上去扭轉(zhuǎn)那個丫鬟的脖子,不料一只手伸出,將他死死地拽住。
“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了嗎?”王琳瑯眼睛里的瞳仁,格外地黑,格外地亮,像兩顆浸泡在智慧海中的稀世黑珍珠一般。雖是淡淡地看著他,卻有著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
微微一個楞神,阿虎被她輕輕地一拉,便身不由己地跌坐在地上。而她卻一躍而起,帶著一種清風(fēng)明月一般的瀟灑氣度,從馬車上取下那把暗紅色的七弦琴,走向那談笑風(fēng)生的歸德侯一家人。
謝神醫(yī)略帶清冷的目光,深深地凝視著她,涼薄如同月光,又深邃如海洋,復(fù)雜莫辨,讓人瞧不明白他心底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歸德侯一臉興味地瞧著她,那張吃飽喝足的臉上,流露出心滿意足,高人一等,以及隱隱的期待。
王琳瑯對著兩人不卑不亢地點了一個頭,便盤膝坐下,雙手輕輕地按壓在琴弦之上。靜靜地停留了片刻,然后,那雙指節(jié)修長的手,便如風(fēng)起云涌一般地動了。
起初,琴音輕緩,縹緲如同云霧在谷中飄蕩,然后它變得激昂起伏,慷慨激昂,鏗鏘有力,充滿了殺伐之氣,彷如有一種亂人心智的魔力,交織在琴音之中,要將一腔怒火焚燒殆盡。只聽得人驚心動魄,甚至飲泣撒淚。
“此曲叫做什么名字?”歸德侯心中激蕩,他募地站起身,雙眼灼灼地望著王琳瑯。
王琳瑯剛要回答,面目卻突地一變,像是被什么驚動一般,她抱琴縱身而起,扭頭望著側(cè)面的山谷,滿眼警惕,全身戒備。
眾人一臉困惑,環(huán)顧四周,群山靜默,湖光粼粼。側(cè)耳傾聽,風(fēng)聲呼嘯,落葉簌簌下落。眾人皆是一臉困惑,歸德侯更是滿眼惱怒,好一個不識抬舉的賤奴,故作驚詫,擾亂人心,實在是可惡至極!
他施施然站起身,正要裝模作樣地呵斥一番。不料,變故突生,數(shù)十支箭矢,從密林之中射出,直奔湖邊人群而來,一時驚叫連連,慘呼聲不斷。驚慌失措的眾護衛(wèi),趕緊拿起各自的武器進行抵抗與反擊。
王琳瑯一個飛躍,躥到謝神醫(yī)身側(cè),抓起他的胳膊,連走帶跑,將他安全地放置在一棵大樹之后。然后,腳踏幻影十三步,在慌亂的人流之中,左奔右突,一個眨眼的功夫,疾奔至小嵐身旁,一把抓起他,像是老鷹抓小雞一般,避過那些如雨點一般的箭矢,急速地返回到那棵大樹之后。
阿狼撿起地上的一把刀,一邊惡狠狠地劈開了那些鋒利的箭矢,一邊身形靈敏地避開周圍躁亂驚駭?shù)娜巳海强脴涞姆较虺吠恕V皇撬郧閮春荩羰怯腥瞬婚L眼地撞上他,他便一刀拍去,完全不管他人死活。
前方的樹林里人影重重,似是有無數(shù)個身影,在暗影交錯中奔跑射擊。
“迎戰(zhàn)———,迎戰(zhàn)———”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高聲大喊,迅速地組織著手下的人手進行反擊。歸德侯的近身護衛(wèi),則成環(huán)狀將那一家三口圍起來,構(gòu)成了一堵密集的人墻,將他們牢牢地護在中心。
可憐的婢女小廝,前一刻還是趾高氣揚瞧不起人,下一刻便在驚恐萬狀之中的奔跑之中,被冷箭流矢射中,輕則受傷,重則丟命,真正是凄慘無比!
箭雨如火如荼,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正當侯府眾人心弦繃緊之時,一大群身著各色衣裳的男男女女,在有利地形的掩護之下,秘密地從后方掩靠過來,悄無聲息地接近了那些裝載著物資的馬車,像是一群簌簌移動的螞蟻一般,快速而無聲地搬運著馬車里面的物資。
好一處聲東擊西,使得真是絕妙之極!那些箭矢只是起牽制作用,而他們真正的目的,則是那些可以救命的糧食,布帛,甚至財物。
王琳瑯心中思緒涌動,手指微動,摸向腰間的秋水劍。正當她腳步轉(zhuǎn)動,想要飛身阻攔時,她的眸光不由地一楞又是一滯。
那些像是老鼠偷運貨物一般的眾人,竟然穿得破破爛爛,有的人手中還拿著簸箕,竹筐,甚至扁擔(dān),有的則完全是婦孺,和孩子!這些人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殺人不眨眼的賊寇,而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一聲尖叫卻突然劃破天際,正是那小胖子的聲音,“爹,爹,有強盜,他們在偷東西!”
這熊孩子沒有被慌亂的情景嚇得哭爹喊娘,反而從大人的腿縫里瞥見了馬車旁的異樣,立刻尖著嗓子嚎叫道。聲音,又尖又細,像是一根銳利的鋼針一般,簡直要把人的耳膜戳破。
歸德侯立刻望著官道旁的馬車,剛好看見一群人抱的抱,抗的抗,抬的抬,挑的挑,正收獲滿滿地往山間的濃密樹蔭里撤退。一瞬間,他氣得臉紅脖子粗,跺著腳,扯著嗓子喊道,“給我殺,將這群該死的強盜,通通都殺掉!都殺掉!”他面目扭曲,聲音中透著一股七竅冒煙似的憤怒。
哪里是窮兇極惡的強盜,明明是一群鋌而走險的老百姓,借著地勢的掩護,在攔路搶劫!
謝神醫(yī)遙遙地看向那些山路上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略帶清冷的眼眸之中,劃過幾許悲哀,幾許憐憫。“侯爺,窮寇莫追,小心有詐!”他長袖飄飄走向歸德侯,嘴里繼續(xù)說道,“此處我們并不熟悉,萬一那些放箭之人,再次返回,豈不是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
歸德侯是極其惜命之人,聽到神醫(yī)這般說法,心中的小九九立刻翻涌起來。死幾個賤奴,丟幾車物品,他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命。萬一自己在這里有什么折損,豈不是因小失大?那些滔天的富貴榮華,權(quán)勢在手的志得意滿,他可還沒有享受夠了。“走,離開這里,立刻離開這里!”他急急地下令。
人群立刻涌動起來,那些精美的食器,屏風(fēng),案幾,甚至那些橫七豎八的尸體,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后。馬車轔轔聲中,眾人像是驚弓之鳥一般,慌慌張張地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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