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臨河別院
王琳瑯自是不知發生的這一切。自那晚與慧和他們分別之后,她似乎就一直處于逃命的狀態。
卻說那晚,她換上了慧染那廝的白色僧袍,像是暗夜中的活靶子一般,在黑暗的大街上,引著那群弓箭手奔來跑去。她的輕功飛云渡天下無雙,那些飛箭流矢根本就奈她無何,如密集的箭雨一般,總是疾射在與她相隔數米的地方。
逗著這群弓箭手轉了幾個大彎,進入了山林之中。她再也沒有了貓逗老鼠的閑心與耐心,便使了一招金殼脫蟬,將那白色的僧袍高高地懸掛在一棵松樹之上,自己卻偷偷地沿著山麓,像是一只暗夜的飛蟲一般,悄悄地振動雙翅,翩然地離開。
想著憑借那枚虎形玉佩,慧和師兄弟三人定然會在王家庇佑之下,安然地離開臨河,她也就息了再返轉回去尋他們的心思。在山里面轉轉悠悠,晃晃蕩蕩,待到五更時分,她竟然發現自己轉到了姬安的那處別院附近。
低頭看看自己,不僅衣衫凌亂不堪,而且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實在是狼狽之極不成樣子,想著憑借自己與那廝同生死的交情,那家伙應該不至于吝嗇一套衣物。而且她也想瞧瞧那出假死的戲碼,他到底唱得怎么樣了。于是,便想到別院去晃蕩晃蕩。
想到便去做,她腳下加快,幾個縱越,便飛到了別院之外。
別院位于一座大山的山腰之上。山前是奔騰不息日夜不停的臨河,背后是茫茫起伏的洪山山脈。依山傍水,山青水秀,是一處風景極美所在。
只是此時正值夜深人靜之時,到處都是黑漆漆地,縱使再美的風景,在夜晚這個黑色幕布的籠罩之下,似乎也看不出一個所以然出來。
王琳瑯一個輕輕的縱越,像是一縷不可察覺的清風一般,穿過濃密的樹蔭,無聲無息地在院外一棵高高的樹木之上。
庭院之中,燈火通明,人語低聞,似有什么不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
白色的燈籠,帶著令人心驚的陰森氣息,懸掛在院落四方。大門洞開的廳堂之內,白色的布幔,像是長長的流蘇一般垂落下來,在燈火的照耀之下,透著一種蒼白的哀傷。布幔下的正廳之中,是一個長長的桌子。那桌子正中,躺著一個安靜的美人。
他雙目緊閉,睫毛不動,仿佛是睡著了一般,沉默安然。可是,那慘白的臉色,還有手背與脖頸上的點點尸斑,說明了他是一個死人,一個死得透透的死人!他的周身,擺放著無數白色的雛菊,紫色的矢車菊,紅色的三色堇,橙色的金盞花。這些開在五月的花朵,開得燦爛而熱烈,襯得中間那安靜的睡美人,透著一種膽戰心驚的美好,以及這美好被毀滅的殘忍。
廳堂兩側,跪著數十個黑衣漢子。他們個個腰間纏著一條白色的腰帶,像是一截截沒有生命的木樁一般,直拉拉地跪著,仿佛思想和靈魂都已經全部地死去。
當姬行帶著數百名高手,穿過氣氛沉悶的庭院來到大廳之內,看到那個躺在那個鮮花從中的睡美人時,他的嘴角不由地高高地咧起,似乎是一直咧到了耳根之處。
他的大哥,姬安,姬飲冰,那個自出生之日起,一直壓在他的頭頂,像是一座不可撼動的大山一般的男人,終于死了,死了啊!此刻,他真恨不得仰天大笑,放肆地歡呼。
“哎呀,我的大哥,我的好大哥,你怎么就墜崖了?你怎么就這般地死了?你死了,弟弟我可真是不習慣,真地不習慣!”姬行假情假意地擠了點鱷魚淚,便圍著那長桌轉起了圈。
他一邊走一邊看,雙目像是集焦一般,緊緊地鎖在那尸身之上。他看著極為認真,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每一根發絲,每一各毛孔,皮膚上的每一個斑點,每一顆痣,都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那專注的模樣,讓人覺得,如果可能,他甚至會拿著一把刀,把這個尸身從外到里地解剖,從而來斷定這個人就是他心中的那個人。
越是看下去,他的心底越是歡喜,眉毛似乎都要飛起來,語氣之中更是帶著一種掩飾不住的興奮,“不錯,這個人就是我的大哥,這耳根之處的紅色小點,是獨屬于他的胎記。還有這左手食指關節處的咬痕,還是小時候我跟他打架我咬出來的。哈哈哈,大哥,我的好大哥,你終于死了啊!死得好,死得好,今后再也沒有人跟我搶母親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了!”
姬行仰頭哈哈大笑,笑聲里充滿了小人得志后的猖狂。
“二公子,請慎言!”卻是那立在一旁的文睿,忍無可忍地開口了。他眉頭緊鎖,神情陰騭,那紅絲連連的眼眸中,似乎有惡鬼在爬出。
“怎么,文睿,你這惡狠狠的模樣,難道是想吃了我?哈哈哈,你敢吃嗎?如今,我大哥已死,我便是母親唯一的兒子,是那把椅子的唯一繼承人,你若是不想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就盡管來吧!”姬行咧著嘴,繼續哈哈哈大笑。那模樣,該有多得意就有多得意,該有猖狂就有多猖狂,仿佛整個天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文睿的拳頭捏得緊緊地,似乎都可以聽到骨骼碎裂,肌肉痙攣的陣陣聲響。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那股要用拳頭把面前這張臉砸得稀八亂的沖動,“卑職不敢。”他咬緊牙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仗著身后站有大內高手,還有數百名好手的貼身保護,姬行大手一揮,囂張地說道,“文睿,你的主子已死,不如你帶著這群落水狗,全部投到我的麾下。待到我母親日后殯天,我登上王座,你們憑借著從龍之功,還可以混一個一官半職,享受無盡的榮華富貴。可若是冥頑不靈,執意為這個死人守什么節忠什么義,那就休要怪本公子手下無情。”
說罷,他的臉上露出一抹極其兇狠的表情,似是猛獸亮起了利爪一般,顯得格外地猙獰與狠辣。
視線如同刀刃一般,掠過大廳兩側跪著的黑衣人,姬行拿起一朵白色的雛菊花,往地下一丟,一腳便踏了上去,瞬時就將那花兒碾得粉碎。
“殺!一個不留!”他陰沉沉地下令道。
隨著他一聲令下,那些帶來的侍從護衛,同時抽出腰間的武器,像是老鷹抓小雞一般,以壓到一切的氣勢,撲向廳側的黑衣漢子。
他們人多勢眾,以百余人的之多,殺向那數十名黑衣人,局勢簡直是一邊倒地順利。
姬行哈哈大笑,他拔起腰間的佩劍,看著那桌上睡著的美人,眼中露出一抹猙獰的笑意,“大哥,不管這次你是真死,還是假死,但是我都要你真地去死。”說罷,便電石火光般一劍砍了下去,竟生生地砍斷了那死人的左腿。
這一砍說不出的順利,他心里也是一驚,隨即便是一喜。“哈哈,待我砍下你的四肢,做成人彘,泡在酒缸之中,日日看著,豈不是妙事一樁?待到有一日看膩了,再砍下你的頭顱,充當尿壺,豈不是更妙?”說罷,舉劍又是一砍。
文睿目齜牙咧,劍身一晃,刺破重重的包圍圈,修羅劍帶著毀天滅地的怒氣,朝姬行劈了過來。
一直站在姬行背后,充當布景墻的一名精瘦老者,身子微微地一蕩,手中鐵扇打開,像是一個小型的扇面盾牌似地,擋住雷霆般的一劍。
那老者手指一個輕輕地轉動,那扇面竟繞著劍尖,急速地旋轉起來。轉動之時,無數根閃著綠光的鐵針,從扇骨之中飛射而出,暴雨梨花一般,直沖文睿而去。
文睿身子急急飛撤,像是驚走的游龍一般,險險地避過了那些毒針。可是,他身后之人,卻沒有那么幸運,瞬間便倒下了一片。既有黑衣白帶的漢子,也有侍衛裝扮的護從,真是不分敵我,射中便是作數。
修羅劍在空中挽出朵朵帶著腥風的劍花,與鋼骨鐵扇,纏斗在一起,一時火花四濺,險象環生。
姬行剛剛砍完那死尸的雙腿,心中的興奮似乎達到了人生的最高點。他雙眼發亮,嘴唇蠕動,神情癲狂,似是在喃喃自語,又似是在跟那死尸對話。身后的護從,看到他對著一具尸體,不依不饒狀如瘋癲的樣子,心中雖是極為不齒,但還是盡忠盡責地護在他周圍。
人死猶如燈滅,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非要在人死后還這么地折騰?大公子在世之時,也是一個英雄人物,死后卻不得安寧,要受這般的侮辱和傷害,這二公子————
這樣的腹誹還沒有完結,便聽到一陣箭羽之聲嗖嗖地響起。還沒有明白過來,便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心窩之處,竟生生地插著一個長長的箭矢,一陣劇痛傳來,人便往地下一倒,就帶著驚愕與恐懼,當場地死去。
姬行身邊的人,像被割韭菜一般,生生地倒了一大茬。然后,另一波箭雨襲來,那群人,跟著又倒了一茬。
一群黑衣人像是鬼魅一般,從屋檐房角圍墻之處,突然冒了出來。他們手中的弓箭,閃著森森的寒光,徑直地對準了那廳中之人。
“二公子,二公子,”老者心中焦急之極,奈何根本無法脫身,文睿就像是一條巨大的藤蔓一般,緊緊地纏住了他,使得他束手束腳,行動受制,根本就挪動了半分。
“啊——啊——啊——!”姬行凄厲地尖叫,四根鋒利之極的箭矢,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劃破長空,射在了他的雙腿和手臂之上。那箭的力道大得驚人,竟生生地射了一個對穿,箭羽在正面,箭矢已經穿過骨肉,帶著鮮紅的血液,來到了背面。
“誰——誰——誰——?”姬行痛得渾身直打顫,臉色更是白得嚇人,他的眼睛驚恐地望著室外,像是受到巨大的驚嚇一般,瑟縮著身子,驚恐萬狀地盯著外面那一群仿佛從地底里冒出來的黑衣蒙面之人。
來的時候,他明明接到探子密報,這流云別院里只剩下數十名野狼衛,其它隨行而來的野狼衛,由于姬安的死,像是一盤散沙,死的死,逃的逃,根本就不足為患。所以,仗著人多勢眾,高手護身,他就借著吊唁之名,大搖大擺地來了。可是,誰能告訴他,這他媽地黑壓壓的一片蒙面人,究竟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地冒出來的?
突然,那黑衣人像是聽到什么指令似地,像是潮水般分向兩側,讓出一條道來,一個長身玉立的黑衣蒙面的人,從那道中緩步而出,慢慢地走到了廳門之外。他身形頎長,氣勢逼人,幽深暗黑的眼眸,似乎有無盡的黑暗,奪眶而出。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姬行歇斯底里的大吼道。先前的盛氣凌人,頤指氣使完全地消失不見,此刻的他,像是陡然被拔去了渾身尖刺的刺猬一般,無助而絕望地怒吼道,面目扭曲,神情瘋狂。
“你猜?”那黑衣人一步一步地走來,姿態悠閑,猶如閑庭碎步。
“你是姬安,姬飲冰,是不是?你沒有死?”一絲靈光突然劃過姬行的腦袋,他驚懼地大喊道,面上是毫無遮攔的恐懼與害怕。
“恭喜你,答對了!”姬安扯下了面上的黑巾,露出了一張如同春風秋葉一般的絕美面容。
姬行捂著自己中箭的雙腿,像是看著惡魔一般,驚恐萬分地瞪著那朝自己一步一步走來的魔鬼,“你不是死了嗎?怎么又活過來了?那桌上的————”
他的目光慌慌張張地轉向桌上的死尸,正好看著那被斬斷的四肢,像是扭曲變形的麻花一般,大喇喇地坦陳在人前。
“我若不死,你能從你的殼里跑出來,到這兒嗎?弟弟,我的好弟弟,你說,我的這招請君入甕,使得怎么樣?”
“你卑鄙無恥的小人,竟然用假死來誘導我,使我陷入如此絕境?”姬行終于明白過來,他環顧四周,看著自己的人馬,已經在野狼衛的夾擊之下,潰不成軍,敗狀已顯,憤怒的情緒,像是一股熱流,直沖大腦,他不由地口不擇言地怒吼道。
“小人?”姬安咀嚼著這兩個字,搖了搖頭,“這怎么算是小人呢?這只能說,我技高一籌。倒是你這個狂妄自大有頭無腦的蠢豬,才是真正的小人吧!腦袋瓜子不靈活,畢竟這是天生的,這也就算了,卻偏偏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就連一個死人都不放過。”
他一邊說,一邊走,唬得那姬行連連后退,以為他要對自己怎么樣,幾乎嚇得要尿褲襠。
不料那人卻根本不理他,走到那被鮮花包圍的死尸旁邊,默默地看了幾眼,臉上掠過一抹哀痛之色。然后,他拿起那被斬斷的四肢,仔細撫平那衣裳上的皺褶,一一地將之放回了原處。做完這些,他站到了那尸體頭部方位,伸手在那死人的臉上摸索了片刻,竟揭下了一張薄如輕蟬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一張年輕的截然不同的面孔,陡然出現在眼前。
默默地凝視著這死氣沉沉的臉片刻,姬安轉過身,像是盯著一團死物一般,冷漠地盯著那恨不得將自己瑟縮成一團的人,“姬行,我的好弟弟,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呢?”
“大哥,大哥,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那原本畏懼不已的姬行,突然雙膝著地,爬行到姬安面前,鼻子眼淚一大把地哭喊道,“母親只生了我們兄弟倆人,若是你殺了我,那她該有多難過。大哥,你饒了我吧,我保證以后再也跟你搶了。我發誓,我發誓————”
他哭得撕心裂肺,鼻淚橫流,好像是真地后悔不已。
看著這樣的姬行,姬安面目冷然,心底的感受卻是格外地復雜。
小時候,兄弟倆之間還是很友善,每逢他回到西南,這個小屁孩,就像是一個尾巴般,跟在他的身后,甩到甩不掉。哪里想到,長大之后,卻成了現在這般自相殘殺的局面!
也許,人一長大,便會各種各樣的心思,各式各樣的欲望,而這諸多的心思和欲望,會將兄弟變成陌路,甚至是彼此不死不休的仇人。
“大哥,”卻是那姬行扯著他的褲腿爬了起來,他的雙臂和雙腿上還各插一個箭矢,但是他卻不管不顧,咬著牙,皺著眉,拔拽著他的身體,慢慢地爬了起來。
“大哥,我悔了,我真地悔了,”他淚眼迷蒙地喊道,那張與他略有幾分相似的容顏之上,寫滿了懺悔與懊惱,“大哥,你饒了我吧。”然后像是攀附一棵樹地,摟著姬安的臂膀,嚎啕大哭。
這個動作,小時候他做過多次,此時做起來,雖然違和,但是卻勾起了姬安內心幾分的柔軟。
可就在他心神微微放松的一剎那,那抱著他的人,眼眸中閃過一抹極為狠厲之色,他雙臂一收,雙腿一盤,像是上下兩幅鐵環,死死地箍住了姬安的手和腳。
“劉空山,”姬行大叫一聲,似是霹靂之雷,陡然爆炸。
正與文睿纏斗在一起的老頭,眼角一瞥,手中鐵扇,在他的指尖滴溜溜地旋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然后數枚綠油油的鋼針,從扇骨上像是最快的流星一般射出,直朝那被背對著他的男子疾射而去。
那猶如困獸般的姬行,如同瀕臨死亡的人一般,竟在這一刻爆發出身體的最大的潛能,像是一只巨型的八爪章魚一般,死死地拖住了姬安的身形。
姬安神色大變,耳后的風聲越來越近,可是他行動受制,竟無法挪動半分。他丹田一沉,內力涌動,像是彈簧一般,震開身上之人,可是那些成品字狀的毒針,卻已經近在咫尺,只差寸許就要射進他的背后的大穴之中。
這突來的變故,使得所有的人,都在這一瞬間驚呆了。
“公子,”文睿大喊一聲,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根本無能為力。他與姬安相隔數十米,想要回身救人,卻是根本來不及,來不及!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烏黑的亮光,卻突然從黑暗中破空而來,像是一道黑色流光一般,撞向那三枚要命的鋼針。叮叮叮數聲,那針像是撞到了石頭上一般,迸裂出數點火星,便悉數墜落。而那道流光,卻并沒有停歇,它攜帶著撕破夜空的烈烈之聲,繼續向前,像是切肉一般地,一頭扎入了圍墻旁的一棵粗壯的大樹里。
然后,天地一片寂靜。片刻的寂靜之后,四周的廝殺聲,又像是戰鼓一般,被無情地擂起。
------題外話------
你看不見你自己,你所看見的,只不過是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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