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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王家來人


  王佑的眉輕輕地跳了跳,但他并沒有回頭,那張寧靜如水的俊朗面容,對著老大夫歉意地一笑,淡淡地說道,“煩請老人家來開些藥,治療舍弟的內傷。至于其它病癥,我自有辦法,還請您代為保密。”

  他的笑如春風拂面,有一種撫慰人心的作用。這小城的老大夫哪里見過這么謙和有禮的貴公子,他連忙堆起滿臉的笑容,殷勤無比地說道,“這個,小老兒自當知曉。”

  “墨五,”王佑輕喚了一聲,“帶這位老大夫去開藥!”

  “是!”一個身材頎長的黑衣青年,像是鬼魅一般,從虛空里突然閃出,唬得那老大夫一大跳。

  目睹著那倆人漸漸遠去的身影,王佑的眼中滑過一抹無盡的冷意。

  一個家族,無論怎樣地輝煌,子孫之中總有那么一個或兩個的異類。王家到了他這一代,不幸的是,出現(xiàn)了的卻是異類中的敗類。除了三堂叔家的那個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紈绔子弟王英之外,剩下的便是自己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了。

  也不知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他竟有這樣一個弟弟。脾氣暴躁不說,還偏好男風。雖沒有出現(xiàn)什么強搶民男之說,但是那遇到俊美男人就挪不開腿的糟糕德行,讓他見了都羞于與之同行。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是什么都不管用,他依然固我,一副就算把我打死了,我也是這個樣子的無賴樣子!

  可是,縱使如此,他還是自己的弟弟,就算是教訓,也輪不到他人出手!想到這兒,王佑那微帶冷意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冰寒無比,似刀似劍,犀利異常。

  且說這頭,慧覺小和尚有些憂郁。

  阿瑯自那日清晨之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慧和也不在,也不知他們倆人干什么去了,留下他和慧染兩個人在客棧里,除了大眼瞪小眼,就是每天努力練功了。

  等待是一件特別難熬的事,仿佛每一個時辰都是那么漫長,像是一年一樣那么久。而一天一夜過去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是過了好幾百年似地,真正地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好在秋水劍在他手中,他稀罕得不得了,一有空閑,不是躲在房間里拿著那把劍摩挲把玩,就是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反復地練習那招月滿西澗。

  第二日清晨,慧覺剛剛練完功回到客棧,就聽到樓下傳來陣陣的喧鬧聲,間或夾雜著慧染的驚呼聲。他的心猛地一提,如一陣風似地咚咚咚跑下了樓。

  院中的那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樹,圍站著一群人。他們像是一堵高墻似地,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了慧覺的視線。慧覺心中一慌,又一急,人已如一枚沖天的炮仗般,急匆匆地彈射過去,從人縫里像針一般插了進去。

  “哎呦,你這個和尚,怎么還在喂馬?這白嫩嫩的手,要是弄糙了弄傷了,那可真要心疼死爺了!”看著沐浴在晨光中,身著一身青衣,如同出水清蓮一般的慧染,王康的心又癢癢得厲害,略帶淫邪的目光,像是粘在那人身上一般,根本就挪移不了半分。

  這赤裸裸充滿欲望的目光,讓慧染極度地不喜。他突然想起那日此人的手摸在他身上如同昆蟲攀爬過時的毛茸茸感覺,心里陡然泛起一種極度的惡心。

  他雙手合十,嘴里喃喃地念道,“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見非所見,所想非所想。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明晃晃的陽光撒照下來,給他的青衫似乎是染上了一層金光。那圓圓的光頭下安靜美麗的容顏,纖塵不染,帶著一種圣潔,讓人頓時心生敬意。可在這敬意之下,卻又似乎涌動著一股壓抑不住的邪惡。

  這世間貪嗔癡恨愛惡欲,本就污濁不堪。這般高潔純真的人,憑什么要立在云端?何不狠狠地拖拽到淤泥之中,看他染上一身的污濁?

  也許越是美麗的事物,越是能喚起人心中暗藏的邪惡。想要把這美麗狠狠地毀滅,讓它凋落在低賤的泥淖之中。

  王康根本就聽不懂面前這個和尚在念叨些什么,他直覺自己的心,好似在一剎那間完全地淪陷了。有一只魔鬼好似從他心底的角落里被放了出來。它在叫囂著,要將這個和尚禁錮起來,變成他的禁臠,一直蹂躪,再蹂躪,直到這朵清蓮從枝頭掉落,落入那齷齪污穢的淤泥之中。

  “哎,我說你這和尚,吃齋念佛有什么好的?不如你跟著爺,吃香喝辣的不說,還能享受那肉體的極致之樂——————”

  他的話還沒有完,便見眼前身形一晃,一個小小的拳頭已經閃電般砸向他的嘴巴。

  “我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慧覺身形一縱,拳頭一閃,狠狠地砸中了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巴。

  別看慧覺個頭小,但是他這一拳的力量卻是巨大。王康那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募地向后飛去。好在他周圍都是帶來的護衛(wèi),數(shù)人同時伸出手,將他死死地拽住。

  “呸————”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身子的王康,一口氣吐出了嘴里的血水。那紅艷艷的血水噴濺在地上,赫然帶著一顆白森森的牙齒。

  “你————,你們————”他的腦袋嗡地一聲響,眉毛一根根地豎了起來,臉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憤怒的心在胸中烈烈燃燒,他跺著腳大聲地叫囂著,“給我上,給我上,將這兩個小子,給我打死,打死!”

  “小覺,”慧染一個心急,一把將那童子拉扯到身后,像是保護神一般,擋在了慧覺前面。

  他雙手握拳,面目冷然,無畏無懼地望著面前這群來意不善的人,眼眸中是異常的沉靜。

  “慢著!”眾護衛(wèi)摩拳擦掌,正待一窩蜂地撲上去,將這兩個不識好歹的小子撕成碎片,卻聽到一道富有磁性又隱有冷意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

  只見在無限的春光之中,一個身著淡紫色錦服的青年男子,正踏著一地燦爛的陽光,款步而來。他面容俊逸,姿態(tài)高雅,步履灑脫,整個人有一種偏偏濁世佳公子的感覺。

  真正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聚在院內看熱鬧的人群,不由地暗暗地贊嘆道。

  在他的身后,跟著兩個身著黑衣的漢子。他們步伐有力,眼神凌厲,渾身散發(fā)著一股鐵血的氣息,一看就是練家子。那些看熱鬧的吃光群眾,不由自主地讓出一條路來。

  “公子,”香樟樹下的護衛(wèi),轉過身子,對著那青年男子,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便自覺地退到了一側。

  “公子,”那扶著王康的紅衣女子,對著男子微微一福,然后柳眉一豎,俏臉一寒,手指一指,控訴般地喊道,“四爺又被他們打了!”

  王康一抬頭,便撞見了自己兄長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淺淺的笑容,像是春風撲面而來,給人一種極其和煦而清新的感覺。但是,王康卻知道這一切都只是表相。在那如沐春風的笑容底下,是深埋于底的寒冷與陰沉。他不由地懼怕地縮縮肩,強硬著頭皮,冷哼了一聲,將頭轉了過去。,

  今日,他趁著兄長外出的時機,吆喝了幾個護衛(wèi),殺到龍門客棧,想要把場子找回來,哪里想到竟然又被人打了?他用手捂著腫痛的腮幫子,惡狠狠地瞪著面前那個如蓮花般的和尚,心底里暗暗發(fā)誓,一定不計任何代價將這個和尚搞到手,否則也對不起兩次因這個人所挨的打了。想他堂堂瑯琊王氏的長房嫡子,在外面橫行霸道的時候,從來都是他打別人的份,哪里有人敢熊心豹子膽地打他?

  想到這兒,心中的恨意更甚了,他拿著一雙幾乎要吃人的眼睛,死命地瞪著面前兩個不知好歹的人。

  “退下,”王佑聲音在耳邊突然輕輕地響起。他的聲音如流水擊石,清明婉揚,又似清泉入口,水潤深沁。聽在耳中,不覺是身心皆是一緩。

  王康不情不愿地邁開腳步,退到了一旁。

  盯著這個渾身如同美玉般閃閃發(fā)光的男子,慧染心中暗暗地提高了警惕,“阿彌陀佛,施主,并非我們要打這個公子,實在是這位公子,屢屢口吐污言,行動更是無狀,我們?yōu)榱俗员#懦鍪诌擊的。”

  “哦——————?”王佑的眉頭輕輕地挑了挑,他凝視著面前這個俊美得有些不像話的和尚,微微地一笑,嘴里卻是說道,“你這和尚,倒是奇怪。金剛經中說:忍辱般若密,非忍辱般若密,是明忍辱般若密。不知你對此句有何理解?”

  這個美男子說這和尚奇怪,他更奇怪好嗎?一上來,不維護自己人,和打人兇手理論,反倒是和這和尚討論起佛經起來。

  慧染心思澄明,幾乎瞬間便明白了這個公子的言下之意。

  佛經教導世人,真正的忍辱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忍辱了,才能算是真正的忍辱。作為一名佛家弟子,自己要先要求自己忍辱,慢慢地心胸便變得寬廣了,自然可以做到隨順自然的忍辱。

  慧染眨了眨他那雙如兩灣清水般的眼眸,腦袋里突然冒出來王琳瑯在他耳邊強調了一遍又一般的話語:

  “在佛的世界里,講究的博愛和饒恕。好比是別人打了你的左臉,你應該把右臉也給他打,用愛來感化他,感化這個世界。可是,你既已入世,就得遵循這個俗世的規(guī)則。這世間的法則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講得是公平之理。如若讓我知道,別人打了你的左臉,你還把右臉伸過去給他打,那你就好好想想山門前被到我打碎的那塊石頭。”

  想到那塊被打得碎了一地的巨石,慧染不禁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他雙手合十,垂下眼,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后又抬起眼,似琉璃一般明鏡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面前的男子,嘴里說道,“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他的這一番法與非法,說得周圍的人一愣一愣地,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些什么。只是,看著這個和尚講述經文時,那莊嚴肅穆的樣子,卻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將圍觀的眾人,都徹底地震住了。

  那王佑的臉色卻有些微變。這個和尚,倒也有幾分透徹與靈敏。方才,他用金剛經來質疑他的做法,他便也用金剛經來反駁他的話。

  慧覺從慧染身后鉆了出來,他好奇地睜大眼睛,望著面前這個紫袍男人,再看看周圍有些迷惘的眾人,善解人意地解釋道,“我?guī)熜謩偛拍欠挼囊馑际钦f,“真正學佛不應該著相,也不應該不著相。”

  然而,周圍的人,還是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這童兒在說什么。慧覺攤攤手,聳聳肩,對慧染做出了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慧染愛憐地摸摸他的頭,然后,他微微地一笑,一個故事從他的口中娓娓道來:

  “禪宗里頭有個故事,說是有兩個禪師乃師兄弟,都是開悟的人,一起行腳。從前的出家人肩上背著一根木棍子,上面一個鐵打的方方的,叫做鏟子。

  和尚們背著這個方便鏟上路,第一準備隨時生產,帶一塊洋芋,有泥巴的地方,把洋芋切四塊埋下去,不久洋芋長出來,可以吃飯,不要化緣了。第二個用處是,路上看到死東西就把他埋掉。這兩師兄弟路上忽然看到一個死人,一口一個阿彌陀佛,就挖土把他埋掉;一個卻揚長而去,看都不看。

  有人去問他們的師父,你兩個徒弟都是開悟了的,我在路上看到他們,兩個人的表現(xiàn)是兩樣,究竟哪個對呢?師父說:埋他的是慈悲,不埋的是解脫。因為人死了最后都是變泥巴的,擺在上面變泥巴,擺在下面變泥巴,都是一樣,所以說,埋的是慈悲,不埋的是解脫。”

  他的聲音很是好聽,像是有一道清澈的小溪,在彎曲的河道上,緩緩地流淌。響在人的耳邊,仿佛是在荒蕪貧瘠的沙漠之中,突然聽到了泉水的聲響,一抬頭,便驚喜了望見了綠洲,望見了希望。

  故事很簡短,里面的哲理也淺顯易懂。

  圍在近旁的人,都有些怔愣了,望著日光下這個身著青衣的僧人,看著他解說佛經時侃侃而談的樣子,真得有一種特別美好的感覺。

  “你這和尚,在這里講什么佛經?出家人不應該慈悲為懷嗎?為何你要縱容你的師弟打人?”看到人群好似都站到了那和尚的一邊,王康氣不打一處來,捂著腮幫子,暴跳如雷地嚷道。

  “難道只準你打人,就不許我們還手了嗎?”慧覺的眼睛瞪得大大地,插著腰也跟著嚷嚷到。

  他聲音清脆,帶著孩童特有的純真,像是雨滴打在樹葉之上,清新而悅耳。人群的目光瞬時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這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童子,約莫十歲左右。他身量不高,著一件灰色的袍服,腰間盤著一道暗紅色的腰帶,顯出了窄細而挺拔的腰身。

  ------題外話------

  我像那夜間的路,正靜悄悄地諦聽著記憶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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