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南山蟬鳴起
南公山腳下村落,消息略微靈通者都曉得,趙梓陽家中多出一位女子,幫著趙梓陽打理家事,連同白虎幫內(nèi)的事務,同村中的雞毛蒜皮也一概處理得妥當?shù)皿w,引來不少鄉(xiāng)鄰稱贊。
鄉(xiāng)鄰不曉得,皆以為趙梓陽年歲漸長,不愿再摻和幫派中事,尋思著討個媳婦,過安生日子,于是不惜讓女子拋頭露面處理白虎幫內(nèi)瑣事,自己則去找些謀生立命的活計。
而那名外鄉(xiāng)逃難而至的女子也是精明能干,將白虎幫上下打理得有條不紊,竟比趙梓陽執(zhí)掌時候還要來得有序幾分。原本頗有微詞的幫眾,均驚異于女子言語辦事的圓潤老辣,非但未曾有抗拒的意思,反而是擁護有加。
鄉(xiāng)鄰幫眾皆對于這等變化有些欣喜,畢竟瞧慣了趙梓陽,其性子又并非過于討喜,突然間換成一位面相周正的女子,哪怕是見得久了,養(yǎng)養(yǎng)雙目,也是極好的事。
要是說誰對此有些慍怒的,那還是當屬趙梓陽。誰人都不知曉,他并非出門尋攬活計,而是每日在屋中修行行氣的法門。數(shù)月之前那女子同他一并參悟那本《貫氣說》,未滿一日便可念頭通達,絲縷內(nèi)氣貫穿渾身,滋味來得十分舒爽,就如同將渾身累贅皆盡撂下,身子都輕快了數(shù)分。
于是趙梓陽便迫不及待翻開第二節(jié)書卷,尋思著一窺究竟。畢竟照這勢頭下去,恐怕觀畢這本統(tǒng)共四節(jié)的奇書,指不定會無師自通悟出什么稀罕招數(shù),便可跑到江湖上立起山頭宗門自成一派,起碼衣食不愁,若能在江湖上流傳開些許名聲,那更是最好不過。
女子瞧出少年趙梓陽的心思,苦苦勸解一番,直說修行乃是步步而行,哪能如此急切,倘若傷及經(jīng)脈體魄或是走火入魔,恐怕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三番五次勸解無用,始終擰不過后者的執(zhí)拗性子,于是女子含怒將老書第二節(jié)走穴修行之法,如數(shù)講解齊全,不告而別。
于是在方圓數(shù)里村落中赫赫有名的趙幫主,廢寢忘食研習數(shù)月后,理所應當?shù)匕c軟在床上,無法下地。
起初只是雙腿有些無力,可還不出半日,趙梓陽便已覺查不出下半身的冷熱痛楚,此時停下行氣,已然為時晚矣,直至如今。女子不得已,便招呼起了趙梓陽的衣食起居,乃至幫中事務都得親力親為。
一晃便過去許久時日,可趙梓陽的腿,卻絲毫不見好轉,由是心境便愈發(fā)急迫。萬一后半生當真變?yōu)槿匙硬豢舍t(yī)治,那這趙瘸子的名號,便真?zhèn)成了實話,對于趙梓陽來說,的確是無可承受之重。
而滿腔怒火,皆在女子端上的可口飯食中消失殆盡。不論心火如何旺盛,總不能朝姑娘發(fā)脾氣,這其中的理兒,趙梓陽聽村口無妻的老鰥夫講過無數(shù)回,早已聽得耳內(nèi)生繭。再說回來,人家姑娘最初不過只受了一只寡淡無味的雞腿兒,連鹽粒都未舍得投入兩粒。許多日來教導老書當中的疑難雜字不說,衣食起居幫內(nèi)事務,他趙梓陽又有何臉面去朝人家拋去無名火?倘若真如此行事,那日后想起,他這張不甚俊美的面皮,又應當往何如擱置。
如此而來,趙梓陽只得每日強忍郁郁之念,心頭火氣卻是逐日累積下來,始終難以瀉個痛快。
今日日頭比以往更毒辣幾分,女子一大早便拿起扁擔出門挑水,順帶囑咐趙梓陽莫要焦急,待她歸家操持朝飯。
趙梓陽點頭,仍是有些木訥。
晨時一過,周遭山林之中的蟬鳴便鼓噪起來,其聲甚是浩大,使得剛欲翻身再睡的趙梓陽不勝其煩,再難有半點困意。
“若是雙腿無恙,定叫這群鼓噪破蟬嘗嘗油火滋味。”睡眼朦朧,趙梓陽咬牙使雙臂撐起身子,勉強斜靠于土墻之上。雙腿腰腹皆無力掙動,單憑雙臂力道撐起身,談何容易,就連平日里統(tǒng)領白虎幫東打西伐的趙梓陽,此刻也是額頭有些冒汗,汗?jié){順額角流入雙目之中,分外刺人。
少年不由得嘀咕了句晦氣,轉頭養(yǎng)向窗口之外的青翠山間。
若是不出意外,只怕這山,余下半生都難去到頂了罷。
民間固然有不少隱世不出的名醫(yī)大家,可誰又會跑來這等偏僻鄉(xiāng)間行醫(yī),就算這游醫(yī)百無聊賴行至此處,就沖他這家徒四壁的光景,又怎會白白醫(yī)治。
恍惚間,少年瞥到墻角那本老書。這老書自打少年雙腿無感之時,便被他一怒之下扔至墻角,而那位女子不止一次從墻角經(jīng)過,分明是瞧見了書,似乎是曉得趙梓陽的心境難平,從未拾起。
窗外南公山紅花綠樹,露水順枝條滴滴凝結,墜于夏花瓣葉處。
草屋之內(nèi),有少年匍匐于地,汗珠滾落,砸在黃土之上。
既然雙腿已廢,倒不如看個痛快。
畢竟還未曾暢暢快快走一回江湖。
蟬鳴再盛一分。
沒人能見著,南宮山頂上,不知從何時多出了兩位仙人。
一位是以黑袍裹體,將面目軀體盡數(shù)籠罩于袍中,只漏出一雙森寒雙目;另一位則是寬袍大袖,舉止之間盡是從容。
“我雖與你向來不合,不過你這胖子擇徒的能耐,我的確不及。那少年的根骨脾性之好,連我都未免有些動心,想必此人便是你的衣缽人選。可惜了,倘若是收入我門下,比在你門下走得長遠幾分,并非難事。”黑袍人雙目泛起一絲難名意味,可叫人說不上是揶揄還是確有其事,極為古怪。
“老毒物,你這話說的,我可不樂意。”對面寬袍大袖的微胖之人撇撇嘴,面皮上一副不以為然,“旁的能耐,你以為便能壓我一頭?雖說十年不進境,可莫要忘了,十年前我將你揍到你家山頭中去,又從你家山門中將你拽出,再把你嵌到山中,給你十年又能如何,只不過可以勉強自行站起身來罷了。”
“憑你這身斤兩,恐怕還不夠我腳下傾城的半餐血食。莫要一心求死才是。”黑袍人冷笑。
“不服?若是當真不服氣,不如你將那毒蟬撇開,親自出口啃我。”
胖子行走天下,可比劍更厲害的,還得數(shù)一張伶俐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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