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馬亡
話說完不多時,長空中傳來陣陣驚雷之聲,好似天上甲軍擂鼓助興,有仙神由北至南殺出血路。云仲回神,定睛觀瞧,車廂之中哪里還有吳霜蹤跡,只有呼嘯劍氣飄飄蕩蕩,落于少年腳邊。
“你在此等候,為師去去就回。”
云山墨雨正當(dāng)中,有劍仙踏劍而走,衣衫盡濕,落魄至極,卻于浩浩然間一氣重回采仙灘,鳴雷隨其后,難越背影。
章府百丈外長街處,氣定神閑的老者渾身有三處通透血洞,大風(fēng)一過血雨涌出,異常凄慘。街上連通捕快在內(nèi)八十余人,皆未想過有朝一日,僅憑人力能以戲班鈍頭花槍,將這位一縱百丈毫發(fā)無損的老者戳透體魄。
而馬巳傷勢更甚于老者,左臂已然綿軟的掛在身側(cè),全身經(jīng)脈,皆已斷毀。老者雙拳確實神威難測,稍有不慎便被尋出空當(dāng),給予馬巳重重的一拳,循環(huán)往復(fù)下外表傷勢不顯,可內(nèi)傷卻堆疊到極高,直到將上下經(jīng)脈一齊震裂。欲想動用內(nèi)氣,已是難比登天。
不過所幸馬巳的槍,專挑老者大穴穿刺。這三槍,馬巳估摸著已經(jīng)將老者行氣必至的要竅斷開,再想行氣收發(fā)自如,定得折損修為,乃至毀去所剩不多的陽壽,亦不無可能。馬巳所求,從不是對攻中取老者項上人頭,而是竭盡所能將老者磨死,如同多年前老人耗死槍道宗師。
二人分開,老者吐出一口鮮血,慘笑道,“老夫半生征殺,至今仍未想過,有朝會被修道年份短淺的少年郎傷到這等地步。”
“江山多才人,可惜我垂垂老矣,再難于武海道途前行,不如我將你捶殺,也好留待后人評點,我于子夫風(fēng)燭殘年,仍可誅靈犀大才。”
單膝跪地的馬巳右臂拄槍,懶得聽老者廢話,以還算完好的手肘把腰間葫蘆頂落,吃力地使槍桿勾起葫蘆繩,拋到閻寺關(guān)身邊。
“上好的燒刀子,叫老徐喝剩幾口,送你了。”
閻寺關(guān)沒搭話,費盡渾身殘余力氣將葫蘆撿來,烈酒入喉,肺腑一馬平川。武生飲酒向來是四平八穩(wěn),無論醉意如何,向來沒有酒后失言或是狂傲跋扈的出格舉動,酒品極好。但此番飲酒,濃辣酒液順頸流淌,卻仍是不覺分毫。
“真好酒。”漢子撐起山岳般沉重身軀,難如拔山,步履蹣跚地走到馬巳近前。兩人相視一笑,卻沒有半點聲響。
黑甲見狀不妙,一擁而上,將兩人團(tuán)團(tuán)圍攏,飛梭盡數(shù)指向二人。然而飛梭還未擲出,就被那老者喝退,“我雖年老,尚有一戰(zhàn)之能,爾等不必插手。”
黑甲聞言再散,閻寺關(guān)與馬巳都生出幾分驚異。尤其是馬巳,當(dāng)年江湖中于子夫名聲極差,簡直就到了那臭名昭著的境界。同槍道宗師那一戰(zhàn),人盡皆知于子夫使了卑劣手段,可今日為何從容自若,堅持要以殘軀面對二人聯(lián)手攻伐。霎時間,馬巳心中有些舉棋不定,只能靜候老者下文。
“就在方才,我才曉得你的身份。”用掌心擦凈嘴角鮮血,老者緩緩說道,語氣不似方才一般殺意濃郁,反倒像是故人相見,感慨萬千。
“沒想到當(dāng)年那瘦小孩童,今日已然攀升至如此境界,雖境界有缺,可槍法卻當(dāng)真妙極。也罷,今日老夫就堂堂正正一回,陪你二人決出個生死。”
雨水漸漸停息,天邊云墨散開,有物崩云。
馬巳被老者一拳貫穿胸口,來勢如電。身邊的閻寺關(guān)尚未反應(yīng),濃墨似的血跡便已然澆在面皮上。再看于子夫,周身透亮血孔已然愈合,拳勁流轉(zhuǎn)間哪還有半分頹勢?方才以掌心抹血,分明就是吞入了靈丹妙藥。
閻寺關(guān)怒血攻心,嘶吼道:“老兒!你竟陰狠至斯!”遂向老者打出數(shù)十拳。
老者將閻寺關(guān)拳頭忽略,扣住馬巳脖頸單手提起,嘴角上揚。生死難料的賭斗,他從不會接下,多年前如此,多年后亦是如此。先前受創(chuàng),明面是給馬巳機會,可暗地里不過是想借機破開那重瓶頸。
人老成狐,多年前便已臭名昭著,難道老了反而慷慨大義?
世人向來津津樂道的是大仇得報,可世間哪有大仇必定得報的道理。
于子夫捏碎馬巳喉骨,將馬巳尸首拋于街中。
高臺上的章慶笑意漸起。
前輩不愧是前輩,連陰謀詭計耍得都分外清新,看來還是得多領(lǐng)會一二。
“很好笑?”突兀言語在章慶背后作響,使得公子哥登時起身,恍然之間發(fā)覺四位侍女早已倒地,均是不省人事。
“莫要再找尋你賬下那群黑甲了,他們此刻還不知自家主子被我拿捏在手上,估摸著仍在戒備之中。”章慶后背已然被冷汗打濕。來人究竟是何身份,他亦未曾明了,但就憑無聲無息繞開黑甲這茬,此人修為恐怕極為可怖。
高臺廊橋臺階上有腳步聲起,來人語氣極為爽朗,“貴人大駕光臨,何不共飲一杯,而后將師尊的傾城蟬還來?”正是楊阜,先前他便依靠亭柱端詳高臺動靜,畢竟替人辦事,講究一個盡心盡責(zé),白白拿人錢財?shù)氖拢瑮罡飞鯙椴积X。老仆在此倒還好說,可楊阜心中總是隱隱覺察到蹊蹺,幾個時辰以來,竟無一只傾城蟬回返。
那蟬的毒性與軀干結(jié)實程度,連身為養(yǎng)主的楊阜都有些心驚肉跳,若是能將毒蟬困住或是斬殺殆盡,修為又該是何等之強。
不過很快,楊阜便明白了毒蟬去向。
他見到長天之上有劍穿云,極高極遠(yuǎn),而后又借墜落的勢頭一沖而下,直至沖垮天宇間濃墨鉛云。
劍落,楊阜擎到嘴邊未吃的點心也跟著跌落下去,待到反應(yīng)過來時心疼無比,于是又抄起一塊塞進(jìn)口中,游游蕩蕩直上高臺。黑甲仍舊在高臺之下戒備,見是楊阜到來,紛紛行禮。
楊阜搖頭,并不在意。這黑甲好歸好,對付幾個江湖中人不在話下,可一旦遇見修為二境三境的,的確捉襟見肘,哪怕生生以人數(shù)消磨內(nèi)氣,亦是收效甚微。
黑甲對付的,畢竟是江湖高手。
并非修道的神仙吶。
方士走上高臺,霎時間覺得滿目劍光。
ps.這一章估計有人會罵,作者為何要將馬巳寫死,大仇得報不才是令人讀來暢快?
我其實已經(jīng)解釋過了。
世人向來津津樂道的是大仇得報,可世間哪有大仇必定得報的道理。
惡人受死伏誅當(dāng)然大快人心,可哪里有這等道理,實力不濟就是實力不濟。
拳頭硬,才是江湖中最大的道理。
興許很殘酷,可這就是千百年江湖中的理所當(dāng)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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