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與柳傾并未駕車入山，而是思量一番，先行將車帳寄于村口，托一位老翁看管，將隨身物件帶齊，只牽起那匹毛色極亂的馬兒，朝山上緩緩登進(jìn)。

        人言近鄉(xiāng)情怯，臨近師門，云仲自然也是有些惴惴，路上欲言又止數(shù)次，話至嘴邊，卻又是緩緩咽下。

        “師弟幼時(shí)，外出玩耍歸家的時(shí)節(jié)，可曾怯懦？”前頭步步登山的柳傾笑道，并未回頭。

        “當(dāng)然是不曾怯懦。”云仲釋然。

        但見前頭上山的書生輕輕點(diǎn)頭，和善有加，“南公山上算是極為寬松，比起其余的仙家宗門，更像是處學(xué)堂雅舍，師父修為高深，不過也并無太多架子，舉止做派同那些個(gè)話本小書里頭的世外高人，并不相似，想來你也是心中有數(shù)。”

        “非要說有規(guī)矩，大概就是幾句話罷了，牢記在心就可，切勿違逆，至于這幾句話究竟是甚，待到上至山巔，自然明了；一路之上師弟的性子究竟如何，其實(shí)在我這師兄的眼里，當(dāng)真沒看出個(gè)究竟，不過追至本心，應(yīng)當(dāng)是極好，如此一來上山，更無需怯懦。南公山乃為你我安身之處，也可說除卻故居之外，唯有南公山一處可容天下之不容。”

        書生話語雖輕，可是說得極為篤定。

        

        云仲點(diǎn)頭受教，默默將這話記在心頭，但多少覺得，可容天下之不容，似乎有些過于夸口。直到數(shù)年過后，比如今境界高上不知多少的云仲，才終是曉得當(dāng)初師兄這話，分毫不假。

        

        今兒個(gè)日光還算晴朗，不過畢竟是地處頤章西南，最為冷寂，縱使天陽滾金欲滴，亦是免不得令人通體生寒。

        

        山路之中雪浪起伏。

        “擾了兩位清凈，實(shí)在不該，不過苦于幫主交代，咱不得不從。”從半山腰處至山腳，來人用了不過幾息，可謂是勢同奔雷，雪波飛濺，如同足踏江潮一線，站定身子過后，微微笑道，“卻不知兩位是來賞雪，還是來求造化？”

        柳傾神色自若，稍稍抱拳行禮道，“賞雪自然要前去山巔觀賞，才是最為適宜，若是山腰當(dāng)中往下觀瞧，層林遮眼，當(dāng)然是不如再上層樓。”

        “那二位是來求造化的？”相貌奇丑的漢子緩緩出言，輕輕咧開嘴。

        

        未曾等書生出手，漢子便已欺身近前，動(dòng)作之快，就連劍勢極迅的云仲也未曾來得及應(yīng)對，便瞧見師兄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以肩頭吃了一掌，聲響如雷。

        莫說云仲，就連不遠(yuǎn)處的趙梓陽也是暗自咋舌，這李三腿腳奇快，在白虎幫之中素來出名得緊，武斗之時(shí)局勢不妙，這位身形瘦弱相貌丑鄙的漢子，總能免受皮肉之苦，雖說趙梓陽接過幫派過后，憑狠辣勁頭身先退敵，武斗大都占盡上風(fēng)，但這李三腳底抹油的功夫，卻絲毫未有衰落。

        只是趙梓陽沒想到，這漢子的瘦弱拳掌，比之粗細(xì)不過一握的雙腿，還要快上兩分，即便見慣了幫派武斗，且自身身手本就不俗，趙梓陽依舊是難得有些心驚。

        

        不過重中之重，還是那挎劍的白衣少年。

        趙梓陽從雪松之上一躍而下，直奔那少年后身，拳鋒直貫后心，卻被長劍橫擋。

        “師弟，無需在意我，抵住那年輕人就是。”柳傾雖說先叫那漢子一掌切于臂膀處，可看似并無大礙，抵住漢子拳掌，沉聲朝云仲道。

        

        云仲也不耽擱，劍光出鞘，直取趙梓陽肩肋。習(xí)武之人大都曉得，若是不愿傷人性命，便對肋肩下頜運(yùn)力就是，如此一來，得手時(shí)便可令人再無掙動(dòng)余力，不傷性命不說，取勝極易。可云仲此番劍路，卻如疾風(fēng)驟雨，通明劍尖并未盡數(shù)讓開要害，而是一劍更勝一劍。

        此前李三那番偷襲舉動(dòng)，顯然云仲已然算在了面前這衣衫襤褸的年輕人頭上，劍劍進(jìn)逼，就連鸞迎一式，亦是隨意而出，殺意凜冽。

        

        反觀趙梓陽，雖說憑拳腳應(yīng)付兵刃，有些步步掣肘，步法卻是越發(fā)圓潤自如，讓過云仲如瀑快劍，即便一時(shí)避退，卻也是絲毫無有敗相。那冊古卷之上，除卻記載二境修行之外，尚有步法一篇，喚作小生蓮，趙梓陽每日除卻參研修行之外，練步法一二時(shí)辰有余，終有所得。

        至于如何修行，從小便隨老獵戶走山的趙梓陽，自然深知山中野物的習(xí)性，故而設(shè)陷坑捉兔過后，便行至山腳，將野兔撒開繩扣，自個(gè)兒則是憑一雙腿足硬追。山中兔屬下山極緩慢，且易跌跤磕絆，可攀山之快，卻勝卻平地奔馬，一閃即逝。數(shù)月以來，趙梓陽不曉得放跑了多少只肥兔，以至于最窘迫時(shí)，兩人只得憑雪水充饑，李三更是挖出些許草種，擱在口中慢嚼，美其名為糧種入腹，來年收成旺祥。

        

        不過這頓餓，并沒白挨。

        憑借初見所成的小生蓮步法，趙梓陽接連避過云仲十余劍，拳掌不停，余力綿長。

                

        “老三的天資，大抵比我猜的還要好上兩成，這小生蓮步法姑且算不上二境之中至妙的法門，可終歸并非是如今的老四能比的，也是小四境界實(shí)在攀升太過緩慢，如若能揮出一道劍氣，諸般手段，皆小道耳。”山巔之上，吳霜飲了口酒水，踏劍懸空。

        “一入二境壓凡夫，但畢竟是得盡我一身所傳的弟子，境界夯得越實(shí)，往后出劍，自然要更為浩大才是，壓根無需去急那一時(shí)，可惜世如隨人愿，往不可得，靜觀其變吧。”興許是覺得意興闌珊，吳霜拋了酒葫蘆，調(diào)頭欲行，卻是猛然之間皺起眉頭。

        “這小子一路之上，看來的確得了不少造化。”

        

        山腰之下，劍光再變。

        譬如斑斕江水，經(jīng)年長流，劍式起伏無定，變化難常。

        趙梓陽有步法小生蓮，云仲當(dāng)悟流水劍。

        唯有柳傾曉得，自家這位小師弟，即便睡夢昏沉之中，亦將雙指并攏，于周身力竭之時(shí)，再演劍勢。

        

        世間不少傾才郎，然唯筆犁不輟者，長史時(shí)常留名。

        

        

        一點(diǎn)瀾滄水。

        劍氣傾南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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