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風(fēng)流易得一字然
依錢寅給出的卦象，害薛魚璣家姊性命的幕后之人，正是在此樓當(dāng)中，而那位身居高位的楚涇川，恰好飲過一壺中明，且言語舉止之間，似是極為隱晦，故而柳傾心下，已是有幾分明悟。雖不知此人為何身兼三境靈犀修為，略微試探之下，亦是難分辨出師從何處仙家，好在起碼看出些端倪，對于柳傾而言，已然屬不虛此行。
身在西郡首府，敲山震虎便是足夠，何況已然走過一回招，一味逼迫太緊，反而是要惹出種種是非。畢竟涉足險境，柳傾自個兒倒是能踏空而去，那城門外的村落，卻難生出四足脫逃。
至于二層樓中高談闊論的一眾公子，柳傾卻是并未曾在意，下過三層樓，停足聽過一陣，便又是悠哉悠哉自行下樓，將李居安難名目光拋于腦后，袖口搖擺之間，離了舍得樓，直奔集市中去。
書生去后近一炷香過后，三層樓上的楚涇川才終是緩緩?fù)鲁隹跐釟猓苌聿杷D(zhuǎn)瞬化為清氣散開去，肩頭頹然垂下，面色青灰。
僅是試探一手，楚涇川的三境修為卻是沒摻丁點假，多年來不曾坐三望四，根基穩(wěn)固厚重，而應(yīng)對方才書生，卻仍是紛紛梅雨遇上蔽天大潮，修行道上精妙手段，撞上書生內(nèi)氣，觸之即散，竟非一合之?dāng)场６@位楚大人卻是心頭清明得很，那書生出手，大概根本未曾動用神通，只以浩大內(nèi)氣略微迎上，便將自個兒周身千百竅穴，封得干干凈凈。
喘息良久，臉色灰敗不止數(shù)成的楚涇川才勉強(qiáng)撐起頭顱，嘶啞開口，“兄臺如若心有疑惑，直言即可，過去這幾日，即便是再問，我也不愿再開口提了。”旋即咧咧嘴，釋然一笑，“叫人強(qiáng)行逼出根底的滋味，著實不舒坦。”
半晌不曾出言的李俞，盯著自個兒這位故友良久，使袖口蹭去額角汗水，沉沉嘆了口氣。
“李兄當(dāng)真不問？”楚涇川面色依舊奇差，無奈笑語道，“雖說咱兩人私交甚厚，本不該有所隱瞞，可人生在世，總有些事想著天知地知我知，自然不會皆盡道明，還望多擔(dān)待些。”
李俞體格寬胖，可心思卻是縝密，方才那書生一番言語，已是猜出個大概，卻也沒詰問，將雙掌擺在衣襟下擺處，閉目道，“事出突兀，我亦不知應(yīng)當(dāng)從何處問起，楚大人既然有心講講，且自行開口就是。”
“權(quán)帝新歷三十年，隆冬大雪，時任楚家家主親領(lǐng)侍衛(wèi)數(shù)百，殺其族弟與親信親朋統(tǒng)共近百口人，尸橫遍野，厚重冬雪為血水所澆，在西郡楚家流淌開來，竟是生生燙出條路。”
“兄臺總好問我，為何不喜女子雙唇施以朱紅胭脂，其實我也不知為何，八成年幼時是逃出楚府時候，匆匆瞥見過隆冬血色，這才始終記掛心頭，事去經(jīng)年，念念不忘。”
出乎李俞預(yù)料，往常問起舊事，楚涇川都是三言兩語搪塞過去，甭管如何追問，皆是不愿多提，此番隨口一言，卻是真要細(xì)細(xì)道來，眉頭不由得便是皺起。
楚涇川亦不在乎，喚人添上茶湯，略微潤潤口，繼續(xù)道，“世人盡知世家權(quán)重，哪怕是在頤章境內(nèi)，比起寒門士子，欲要出人頭地，可謂是易如反掌，可卻忘了世家之中亦是處處難行，得勢一脈，總要以雷霆手段立威滅脈，才可放下心來，楚家亦難免俗。上任楚家家主，便是好容易爭下家主位子，轉(zhuǎn)頭便動起刀兵，清理楚家上下。”
“再往后，我父這一脈，僅剩下我一人與一位老馬夫，僥幸由打西郡首府這座處處羅網(wǎng)的地界逃竄而出，遠(yuǎn)走南漓，被人說是有修道的天資，幸而拜入仙家門下，耗費十余年苦楚修行，這才得來如此一身不高不低的修為。”
“山間于歲月，何況文武兼修，極耗費功夫，待到我學(xué)成時候，才想起西郡首府，仍有債未曾收還，遂離了山門，隱姓埋名，在楚家討了個奉茶小廝的職位，大概是天命使然，便湊巧遇上城外那位心心念念多年的采茶女子。”
說到此處，楚涇川自嘲一笑，抬眼看向?qū)ψ钣幔靶峙_八成也未曾想過，我這等目中唯有權(quán)位的陰毒狠辣之人，那時節(jié)卻是險些拋卻族脈盡死的血仇，與城外村落之中的采茶女子攜手江湖，再不過問世事。”
“這倒是謬言，”李俞搖頭，神色平靜，“下得如此一手好棋，且文采不讓大家的楚家家主，倘若年紀(jì)淺時，未曾有過一番風(fēng)流韻事，才是無趣至極。”
“哪里算是什么風(fēng)流韻事，”楚涇川垂下眼目，“只不過是二者擇一，我選得乃是踏入這方泥塘，而非恩仇偕忘罷了。”
“我清理楚家上下那年，如今已然記不得太多，大概是新歷五十幾載，亦是大雪隆冬。茲事體大，故而將一眾牽連者押去城外，光是用于梟首的好刀，便足有幾十柄卷刃，從城頭看去，血水汪洋，融冰蒸雪，比起當(dāng)年更甚數(shù)倍。”
李俞撇撇嘴，“難怪過后好些年，我那精于茶道的爹總說城外采來的新茶，內(nèi)蘊好大血腥氣，常人喝不得。不過這等事，既然生在世家，亦是司空見慣，族脈之爭，即便是世家族老與郡守大員，更不會說些什么，九套車馬，即便是馬匹相爭，只剩下一兩頭良馬拽車，奔走更快就好，車帳中人，在意的只是這車馬快慢。”
“鐵打世家，流水家主。”楚涇川松開口氣，暢快道，“要么怎會愿與李兄說敞亮話，同病之人，蒲團(tuán)為榻，茶湯為藥，總不乏相談的興致。”
李俞粗壯五指松開茶盞，挑眉沖對座那位面色灰敗，神情卻松弛許多的男子看去，“既然是要說敞亮話，那方才那書生提起的事，是你楚涇川親手為之？”
楚涇川動作一頓，似笑非笑循李俞目光對視而去，神情陰詭，雙肩聳動，竟是放聲笑起。三層樓中，張狂笑聲繞梁難絕。
“都說是禍不及兒女，但和以解恨，唯有自上而下，皆盡除之。”
“這些年疏于修行，可若論起動刀兵殺意，楚某熟得很。”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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