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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道盡武夫心腸


夏松夜殺一十九位重臣,上至三品,下至五品,無一不是平日里自詡為國之股肱,中流砥柱,在這其中有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臣,更有年少成名僅以而立有余年紀,登天子堂的俊彥才子,可惜對上衛(wèi)西武豢養(yǎng)的這些位殺人如翻書的游騎,脖頸全然不比習武之人的硬上多少,不過是砍瓜切菜,名利一場空。
所牽連者不下數(shù)百,要么便是將官袍烏紗一薅到底,要么便是舉家貶謫,更是有從犯黨羽受發(fā)配充軍,流放邊陲,終生不得踏足皇城半步,有那等曾小有功績且涉事不深的,倒是尚且留了個微末的小官,同樣不可在皇城停足,但已算是萬幸,自這場突如其來的清算里謀得一條生路。
而這么一場猶似冬去春來這般自然的清算,縱是在夏松法度最為嚴苛時,也不曾見過,這些位突遭飛來橫禍的大小官員,有的只不過是稍稍克扣了些許糧米,既夠不上殺頭的罪名,也算不得玩忽職守,結(jié)黨營私之事更是從未行過,就這般平白無故被逼褪去官袍,逐出皇城,再不能投身仕途半步。而那等素來有膽擅自由數(shù)目堪稱龐大的糧草營帳內(nèi)扣去近一成,換為銀錢中飽私囊者,縱然貴為朝堂里位高權(quán)重的三品官,也毫無例外被這些游騎削去頭顱,懸于鬧市示眾三日,不得全尸。
而這已然是衛(wèi)西武在這段時日里,第三回差遣游騎出手,殺人數(shù)
目,一次勝過一次。
但從始至終,夏松天子都未曾出面,甚至在衛(wèi)西武派遣游騎出手,憑那等狠辣卓絕的手段當街誅殺重臣過后,既不曾加以遏制,也未曾在朝堂當中頒布圣諭,頗有幾分冷眼旁觀的意味。
雖說是衛(wèi)西武每每動手,多半要講究個名正言順,人贓并獲,捋順清楚結(jié)黨營私與善用職權(quán)舉動,而后再行動刀,講理得很,但終歸是有句罪不至死,似衛(wèi)西武這等舉動,難免有草菅人命之嫌,何況是重臣脈絡縱深極廣極遠,茲事體大,哪怕是現(xiàn)如今朝堂大事往往要落到左右相肩頭,巧婦難為無米炊,如若是再像翻書一般抬手殺人,動輒發(fā)配,怕是皇城里頭連可用之人,都是所剩無幾。
入仕途者擅思,夏松不比上齊牽連甚重,所謂世家望族或明或暗,都比不得上齊聲威勢大,這三番五次借小過誅殺當朝重臣大員的舉動,既是為嚴正法度,更是為敲鐘。
蚊蠅不叮無縫蛋,即使這話總有受害之人必有罪過之嫌,總是有那么些舍本逐末,顛倒是非的意味,可倘如要將雙腳站在黎民百姓一方,細想之下,就自然曉得此事究竟誰人得利。刀劍加身,方知肉體凡胎皆相同,萬千權(quán)財未必能擋住咽喉處一柄刀,鐘聲常響,方才驟然醒悟,這方夏松長天,唯有一人方可呼風喚雨,既不是位高權(quán)重官袍加身的顯官,亦不是終日替人做蠅營
狗茍之事,徇私枉法走卒,而是久居深宮許久未曾過問朝政的病弱圣人。
雖說是有違常理,雖說不見得穩(wěn)妥,但夏松皇城里頭的氣韻,似乎從衛(wèi)西武踏入皇城時,求得就是令人人自危。
人如無忌,劣根自然騰空,官若無拘,貪墨結(jié)私理所當然,但夏松如是多年來,唯有這么一位年少多病的圣人,敢將敲鐘的舉動搬到臺前,既不是一味以手段制衡,更非留有什么余地,反倒是恩威并濟,殺雞儆猴。
天底下自然不乏能吏重臣的苗子,割去一茬舊,更得一茬新,總歸是朝堂里頭缺罷就補,從來未聽聞左右相訴苦,言稱朝堂其中無人可用,當然自下而上提官不易,然而偌大夏松,想來并不止于缺個幾位重臣,就要官位空缺,剔除舊疾添新職,起碼是比以往要收斂許多許多。病入膏肓的羸弱者當然承不起霸道猛藥,但夏松已然被病天子牢牢握持掌中,即便看來有些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終歸是不動搖國本,左右相壓下不表,當然是知曉此舉雖有失妥帖,可并不至死。
數(shù)日過后,夏松重兵皆至邊關,相隔圍繞中州天坑的邊關外,與齊陵邊關兵馬遙相對望。
近一甲子之間,此番地龍翻身,乃是頭場夏松傾舉國之兵而來。
邊關黃土飛雪,難壓甲胄光。
齊陵兵馬久未遇戰(zhàn),但如何說來,當初也是硬接自北煙澤南下妖潮的強軍,但此時上下變
色,大多驚懼于這位近鄰,以將近大半甲子的靜養(yǎng),居然已有隱隱壓過齊陵全境兵馬的勢頭,更何況夏松兵馬前往邊關,本就撐得安撫百姓大旗,如此數(shù)目兵卒威壓一境,實在驚人。
“鎮(zhèn)南大將軍,以為夏松軍容如何?”
三冬臘月里依然赤腳的章維鹿,竟也是隨齊陵兵馬前來,只是對比隔邊關遙想對望的夏松軍,實在寒酸了些,即使是鎮(zhèn)南將軍白負己親至,也不過點了千余精兵,后者此刻正屏息凝神朝東張望,聽聞章維鹿問話,露出一絲苦笑。
“不瞞你說,我也想學人家說一番蕩氣回腸,漲自家門面滅他人威風的豪言壯語,以后萬一能在這史冊里頭留只言片語,也好令翻閱者覺得有面,可你我皆是實在人,虛言如何都是虛言,不論如何冠冕堂皇辭藻華貴,真要萬一兵壓邊關,我也說不上誰負誰勝。”
夏松這些年月來,可謂是天下最為名聲不顯的幾處地界,時常能聽聞大元戰(zhàn)亂,聽聞上齊文壇又竄出幾位來日大才,擅做錦繡文章,提筆繪盡八百里平川淺樹,可夏松卻是消息寥寥,既像是乏善可陳按部就班,又像是實在挑不出能作為茶余飯后閑談的談資。今日白負己一見軍容,卻發(fā)覺夏松軍容,渾然不像是出自無名之輩親手操練,乃至于連見多識廣的白負己,都要稱贊一句藏鋒納氣,內(nèi)有乾坤。
章維鹿卻像是壓根沒聽出白
負己言語其中的謹慎與提防,盡管這提防并非是沖著自己,而是對面關隘處的夏松兵馬,只是撓撓鬢角,微微點頭,“昔日聽聞,夏松天子久入病中,本以為比起那位風燭殘年的頤章權(quán)帝,要走在前頭,沒想到趁著土埋半截的時辰,終于是咬緊牙關,行了一步險棋,亂世用重典,未雨綢繆,果真是位能耐極大的天子,起碼如今這齊整軍陣,絕非是什么羸弱朝堂所能撐起的。”
莫說齊陵夏松之間互有滲透往來,人間數(shù)國,多半都借這一甲子的平穩(wěn)年月,勞心費神,將無數(shù)暗子死士埋藏到別地去,縱然不見得神通廣大,可如何都是消息往來甚快,早已是心照不宣,近乎于擺在明面上的文章,手段剛烈霸道如權(quán)帝,都難以將整座頤章之中的暗棋死士連根拔除,又何況尋常守成之君,除之不盡,斬之又生,實難避免。
近半載以來,章維鹿疲于應付齊陵官場那檔子事,憑自個兒的話說,還不如當初繼續(xù)裝傻充愣,當個游手好閑無人理會的傻公子,雖說是修行習武苦了些,倒也不至于像眼下這般,成天端著張日后齊相的神情示人。白負己深以為然,畢竟自己這位武官魁首,鎮(zhèn)南大將軍回朝時候,也需裝成那等虎軀一震人間動三動的模樣,既好鎮(zhèn)場,也好使別有用心者還未有舉動,就斷絕牽連結(jié)交的念頭,何況鎮(zhèn)守邊關防備頤章此事
,倘如是成天臉上掛笑,不曾有半點殺氣威儀,好像怎么都不成樣子,種種規(guī)矩俗世條框,束手束腳不勝其煩才是真。
不過經(jīng)這半載光陰,章維鹿自然也算不上虛度,起碼面皮松緊已入化境,爐火純青,像這等與武官之首白負己走得極近的舉動,滿朝文臣已不似當初那般抵觸,當然這也是憑章維鹿扯虎皮拉大旗,將種種理由引到齊相頭上,這才規(guī)避許多麻煩。對此章維鹿也不覺虧欠,身在山中修行有口好吃的,便要填飽肚皮,全然不像是那等做事穩(wěn)妥的,偏要將心頭好留到最后再吃,現(xiàn)成的未來齊相大旗,不用白不用。
“現(xiàn)在不得不承認,夏松這幾步走,果真走出個朗朗乾坤,連我都覺得,這位鄰居家中的天子果真圣明,倘如是齊陵也效仿身死的范元央此法,或許許多事皆可迎刃而解。”
依然是不加遮掩,章維鹿私下同白負己閑聊,一向如此,但這回白負己卻豎起一指放于唇邊,輕輕搖頭。
旁人家法,未必適用自家,別地有沃野千里,自可飲馬放牧,自家大川連綿,必少鐵騎,范元央之法雖只聞一二,或許可說是往后數(shù)百年最妙的一條康莊道,可惜齊陵卻走不通。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味不同。
章維鹿心思何其細膩,其實本就是借此閑扯兩句,很快便收斂心思,同白負己登高遠望。
地龍翻身
,夏松展鋒,見沙場煙塵,總能勾動武夫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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