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原以為清河村搬遷的事就這么過去了，誰知道臨到末了，一對失孤的老夫婦悄悄上吊去了。被人發現的時候，兩人的身子骨早已涼透了。因著兩老沒有后人，村中人又多搬去了茶園村，剩下的人就給兩老草草辦了喪事，停了兩日就送上了山。

　　云起得到消息后，立即起身往清河村走了一趟，拜祭過兩老后也沒回衙門，而是徑直回了府。一個人鎖在書房里喝酒，平日酒量奇差的他，這一日卻是怎么都喝不醉。

　　早在去清河村的路上，暗三就發現他有些不對勁。回來后，他就跟暗一提了提，讓暗一找暮婉去勸一勸。

　　暮婉原是不準備管這檔子事，最后還是去書房瞧了瞧。誰知道她喚了幾聲，云起都沒答應。推了下門后，發現書房門是鎖著的。她退后兩步，一腳踹開房門。

　　云起見她進來，連忙伸手抹了臉上的淚水。

　　“我都瞧見了，瞧你這沒出息的樣？不就是死了兩個人么？又不是你殺的。這般心軟做什么官，趁早歇了心思回家種田罷了。”暮婉說著坐到了他對面。瞧瞧這人，眼睛紅了一圈，臉上更是滿臉的迷茫。她再不進來，這人怕是要內疚死。

　　“人雖不是我殺的，卻因我而死。要不是我要修水庫，他們就不用搬到別處去。他們原不想搬的，卻懼于權勢，不處訴苦，只得求死。”云起說著說著就捂住了臉。

　　“你可有以勢壓人？又可有威脅他們？”

　　云起愣了一下，最后有點遲疑的道：“有的吧？我縣令的身份擺在哪。就算我沒想著以勢壓人，但無形之中也會給他們造成壓力。”說完，他又補了一句：“若是他們真的都不想搬，我也是可以另選其他地方的。”

　　“這不就得了，你只求問心無愧就行了。這世間有百樣人，你還能每一個都照應到不成？如你這般，什么事都往自個身上攬，沒累死也會先內疚死。你要是真想死，我可以送你一程！”暮婉抓起桌上的酒壇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說的對，是我著相了。就這一回，人心啊總是慢慢變硬的。”云起說著將手中的酒灌進了嘴里。

　　暮婉見他聽進去了，也不再管他，開始默默的喝起酒來，云起在邊上看著她那架勢，生怕她喝醉了發瘋，猛的撲過去抱住酒壇，不讓她再喝。

　　“你這是作甚？”暮婉瞇起眼睛道。

　　“不是，你不是來勸我少喝點的嗎？怎的自己喝起酒來。”云起往后挪了挪道。

　　“膽肥了，還管起我來了，拿來。”暮婉不怒自威。

　　“我就知道你不是誠心來勸我的，卻是來蹭酒的。”云起沒理她，抱著壇子就往嘴里灌了一口，灌完這才有些得意的道：“這下你還喝嗎？”

　　“你跟誰學了這耍無賴的法子？”暮婉滿臉嫌棄的看著桌上的酒道。

　　“你嫌棄我？”云起跟個孩子一樣大聲的道。先前喝了整整一壇他都沒醉，誰知道多喝了這一口，人就覺得有些暈淘淘的，他還以為他酒量變大了。

　　“是又如何？”暮婉拿出一張帕子來，仔細的擦過壇口，這才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們都嫌棄我？我一顆真心，竟是沒一個人可以托付。”云起忽然坐在哪里嚎啕大哭起來。

　　暮婉怔了下，這才笑他道：“你那顆真心，躲在你那鼠膽后面，又怎能指望別人瞧的見。”暮婉說完，半天沒聽到云起的回話，抬頭一瞧，那廝已經爬到地上去了。

　　她猶豫了一下，這才上前將人抱起，送到了旁邊的榻上，自個就著屋外的月光，淺酌起來。

　　后半夜的時候，云起起來上茅房，卻被桌邊坐著的人給嚇了一跳，“你不會在這坐了一晚上吧？”

　　暮婉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也沒說話，站起來就走了出去。

　　云起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喉嚨堵的很，干咳了兩聲后，這才發現自己再不上茅房就來不及了，只得匆匆往外跑去。

　　回來的路上，月光將他的影子拉的老長。他心道，縱不能舉案齊眉，能隨時有個人跟你說說話，便如此相伴到老也是好的。這樣想著，他就覺得心里暖暖的，也就沒先前那么難過了。

　　第二日，云起起來后就跟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如同往常一般去了衙門。小小的義陽縣，事多而繁雜，但是大部分事都由縣丞主薄這些人處理了，真正需要他親自做的事不多。將將縣里的事交給周原和張文良后，他就住到清河谷去了。

　　他自個對水利工程知之甚淺，所以也不干擾楊川師徒倆辦事，而是抓起了后勤，做起了財務，想著讓他兩個放開手干活。至于監工，有楚懷寧和衙門里的衙差呢。偶爾下雨，大家伙停工的時候，他也會回縣衙處理些事。當然，也會時常回去看看他種在花園里的棉花。他不在家的時候，也交代了后廚的張嫂子給棉花澆水除草。

　　有云起親自坐鎮，楊川和他師傅沒有了后顧之憂，做起事來果然得心應手。除了秋收和冬日下雪的時候，修水庫的進程一直未停過，算是順利。同樣的，有云起在，工人們從未擔心過討不到工錢。哪怕你只來一天，他也會按照規定給你發一天的工錢。也因著如此，就是縣里最懶的懶漢，都來清河谷做過工。他們往往是餓的狠了，就來清河谷做幾天工，得了銀子就去瀟灑，沒了銀子又跑了來。云起從不管這些，只要干活的時候賣力氣就行。當然，要是不好好干，想著來混口口糧，一旦被云起發現，直接攆了出去再不錄用。

　　這一年，云起過的極辛苦。平日里處理各種雜物不必說，有一日從傍晚就開始下大雨，他怕把才修的短堤給沖垮了，夜里不睡覺，偷偷穿上蓑衣帶著斗笠跑去堤上守著，第二日就發了風寒。趕巧這一晚，暗三不在。等他回來，把冬青罵了一頓后，押著云起回了府，讓他老實在府里住了些日子。

　　等他好了，他又跑到了清河谷住下了，就跟個抱雞仔的母雞一般。暗三怕他身體受不住，去求暮婉勸勸他，暮婉也只說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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