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田里的稻子都收上來后，云起遇上了個大難題，那就是秋稅。這個時候實行的是兩稅制，春秋兩收，也不收谷子，收錢，按戶攤派。講究的是“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

　　義陽是有名的窮縣，云起又早早上了文書請求上頭減免，上頭看在他這個崔相的外孫女婿的份上，比著往年少攤派了些銀兩，但也沒少多少就是。他算了算，落實到每戶后還是得上交不少銀子。

　　許文齋那邊暗地里走訪了數月，已經把義陽這邊的田畝數量給摸清了，只還未整理出新的田地冊子來。秋稅收得又急，所以云起準備這次還照著舊例來，實際操作的時候靈活點就行。

　　照例，云起又把各個地方的里正和村正都招了過來。除此之外，他還請了大小十幾個鄉紳，連著在義陽有大量田畝的世家和大商人也遞了帖子。商人們和鄉紳們倒是都來了，貴人們卻是一個未到，只鄭家派來個大管事，其它的卻都是只派了個人過來應景。

　　等人到齊后，云起先讓張文良按舊例攤派了秋稅。他則在一邊坐著，悄悄觀察著各人的反應。

　　聽到今年上交的賦稅與去年相差不大，大戶們眼睛都沒眨，顯然是不在意的。倒是各村的村長們卻苦著張臉，紛紛訴起了苦來。

　　云起也不打斷他們，但凡來說的，他都讓人記下了，但是究竟能不能少他也是沒松口。

　　大家先以為他好說話，這才找他訴苦，希冀著今年能少交一點。誰知道他們說的唾沫都干了，云起也沒半點表示，一個個臉上不免就帶出些怨氣來。

　　更有那脾氣爆的，如下河村的老村正就用拐杖指著云起道：“先前，你教俺們做土化肥，又教俺們養豬養雞的，我還以為你是個好官，沒想到你跟先前那些狗官一樣，是老陳我看走眼了。你可知道，今年雨水足，我們下河村的地又挨著河灘，稻子被淹了數回，收成還不如往年。去年村東的劉大頭賣了個丫頭才交上稅，今年又得賣一個，還讓不讓人活呢？”說完，他還要拿拐杖敲云起，不過被個衙役給攔住了。

　　“放肆！陳大有，你睜大眼睛看看這是哪里，這是你能撒潑的地方嗎？”林忠刷的抽出刀架在他脖子上。就等著云起一聲令下，他就帶人把陳大有給押下去。

　　陳大有回頭看了看其它村的村正，見大家都低著頭，沒一個站出來有替他說話。心里一涼，他倒不怕下大牢，卻是怕家人和村人被他連累。想到這里，他一個氣血沖頂，一下子暈了過去。

　　云起雖早有心理準備，但也沒料到會被指著鼻子罵，一時有些懵。見人倒了，這才喊人道：“快去叫大夫。”

　　他自個卻是跑到陳大有的面前，用手去掐他的人中。好一會子，陳大有才醒了過來。云起見他醒了也不說話，一雙渾濁的眼睛只顧著往外冒眼淚，瞧著跟中風了一樣。云起倒不好再生氣，心里勸自己都是窮鬧得，嘴里卻道：“阿公，你別急。若真有難處，縣里會酌情處理的。你剛說的，我都記下了，等我派人核實以后，再給你回復。”

　　“明府，這...”張文良有些急的道，這口子不能開啊。

　　云起卻是伸手制止了他，而是扭頭對其它村的村正道：“大家都知道，上面的文書下來了，便沒有再變的可能。這個村交的少了，別的村就要多交，希望大家也能諒解下縣里的難處。我這邊，也會根據各村的實際情況，適當的變更稅賦上交的比例，你們也別抱太大的希望才是。”說完，他又看向了后面坐著看熱鬧的鄉紳大戶們，“我這幾日沒事翻了翻各家的田莊冊子，發現和實際情況大有出入。以前怎樣我不管，如今既然我來了，自然得照著我的規矩來，還請諸位重新再遞一份上來。”

　　“這，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明府可是聽了誰的讒言，你且說出來，我們愿意跟他對峙。”大戶便便的劉員外站出來道。

　　“就是，就是。就算我們田多些，也不能盡逮著我們拔毛。”一個有撮小胡子的鄉紳吹胡子的道。

　　“是么？大家怕是不知道，早前哪些山匪們被抓回來，可是說出了不少事，這其中就有那田地被奪不得已上山為匪的。你要說他們是自愿賣地的話也行，我那里還有一盒子的地契，人證也有，等我查明這些地契都是誰送給山匪的話，再找各位過來問問。”說完，云起沒再理他們，而是有些擔心的看向了陳大有道：“阿公，你可還能動？”

　　“能。”陳大有顫顫巍巍的坐了起來，雙手握著云起的手道：“明府，對不住了，是小老兒心急了。”說完，他還要跪下來給云起賠罪，云起忙攔住他，“阿公，我明白。這事怪我，是我沒有說明白。”

　　在另一邊，鄉紳們在對過眼神后，一致看向了鄭有福。鄭有福頭也沒抬，依然悠悠然的喝了口茶。半晌，他這才緩緩站起來道：“照明府說的做就是。”說完，他又添了句：“眾位，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緊接著，他朝云起一拱手，就踱著方步走了。

　　他這一走，其它自覺自己沒什么把柄被抓的鄉紳和幾個過來湊數的也跟著走了。剩下的鄉紳們卻是又湊到一塊小聲的說起了話。

　　云起見陳大有好些后，就讓各地的里正和村長先回去，他卻是接過冬青遞過來的一小盒子地契。先是掃了還在座的七八個鄉紳一眼，這才拿起盒子里的地契念了起來，每念一張，就見著有人臉黑了黑。念完后，他這才道：“我也知道，昔年匪患嚴重，你們也是為著保自家田地，這才給山匪們上供。但是若往壞了講，說你們通匪也不為過，眾位好好掂量掂量吧。”

　　鄉紳們聽的膽寒，最后是劉鄉紳斟酌了下方問道：“明府的意思是？”

　　云起抿了口茶，這才道：“我需要你們各家所有田畝的真實數據，你們也別想糊弄我，我這里已經有一份大概的，只不過還未整理成冊。另外，今年你們需要比往年多交三成的稅，這事就這么結了。才你們也瞧見了，農人們苦的很，再這樣壓下去遲早會出事，到時候大家都不好過。”云起說完將那個盒子啪嗒一下子關上了。眾鄉紳聽了，猛的松了口氣。這位果然還年輕，心還沒那么黑，但也不可小覷就是。

　　等送走這些鄉紳，云起這才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讓冬青去取飯，早些吃了，他們還得往下河村走一趟，看看陳大有說的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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