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富貴的兒子叫唐元寶，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是肚子看著小一些。進得屋來，他就笑瞇瞇的對云起拱手道：“叨擾了。”

　　唐富貴卻是豪不客氣，他接過管家手里的包袱就讓管家回去了，他自個卻是坐在一個凳子上，微微喘著氣道：“云六，我跟我兒住那間屋子？”

　　“兩間正房被我和茂彥占了，西廂住著候大他們幾個，所以你們就住東廂吧。”云起沉吟了一下方道。唐富貴接過候二手里的契書，瞄了眼就收了起來，口里卻問道：“茂彥？看來是有糧說的另一個舉人。我都來這么久了，怎的都沒見著他？”

　　鐘黎在外面聽著了，就走進來道：“我家主子昨日里秉燭看了一夜的書，到天明才歇下，所以今就沒叫他。”

　　唐富貴聽了卻是回頭看著兒子道：“瞧見沒有，別人看書一看就是一整夜，偏你看一會子就嫌累。”

　　“我又不用科舉，讀書那么用功做甚。”唐元寶豪不在意的道。

　　“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不求上進的兒子！”唐富貴聽了氣不打一處來。

　　“爹，你消消氣，消消氣。你先給我整對手套和襪子，你是暖和了，我可還冷著呢。”唐元寶說著就要去擼他爹帶在手上的手套。

　　唐富貴這才想起自己在別人家，匆忙瞪了兒子一眼，將自己手上的手套戴好，這才對云起道：“見笑了，這小子被他娘給慣壞了。”

　　說完，他就跟云起說他還要買一雙手套和一雙襪子，這不他兒子等不得了。又問阿財呢？先別忙著學織毛衣了，先給他們爺倆燒鍋熱水，他們得好好洗洗，再不洗就要臭了。

　　云起讓候二去喊阿財，他自個卻是去給他們拿手套和襪子。唐元寶得了手套和襪子，立馬就甩了舊襪子，喜滋滋的給自家換上了。末了，又嫌襪子有點小。

　　唐富貴拍了他的頭一下，他這才消停了。等他們爺倆個去了東廂，鄭有糧就找上門來了。前次嘮嗑的時候，云起跟他提起過漚肥的事。他早該來找云起的，只是后來忘了。今天上茅房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了。想著云起明日就要走，他立馬就找過來了。

　　云起早就在等著他呢，見他來了，就給了他一摞紙，上面記著一些漚肥的法子。相對于土化肥來說，這些漚肥的法子更加的簡單。至于土化肥，他是讓鄭有糧再等等，說是只要朝云縣用了土化肥確有用處的話，他先前寫的土化肥書就會推廣開來。他原是想直接跟鄭有糧講的，可是沒有東西，光理論他早就發現行不通，要不當初各村也不會往靠山村跑。

　　才送走鄭有糧，薛曜秋就出了屋。見著云起，他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緊接著他就拉著云起進了他的房間，拿出昨日寫的策論給云起品評。早在前些日子的討論中，他就發現了。云起不擅詩賦，但極擅策論文章。且他跟自己不一樣，他自家是個十足的書呆，去過的地方知道的事，全不如云起之多。且云起時常有一些出其不意的妙想，讓他大受啟發。

　　這邊，云起卻皺起了眉。薛曜秋的這篇雜文主要寫的是“如何治理治下因窮山惡水而產生的刁民”。他的想法倒是還行，但是卻有些想當然，他一時也不知如何評判。

　　薛曜秋在一邊見了，立馬道：“云兄，你照實說就是。”

　　“茂彥，你這篇雜文單論文章來說，簡直是精彩絕倫。讀起來，更是朗朗上口，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不過我這里有一句私心話，那就是你寫的這些真實施起來怕是很難得到想要的結果。想來你們那該是不錯，所以不知窮山惡水里，百姓有時候會到怎樣的境地。我告訴你，真正的窮山惡水，有那民不聊生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出來的人可能會自私到殘忍。世俗的道德對于他們可能沒有任何約束力，為了活著他們什么都做的出來。這個時候，你跟他們講仁義道德，他們才不會理你。因為人性不在的時候，獸性自然會回歸。這個時候，你需要擁有足夠強硬的手段，才能鎮住他們。另外，你真想教化他們，得先讓他們吃飽，倉稟實而知禮節就是這個道理。”

　　薛曜秋愣了下，旋即自嘲的笑了笑道：“夫子先前也說過我，說我太天真，容易把人和事想的太好，以后官路怕是難走。這題目還是他先前出的呢，前些日子我見你接濟王家一家子，忽然就又想起這個題目來，只到昨日才寫出了這篇文來。原來我以為的窮山惡水遠遠沒到那個地步，真有那樣的地方嗎？”

　　云起沉默半響，然后方點頭道：“有的，而且很多。有時候我們以為自己已經過得夠苦了，但事實上還有很多人比我們更苦。遇上災荒年代，人力無力回天的時候，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并不止存在經書里。像王家那一家子，看著可憐。可只要熬過冬天，人還在，就又有了希望。可很多人自知熬不過冬天，他們只有今天，所以自然不會去考慮明天如何！還有些人，光是活著，就拼盡了全力，不是所有人都有我們所擁有的條件的。對于如今的勞苦大眾來說，吃飽都是奢望。”

　　薛曜秋聽了卻有些發愁的道：“既是窮山惡水，又怎么讓他們都吃飽呢？”

　　云起聽了，腦子里忽然出現很多想法，都是他在現代看的“脫貧攻堅”的新聞里提到的。可如今在古代，有些先天條件是沒有的。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所以他只好道：“這是個好問題，不過我如今也答不出來。怕是只有真到那一天我才能給出答案。”

　　薛曜秋聞言點點頭，他自己也沒什么好法子。老實說，他先前還真沒想到這些。他家雖談不上大富大貴，但好歹也有上百畝地，也算是衣食無憂。便是夫子，教他的時候，也只說刁民愚昧，非教化就能成，需要加強懲戒。若說治理一方，教的也多是如何與長官和當地的望族打交道。至于百姓，似乎不亂起來就不用管。可云起的話，他覺得也有道理，至于有沒有必要，卻有待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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