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云起起了一個大早，由老王頭趕著牛車送去了謝府。

　　到謝府的時候，眾人已經下了早課。他才放下包袱，韓棟就臉帶憂色的走了進來。見著云起，他也只是強笑了笑，問候了一聲后就坐到自己床邊發呆。云起有心想問一句怎么了，可惜喊了一聲后韓棟沒答應。他這才作罷，先去見謝明瑜了。

　　謝明瑜見到他很是高興，先是考校了他一翻，見他答的不錯，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他家里的事可處理好了，聽云起說都安排好了。這才又告訴了他一個消息，那就是今秋可能會加開恩科，想著讓他去試試。

　　云起略猶豫了一下就答應，若是去年去考，他是一點信心都沒有。可若是今秋去，他今年再努力努力，興許真能考上。何況即便考不上，也能提前體驗一下考試氛圍。

　　謝明瑜很是滿意云起這淡然的態度，給他布置了些功課，就讓他先回去了。又說讓他做好準備，原本兩年的課業要在半年里完成，需要下的功夫自然非同一般。云起心道：大不了就跟考秀才的時候那樣，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反正他熬過一回有經驗。

　　等他回了宿舍。那邊韓棟還在發呆，見著他回來。卻似驚醒了一般的道：“乘風，先生可跟你說了，今秋可能要加開恩科？”

　　“嗯，這是好事。”云起點點頭，大概有些明白韓棟這是怎么了。

　　“可我們才學了一年，秋天去考的話，今年就只有半年的時間讀書。加上先生還時不時的會拉著我們出去游歷，哪里能考的上！”韓棟焦急的站起來道。

　　“先生才說讓我們做好準備，估摸著今年該是不會出去游歷了，課業可能也會重很多。再說了，考不上就考不上唄，明年再考就是。”云起安慰他道。

　　“可是這一去府城，不僅耽誤時間，還得多出來許多花費。若是考上了還罷？若是考不上可怎生是好？”韓棟說完就在屋里走來走去。

　　他如今很是后悔，去年借著各種由頭，他很是像家里要了幾回銀子，最后都到了綠珠的手上。原本想著后年才考舉人，所以也沒甚擔心，想著平日里還能抄書掙錢，哪知道今年會加開恩科。若是課業加重，他哪有時間抄書。可家里又被他掏空了，哪里還拿的出銀子給他考試。且去年下學后，他跟著杜笙四處參加文會，整日里飲酒做樂，除了做了幾首詩出來，卻是沒怎么摸過書。后來沒錢雖沒再去了，卻也整日里想著綠珠，亦沒讀進書，學業著實荒廢了許多。

　　這樣一想，他就有些恨起杜笙來。他自個家有錢有勢，自然不在意書讀的如何，卻是害苦了他...

　　云起見他越走越快，臉上更是顯出猙獰之色。他喊了數聲他也沒反應，反而低著頭在那里念念有詞，像是魔怔了一般。他忙出了屋子，在廚房里舀了一瓢水，當頭潑在他臉上。

　　韓棟愣了一下，這才跌到了地上，“我，我對不起先生和爹娘的教誨，對不起自己數十年的寒窗苦讀。枉我平日里自視甚高，卻一朝被風花雪月迷了眼，連著爹娘的血汗錢都騙。我考不了鄉試，我這些年的書白讀了，我，我...”說著，說著，他就說不下去，竟是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廂余正則和杜笙聽到聲音，忙跑了進來。見著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韓棟，很是奇怪，忙問云起發生了什么事。云起自知韓棟自尊心很高，就假言韓棟喝醉了。余正則明知云起說了謊，卻也不戳穿他。杜笙卻是一臉鄙夷的看著韓棟，嘴里更是道：“我們快回去吧，省的他醒了又說我們看他笑話。”

　　原本他倆來了后，韓棟就沒哭了。只是因為不好意思，所以一直低著頭坐在那里。聞言卻是猛的跳了起來，指著杜笙道：“都怪你，要不是你跟我說了那什么小娘子的妙處，我哪里會，哪里會舍得花了那許多的銀子。”

　　杜笙聞言立馬轉身諷道：“我說韓棟，那些都是你求著我給你講的。你和小娘子共度良宵的時候，難不成也是我強逼的你。”

　　“你...”韓棟無言以對，滿腦子的悔意更是逼瘋了他。所以下一刻，他就沖到了杜笙的面前，不過卻被云起給攔住了。

　　“維禎，你醒醒。今年不能去考，還有明年啊，何苦來哉？”云起說完，又對杜笙道：“雅南，你別介意，維禎他只是一時想不開。等他清醒過后，我就讓他去給你道歉。”

　　杜笙瞥了一眼滿眼通紅的韓棟，這才笑著對云起道：“乘風，你是好心。不過我勸你，別跟這人走太近，省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他反咬一口。”說完，他一掀衣擺，就瀟灑的走了。余正則朝云起點了點頭，也跟著出去了。

　　他倆一出去，韓棟就跟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又跌到了地上，雙手捂著臉，什么也不說。

　　云起原以為他冷靜一會子就好了，誰知道他過了一會就又哭了起來。

　　若不是韓棟先前跟他說過他害怕考鄉試的事，云起也不想理他。對于那種拿著父母的血汗錢去揮霍的家伙，他也十分看不起。可他覺得，韓棟還有救，他畢竟也沒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來。少年人，又是一個自小背負著全家人期待而終日惶恐的少年，又哪里抵的住溫柔鄉的侵蝕。他們以為溫柔鄉是救贖，哪知黃粱一夢，夢醒更彷徨。

　　想了想他方道：“人誰還沒犯過錯，哪里值得你如此？你若是真心悔過，不如想想該怎么補救？這樣又哭又鬧的，哪里是男子漢該有的做派？再說你若是真有甚不得已的難處，只說出來便是。同窗一載，難不成我會冷眼旁觀不成。”

　　“乘風，你不覺的我懦弱？不覺得我愛慕虛榮？你怕是還不知道吧，去歲放假后，我騙了爹娘的銀子去參加文會，去喝花酒，連著書都沒怎么好好讀。就算從你那借了銀子去考試，我也不一定考的上。我原本就一想到鄉試就心里打鼓，如今更是心里沒底。”韓棟小聲的道。

　　“既如此，你明歲再去考就是。如今你繼續好好讀書，也不算晚。何況便是明歲考不上，再過三年也能考。”云起拍拍他的肩膀道。

　　“明年考不上，我就不考了。因著我讀書，全家跟著過苦日子。有一回小侄女生了病，為著我讀書，娘硬是拽著銀子沒拿錢出來。雖然小侄女命大活了下來，嫂子卻是依然要和離。我沒法子，就跟他們許諾，讓他們再忍忍。說我讀了這么多年的書不甘心，我怎么都要去考一回。他們就問我若是考不上怎么辦，我說若是考不上就再也不考了，嫂子這才作罷。”韓棟面上有些痛苦的道。

　　“如此，為著保險起見，不如你明年再去考吧。”別人的家事，云起不好多說，所以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可我明明今年可以和你們一起去考，是我...我心里難受。”韓棟捂著臉道。他自來傲氣，如今卻是對自己失望的很。他以為自己定力驚人，卻原來不過如此。先前他以為自己能堅守本心，卻原來是因為少不經事。

　　“多想無益，廚房里有半壇酒，你要不要喝一碗？”云起也不知怎么勸他，想著他喜歡喝酒，就提了一句。

　　“多謝！”韓棟良久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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