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打個臉
司南帶著二郎和妞妞吃了個肚兒圓,直到天色擦黑了才往回走。
回去的時候倆小孩手里也沒空著,一人舉著兩根大肉串,說是拿給劉氏吃。
焦香的氣味從巷口躥到巷尾,伴著孩子們炫耀的小嫩臉。
這下,整條巷子都知道了,司南帶著二郎和妞妞去龍津橋吃美食了!
于七寶饞得直流口水,腆著臉跟著二郎走了半條巷子,二郎不僅沒請他吃,還拿腔拿調地氣他。
于七寶氣哭了,回到家往院子里一躺就開始撒潑打滾,“我也要去龍津橋!我也要吃烤肉串!”
他娘就是先前到司家門口吵架的于家娘子。
于娘子并不姓于,而是姓胡,當年逃難來到開封府,險些餓死,還是司南的母親月玲瓏出手幫了一把才活下來,之后又由司氏夫妻做媒嫁給了于三兒。
成親后,胡氏接連生了六個女兒,養(yǎng)活了三個,直到第七胎才生下于七寶,向來當成心肝肉疼。
此時瞧見于七寶哭鬧,胡氏連忙放下手頭的活計,“剛剛不是好好的,怎的又耍了起來?三丫兒惹著你了?”
于七寶不說話,只蹬著腿鉆在他娘懷里干嚎。
胡氏問也不問,轉頭就拿三個女兒出氣。
大娘、二娘早就習慣了,只躲在屋里默默做活兒。
三娘是個爆脾氣,推開窗子不服氣地辯解:“我們安安生生在屋里做繡活,他從外面跑回來哭,關我們何事?”
胡氏眉毛一豎,尖聲罵道:“說你兩句怎的了?你弟在這哭得不行,不說跟著哄,還犟上嘴了!盛不下你了是不?個賠錢貨,早點兒嫁出去早清!”
她罵完還不算,于七寶又跑過去,劈手奪下于三娘頭上的絹花,扔在腳下狠狠踩。
三娘尖叫:“你干什么?那是爹剛給我買的!”
三個女兒在家里向來沒地位,盡管日日做繡活貼補家用,吃的用的加起來都比不上半個于七寶。
前兩日于三兒不知道搗騰什么,賺了點兒小錢,破天荒給女兒們一人買了朵絹花。
大娘、二娘舍不得戴,悄悄收到嫁妝箱子里。三娘雖戴了,卻十分珍惜,一整日腦袋都舍不得低一下,生怕掉了。
沒承想,竟被于七寶三腳兩腳踩爛了!
于七寶絲毫沒有愧疚之心,反而揚著下巴幸災樂禍地瞧著他親姐姐。
三娘氣瘋了,想也沒想,伸手就把于七寶推了個屁股墩。
這下徹底捅了馬蜂窩。
七寶扯著嗓子干嚎,胡氏尖聲叫罵,大娘、二娘出來勸慰,反倒被于七寶張牙舞爪地撓了幾把。
三娘自然沒能幸免,被胡氏扯著胳膊狠狠地擰了幾下。好在她性子活絡,不會傻傻挨打,逮著機會就跑了出去。
出門撞上劉氏和妞妞,于三娘噙著淚低低地喚了聲“嬸子”便扎著腦袋跑了。
快得劉氏都沒來得及安慰。
劉氏嘆了口氣。
于三娘聰明又好強,就連司南他娘都夸過她能干,偏偏生在這樣的人家……唉!
妞妞緊緊揪著劉氏的衣角,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胡氏還在叫罵,這次對象換成了司南。
“敗家玩意兒!前腳從當鋪出來,后腳就大吃大喝,也不怕你爹你爺從墳頭里跳出來打死你!”
“你敗就完了,偏生引得我兒這般哭嚎?天殺的臭小子……”
總之沒什么好話。
劉氏原本都要走了,冷不丁聽了一耳朵,氣得臉色鐵青。若非她性子軟,非要找胡氏罵一架不可。
胡氏罵完還不算,轉頭就去左鄰右舍轉了一遭,添油加醋地把司南的“敗家”舉動好一通編排。
鄰居們不明就里,真以為司南不干好事,無不搖頭嘆氣。
其實司南就在自家院子里,正攤著筆墨畫圖紙。他家跟于家就隔著一排矮房子,自然聽到了胡氏的話。
正想著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劉氏就牽著妞妞進來了,臂彎還挎著一籃子紅棗。
“這是妞妞她爹托人從河間捎回來的,個頭不大,煮個粥、熬個湯的倒也便宜……”
劉氏是個心善的,從前司家發(fā)達時兩家并沒有什么交情,自打司家出了事,她反倒時不時就串個門、送些吃食。
司南大大方方地接了,想著之后開起小吃攤,少不了給妞妞送上一份,算是還了人情。
大人們說話的時候,妞妞和二郎也湊到一處說小話。
“二郎哥哥可別像于叔那樣,取個胡嬸子那般兇悍的娘子。”
二郎點頭應下。
“我……我長大了也不會像她那般。”小娘子羞澀地說。
二郎想了想,說:“沒關系,你可以兇些,兇些才不會讓人欺負。”
“二郎哥哥真好。”
“妞妞也好。”
“二郎哥哥最好了,妞妞長大后要嫁給二郎哥哥!”
“那我要做大將軍,給你賺個大房子。”
司南:……
劉氏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妞妞,回家了。”
“好。”妞妞蹦蹦跳跳地跑回劉氏身邊。
臨出門,劉氏又回過頭,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說:“司叔司嬸走了,你就是家里的頂梁柱,逢年過節(jié)、一日三餐都是花銷,還是……省著些為好。”
頓了一下又補充:“若真有急難,也不必怕,左右有你飛叔。”
她口中的“飛叔”指的是她男人,蔣飛。
蔣飛曾在狄青麾下服兵役,在西邊立了功,提拔成軍官,如今駐守河間府。
因著這份差事,他家在巷子里算是最殷實的。
司南領了這份情,笑著做了個揖:“嬸子說的是,小子記下了。”
這態(tài)度倒叫劉氏一愣。
原本已經(jīng)做好了被嫌棄的準備,沒承想司南會是這樣的反應……從前,他是那樣一個不好相與的人。
這樣的司南,倒叫劉氏高看一眼。
司南送她出門,正瞧見胡氏從隔壁出來。
胡氏看到他自然沒什么好臉色,擰身進了自家院子。
于三兒已經(jīng)回家了,抬頭瞧見胡氏,不滿地質問:“整日胡跑亂顛,飯也不做,是要餓死老子嗎?”
“還不是你那好東家!”
胡氏毫不示弱,吊著嗓門把司南諷刺了一通,連著于三兒一起罵進去了。
司南還在門口站著呢,她嗓門都沒壓低,可見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司南挑了挑眉,嘖,這大姐還挺虎。
算了,就當做個好人好事,敲打敲打她,不然哪天撞上武松,三拳就被打死了。
司南背著手,晃晃悠悠來到于家門前,一腳踹開。
“背后說人呢?”
“我怎么聽著像在說我?”
“不,不是像,就是在說我。”
于氏夫妻:……
上來就這么直白嗎?
都不需要委婉提醒拐彎試探嗎?
這不符合我大宋朝的社交禮儀!
司南笑瞇瞇地問:“你們聽過一句話不?”
“莫、莫欺少年窮嗎?”于三兒尷尬道。
司南險些沒繃住,這話已經(jīng)傳得人盡皆知了嗎?
“不是這句,是另一句——背后念人閑話爛嘴角。”
“放屁!哪個說的,我怎么沒聽過?”胡氏吊起眼梢兒,用尖利的聲音掩飾心慌。
“閉嘴!”于三兒狠狠地瞪她。
他在司家做了二十多年下人,骨子里的奴性讓他見了司南下意識抬不起頭。
“南哥兒別惱,你嫂子這脾氣你是知道的,向來刀子嘴豆腐心……那什么,今日這事對不住了,回頭我說她。”
司南抄著手,往門垛上懶洋洋一靠,“別回頭啊,就現(xiàn)在吧,讓我瞧個熱鬧。”
于三兒一噎。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胡氏惱羞成怒,“少給他臉,不知從哪里聽來的胡話就來誆人。我就說了,怎么著?有本事真讓我爛個嘴角試試?”
她有多惱怒,司南就有多平靜,甚至露出一絲笑意,“相國寺的大師說的,是胡話?”
胡氏不由一顫。
這年頭百姓都是迷信的,但凡這個大師、哪個道長說上一句,幾乎當成圣旨來聽。
不,比圣旨還神圣。
直到司南走了,胡氏還在膽戰(zhàn)心驚。
真是大師說的嗎?
背后念叨閑話真會爛嘴角?
她從前不是沒念叨過人,也沒見爛……
不,確實有一次,嘴角磕破過!
胡氏越想越心虛,一不留神兒滾熱的菜湯就灌進了嘴里。
“噗——”
“死蹄子,就不知道放涼了再端上來?燙死老娘了!”
大娘、二娘嚇呆了。
只有三娘反應過來,連忙抓了把雞糞往胡氏嘴上抹。
——司南走之前說了,若是真爛了嘴角,別的藥不頂用,只能抹雞糞。
那味兒啊,胡氏險些把隔夜飯吐出來。
她最疼愛的七寶拍著手大笑:“阿娘真爛嘴角了!阿娘真爛嘴角了!”
胡氏:……
別問,問就是想死。
于家的熱鬧司南沒瞧見,此時他正在逛夜市。
華燈初上,汴京城又熱鬧成了另一番模樣。
從南薰門一直到大相國寺,處處掛著燈籠、支著攤點,處處都是人馬車流、旌旗酒家,賣吃食的、賣花草的、賣衣裳的、賣香料的應有盡有,甚至還有賣孔雀、賣黑熊的!
一時間,司南竟有些恍惚。
這真是物質貧乏、生活困苦的古代嗎?從某個角度來看,比現(xiàn)代還要繁華、還要富足。
大宋仁宗朝,竟這般朝氣蓬勃、繁榮昌盛。
司南吹了聲口哨,還挺幸運,至少沒穿越到亂世。
他生得眉目精致,膚色瑩白,配著那張笑容可掬的少年面孔,引得小娘子們連連偷看。
司南翹著嘴角,還以為人家是被他威武霸道的大總攻氣質帥到了。殊不知,小娘子們是在和他比美呢!
司南是出來買調料的。
這年頭米肉蔬菜都不算貴,偏偏調料貴得要命,看一眼都覺得肉疼。
正挑選,拐角突然沖出來一波人,一個個穿著皂靴,跨著寶刀,邊跑邊厲聲呵斥。
“皇城司公干,閑人退散!”
人群聞言,驚慌四散。
有躲閃不及的,被毫不客氣地推開。
司南也沒能幸免。
陌生的手冷不丁推搡在肩膀,司南下意識抓住,一扯,一擰。
親事官一聲慘叫,被他壓在街邊的攤子上。
“小白臉,不要命了!”對方惱羞成怒,運足了力氣想把司南甩開,卻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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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讓周遭看客狠狠吃了一驚。這個小郎君看著白兮兮、軟綿綿,竟然敢跟皇城司的正面剛?
司南這才反就過來,連忙揚起笑臉,“對不住、對不住,方才走神了,不知是軍爺辦差,得罪了。”
他練了十幾年cqb(室內近距離格斗),專業(yè)級的,出手就是殺招,早就養(yǎng)成了本能反應。
親事官丟了臉,自然不會這樣輕易過去。只是,看到司南身后的人,忽的變了臉色。
他慌忙行了一禮,匆匆離開,大概是為了找回場子,臨走前還狠狠推了司南一把。
司南猝不及防向后一跌,撞上一堵硬實的人墻。
臥槽!
得寸進尺這還行?
南哥惱了,要發(fā)飆。
一回頭,看清了被他撞到的那個人……
臥槽?
孫砸,推得好,爺爺謝謝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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