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們也從未打算就此放過九徹梟影。
荼毒萬千黎民百姓，造孽無數(shù)。這樣黑暗的力量本不該存在于世，既然道消魔長，那他們就來親手讓魔重回地獄。
心頭火起，賦云歌腳下枯葉被碾得沙沙作響。
沒錯，他們不能再耽擱了，一刻也不能。因為若再耽誤一刻，就有更多的百姓受難，邪惡就會多一刻的猖狂。
風(fēng)卷過林，吹落樹梢的露滴。寒水飄下，清秋的肅殺頓時叩入每個人的心腸。
巖洞裊裊淡煙不絕地滾，彌散在高爽的天空。層云野畔，偶爾傳來幾聲悲愴的鳥鳴。
…………
少頃，離開巖洞十余里的林間，奔馳的兩人雖是攜手而行，卻是彼此無言。
沉默，傳遞著互相的心意。正因為千言萬語壓在喉頭，才壓抑得連只言片語也說不出，唯有不敢互相對視的眼神，只能別無選擇地看著空曠的前路。
突然的計劃，也是唯一能力挽狂瀾的嘗試。他們猶且年輕稚嫩的肩膀上，承載的卻是整個下界天數(shù)以萬計的無辜生命。
荼蘼緊緊地挽著賦云歌的手腕，她也能感到賦云歌比平時更用力地挽著自己。神行術(shù)飛快地穿梭，賦云歌好像生怕她沒抓緊似的，手臂緊扣著，毫不放松。
余光的樹木飛快劃過，是無暇細(xì)顧的風(fēng)景。野鶯的啼鳴與耳畔風(fēng)聲融合，腳下枯葉鋪墊的軟甸綿延，隨著身影卷過，翾動一片片如凋花葬塵。
時間在他們身后飛快地流逝。賦云歌卯足氣力，屏息凝神專注奔跑。
遠(yuǎn)看密林彼端，血霧籠罩之下，夜幕仿佛慢慢燃起的青色火苗，在遠(yuǎn)山的輪廓升騰而起。
層云之外，暮色就要降臨了。
奔跑偌久，賦云歌的呼吸漸漸開始急促。但并非是疲憊，而是一種來自心里的惆悵。
留給他們的時間，就在前方，行將終止了。
荼蘼不斷偷瞄一眼賦云歌的側(cè)臉，心里也酸溜溜的。
天要黑了。但這段接下來的夜路，就沒有之前的篝火陪伴了。背道而馳，他們還是免不了要分別。
“前面……就是封鹿郡的姊妹地界，青兕郡了。”賦云歌忽然低聲說道。
自巖洞與柏?zé)o缺兩人分別，賦云歌豁上全力一路疾馳，竟然在當(dāng)日夜就抵達(dá)了青兕郡。
賦云歌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也轉(zhuǎn)瞬即逝一絲驚奇。但他無暇細(xì)想，因為到了這里，就是荼蘼和自己告別的地方了。
朱雀太歲的元氣，其實在他奮力疾奔的途中，一點一滴冰解，融入他的氣海。雖然尚不足消化十分之一，但卻對他的神行術(shù)施展有了極大的提高。
不論如何，兩人最為關(guān)切的時刻，遲遲到來了。
森林的遠(yuǎn)處，似乎閃動著一點點燈火的光明。賦云歌腳步不由得放慢了，挽著荼蘼的手臂，也瞬間稍微一軟。
但是，在樹梢與血霧交織的濃色里，那遠(yuǎn)處的城鎮(zhèn)燈火已經(jīng)安然展露。
哪怕賦云歌跑得越來越慢，他們還是不多時之后，就自群峰的樹林里一躍而出。
遠(yuǎn)處，是久違的普通城鎮(zhèn)。煙火氣在夜幕中盎然，但兩人卻并沒感到非常的欣喜。
看著靜謐佇立的塔樓和高墻，賦云歌猶豫地駐足。荼蘼也夾了夾手臂，雖然沒說話，但顯然也非常不舍得。
兩人就像草野的稻草人，遠(yuǎn)遠(yuǎn)依靠在城門之外。天際歸鳥哀啼，很快在血霧中不著半點痕跡地消失。
沉默了片刻。賦云歌抬手抓了一把近在眼前的，如絲如縷的血霧，淡淡地開口：“……走吧。”
“嗯。”荼蘼柔和地應(yīng)聲。
青兕郡的夜晚，一如城外的靜肅。諸多人家門口垂著條條白幡，在蕭瑟風(fēng)中飄動。
血霧之禍，無差無別。受害百姓與日俱增，即便是昔日盛大的城鎮(zhèn)，也如同耄耋老人，在此刻了無生機(jī)。
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兩人才更感到事態(tài)的急迫。
青石斑駁，兩人本打算先去換掉身上的衣服，卻在這偌大城郭里，連開鋪的店面都找不到。街市荒涼，布匹坊門前早已生塵，只有遠(yuǎn)處的一排排平房，才不時閃出一點光亮。
少頃，兩人好算找到一戶愿意出賣一些舊衣的人家。
秋夜更靜，晚風(fēng)漸涼。兩人終于換好衣裳，郁郁地辭別那戶百姓。
走在狹窄的街巷，黑暗中的白幡觸目驚心。有的貧窮人家為殯葬親人，連大門都拆走賣錢，一眼便能看到里面黑洞洞的家徒四壁。
在陰邃的角落中，偶爾也有幽幽的腐臭味飄來。伴隨著不明的街風(fēng)吹拂，仿佛死者無依游蕩的靈魂。
賦云歌經(jīng)過這些地方，起初總要停頓一步察看。但僅僅走過了幾條小巷，這樣的慘狀卻比比皆是，他只得干脆半閉上眼，壓抑著心頭的情緒不愿再看。
走到窄巷子的盡頭，前面已經(jīng)能聽到馬匹低嘶。
馬廄棚子的一角露出平房的屋檐，一眼便能看到。兩人緩步上前，前去造訪這戶飼馬的人家。
很快，一切談妥。
轔轔車聲，碾過一地散亂的青草。云色熹微，在血霧的籠罩下宛如昏沉的皮影。
“這一盅藥草灰，應(yīng)該能撐到天柱地界。”賦云歌又有點不放心地瞧了一眼放在車廂前的小搪瓷盅，遲疑著說。
“沒事的，”荼蘼已經(jīng)坐在車中，撩起簾子跟賦云歌說話，“我可以隨時再做的，你不要擔(dān)心我啦。”
賦云歌點點頭，但目光始終放松不下。
他朝后面望了一眼，馬車夫還在屋里準(zhǔn)備行囊。畢竟是不短的路程，他得做足準(zhǔn)備。
燈火在人家的窗紙里晃動，在已經(jīng)偏涼的夜晚顯得溫情脈脈。
可是，由于血霧的存在，這樣寧靜的城郭上空，卻滿載著風(fēng)吹不動的悲哀。
賦云歌轉(zhuǎn)過頭。他看到荼蘼正在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臉上微微一紅。
“沒關(guān)系，很快還會再見面的。”賦云歌吁氣，“一路小心。”
荼蘼眼里有點滾動的眼淚，但沒有流出來。
她濡了濡嘴唇，扭捏地想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那，你要保證，下次見面的時候，要一切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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